云莺幽幽说道:“不知她们行酒令会下多大的注?掷骰子我可厉害了。”
挽星:……原来是技痒了啊,害她白担心。
主仆俩说着闲话,二门上值班的太监声称有客造访。
云莺正在诧异,就见云华大步向她走来,脸上笑容洋溢,“我跟着我们福晋过来,没看见你人影,就猜到你躲在后头呢。”
两人之前虽有些嫌隙,但老朋友团聚云莺还是挺高兴的,立刻命人奉茶。
云华且不忙于坐下,而是拉着她的衣袖细细打量起来,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寒酸——看来传言不假,四阿哥因为瓜尔佳格格讨了万岁爷的嫌,连郡王都没封上,心中岂有不恼火的。
只怕云莺早已失宠了。
五阿哥就那块料子,云华原没指望他有多大出息,能封贝勒已是意外之喜,如今见四阿哥落得一样下场,那口气就更平顺了些。
又牵着云莺的手依依说道:“好妹子,叫你受罪了,这段时日你一定过得不容易吧?”
云莺叹道:“是不容易。”
四阿哥天天来睡她,赏赐还多得用不完,她都快成妲己褒姒之流了。
云华就没这种烦恼,府里那个刘佳氏帮她分了大半火力,瞧她过得多舒心呐。
云莺诚心诚意道:“姐姐,我真羡慕你,瞧你比上回见面又长胖了。”
俗话说心宽体胖嘛。
云华的笑容冻在脸上。
蠢丫头会不会说话?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第18章 坏话
虽然知道小妹没什么成算,未必故意酸她,不过这种这种无意刺痛人的地方还是挺叫她难受的。
云华适时流露出哀戚,“你只瞧我红光满面,又哪知我心内苦楚,我倒盼着像刘佳氏那样‘胖’起来呢。”
刘佳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远看就像个肥白的瓠瓜,不但福晋如临大敌,连她都感到岌岌可危:难道五爷府上子嗣竟要让这个贱婢包圆了不成?她实在不甘心。
云莺怕她起拙志,劝道:“姐姐不用放在心上,刘佳氏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好歹五贝勒到你房里的日子更多了吧?”
这个倒是事实,也是云华唯一能看到的好处,好歹她还是比小妹要得宠些的,尽管有时候仍免不了被刘佳氏乔张做致给截胡——云华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脸,刘文焕听说是位名士,生出来的女儿偏偏狐媚妖冶,一点气节都不讲。
云莺望着对面义愤填膺的模样,心说云华姐姐也没少炫耀自己跟五阿哥从前如何郎情妾意、婉转承欢,这么一比其实差不了多少。
到底是自家人,云莺还是真诚地告诫她,无论如何吃醋,都别乱了念头去害刘佳氏的孩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云华哼声,“我自然省得。”
害刘佳氏小产又如何?本身府里已有了庶长子,即便失掉一个,也只会让五爷对她倍添怜惜。
何况自己出手究竟是危险的,就算要付诸实践,也得先找好替罪羊才行。
她不想跟云莺讨论这些话,不知怎的,面对那张纯净无辜的脸蛋,她无端觉得自己有些肮脏——或许正因如此,她更难原谅有人出淤泥而不染。
云华算算时间,也该回去陪福晋应酬了,便笑着起身,“咱俩难得小聚,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随即取下腰间一个荷包,里头是两枚沉甸甸的金锞子,“我虽不甚得志,比你还是要宽裕些,你且收着吧,拿去买零嘴也使得。”
她顶乐意赏东西给人,这在她有种居高临下的快感,尤其是对云莺这个曾经羡慕憧憬的对象,如今时移世易,处境对换,更令她觉得分外欣慰和满足。
区区一点金子就不算什么了。
云莺盛情难却,只得留下,原本那点小情绪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华果然是她的好姐姐,还惦记着帮她改善伙食呢。
虽然她不缺银子,可普天之下谁会嫌钱多?
云华待要离开,二门上那个太监又来报信了,说是福晋有请。
云华笑道:“你们福晋倒是个善解人意的,想把你介绍给宾客。”
打量着云莺一身半新不旧的旗装,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便故作好心道:“还是把这套换下来罢,我借你一件也使得。”
各家女眷出门前为了预防突发情况,都会带点备用衣裳,虽然不及她身上穿的隆重,至少是九成新的。
云莺已经收了两枚金锞子,哪里还肯叫她破费,“有劳姐姐,实在不必。”
说完就叫挽星把衣橱钥匙拿来。
云华暗暗好笑,她刚嫁来能添几件衣裳,倒这样郑重其事。
可等衣橱门打开,云华的嘴便张开不响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样式的衣料几乎堆满,看得人眼花缭乱,面料光润,没有半点针脚突兀的痕迹,可知是请上等裁缝精心裁制,光只这些加起来,便不下千金之数。
云莺很惭愧,本来她也穿不了许多,偏偏四爷要帮她培养审美,叫人从库房每样寻了一件,里头还只一半制成了衣袍,剩下的不知该如何处理呢。
云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亏她方才夸下海口,敢情小妹一直在看自己笑话!她怎么心安理得收下荷包的?
云莺倒没想那么多,东西归东西,心意是心意,亲戚间的情分她还是顶看重的。
随便挑了件天青色绣墨绿西番莲纹样的织锦袍子,不至于失礼,也不至于压过福晋风头。
云莺更完衣,笑盈盈地从屏风后出来,“姐姐,咱们过去吧。”
云华这会儿已臊得六神无主,只恨不能先行离开,她抽什么风跑来炫耀?如今倒成了自取其辱。
四阿哥瞥见云莺走进花厅,眼睛倏然一亮,那件绿衣裳原是相当挑人,稍有不慎就衬得人脸色蜡黄蜡黄的,穿在她身上却半点不显突兀,反而愈发显出白皙如牛乳般的肌肤,领口两枚小小的印花扣子,恰到所处锁住尖尖下颌,形成优美流畅的弧度。
云莺的注意力却不在四爷身上,她这人容易紧张,虽说周遭都是亲朋好友,那也是四爷跟四福晋的亲朋好友,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好像从暗处走到聚光灯下,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慌得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总算福晋还记得她,叫了个小丫头引她到指定地方去,待落了座便含笑道:“这位便是贝勒爷新纳的侍妾。”
原来她就是瓜尔佳氏。妯娌们不免窃窃私语起来,原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会子方才对上号了。
四阿哥面色微沉,福晋故意想叫她出丑?
并非他爱恶意揣测,实在这种场合没必要叫瓜尔佳氏出来,人家也没工夫应酬。
可他也不能指责福晋做得不对,也许福晋就是好心想叫她认识几个人呢?别家的侍妾想出来走动都没机会。
毕竟是弘晖的周岁宴,四阿哥不便表现得太过亲切,否则外头更有得说嘴。只得一面叫人将抓周的东西在八仙桌上摆好,一面频频注意云莺那边的情况。
云莺百无聊赖,方才云华已借口身子不适先回去了,留下的五福晋看她想必不怎么顺眼——恨屋及乌么,谁叫她跟云华都姓瓜尔佳。
但很快云莺就找着了谈话的目标,那便是七阿哥府上的侍妾那拉氏,她可比五爷府的刘佳氏还得势,甫一入门便是专房之宠,挤兑得七福晋快没地方站了。
各家福晋对她的观感自然不会太好,就连四福晋每每提起都直摇头。
百闻不如一见,云莺原以为会是个明艳泼辣的美人,然而那拉氏容貌只堪清秀,性情更是沉静,从方才到现在只说过三句话,实在与红颜祸水不沾边。
云莺实在好奇她怎么迷住七阿哥的。
但是才刚见面,不宜交浅言深,云莺只能拣些安全话题来聊,出身哪地呀,几时嫁过去的呀,以及饮食方面的爱好。
饶是这些也叫那拉氏受宠若惊了,她出门到现在,人家几乎全拿她当隐形人——虽然是七阿哥非要她跟着福晋出门的,可那拉氏自己如坐针毡,她知道七福晋深恨自己,可贝勒爷非要捧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还能想方设法让自个儿失宠么?且不说能不能办到,根本这也有违人性。
那拉氏对着云莺大倒苦水,听得云莺一愣一愣的,她还怕自己太唐突,谁知人家这么快就把她当知心姐姐了?
是她长得太面善吗?
对于七阿哥跟侍妾的私生活,云莺不便发表评论,正踌躇该怎么脱身呢,好在有人来解围了。
来者是李氏身边的一个嬷嬷,说弘盼情况有些不妙,半个时辰前吐奶不止,还有点发热,请四阿哥过去瞧瞧。
云莺很难不怀疑李格格针对自己而来,偏赶上她来花厅,弘盼阿哥就生病了,哪有这样巧的。
生怕她在人前大出风头么?
彼时抓周刚抓到一半,妯娌们正在齐齐夸赞弘晖聪慧,福晋脸上亦如沐春风,只盼着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当然是事先训练过的,确保弘晖不会出错。否则抓到个玩物丧志的东西,如脂粉花朵类,四阿哥虽未必当真,却难免心存偏见。
不成想李氏会在这个关口过来搅局。
看四阿哥面露踌躇,福晋思量片刻,干脆帮他决定,“小孩子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您还是瞧瞧罢,必要时下帖子找宫中太医看看,省得李妹妹担心。”
虽然李氏以前没少用这种法子请四爷过去,但福晋却不敢跟她赌一时真假——万一是真的,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四阿哥毕竟只两个儿子,失去哪个都等于钝刀剜肉,福晋递出台阶,他也就坡下驴,跟着那嬷嬷到东院去。
福晋这厢深吸口气,对众人含笑道:“咱们继续。”
不管弘盼病得是否厉害,李氏都不会轻易放人回来,可弘晖的周岁礼不能不办,好在,不是有她这位额娘在么?
谁都信不过,只有她是真心疼弘晖的,也只有她才能为弘晖扫除一切障碍,保证今后坦途。
福晋眸光黯了黯,转瞬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刹那错觉。
等宾客离开,云莺也回到自己小院里,方才那拉氏攥着她的手恋恋不舍,请她得空务必要到七贝勒府上作客——把她手都捏红了。
原来她只是表面内向,背地里竟这样热情。
云莺再一次感叹人不可貌相。
挽星给她递了杯清茶润润喉咙,又道:“格格是现在就开火,还是等贝勒回来再传膳?”
这几日四阿哥仿佛赖着不走了,每晚定会过来用膳。
云莺想了想,“不用等了,现在就叫。”
诚如福晋所说,李格格是个惯会使心用计的,难得这么好机会,她怎么肯错过?
自己实在无须自寻烦恼,去等不该等的人——早该料到这么一天,不是么?四阿哥那是要当皇帝的人,还能指望他一心一意?
不过是四阿哥给了她片刻错觉而已。
挽星出了会儿神,忽的叹道:“福晋此招看似高明,可又把贝勒爷越推越远了。”
云莺诧道:“你胡说什么。”
福晋难道不是最委屈的么?弘晖好好的周岁礼被破坏了,李氏还公然跟她抢丈夫,传出去不知多丢脸。
挽星沉声,“可福晋的委屈已经被大伙儿看在眼里,您以为这话能瞒得住?回头德妃娘娘知道,也定会多加安抚。”
福晋实在是赚了,她用实际行动佐证了四爷宠妾灭妻之说,而她自个儿却成了亘古第一位贤良人,连德妃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拉拢——相反,四阿哥跟李格格的名声就该坏透了。
云莺实在不解,“照你的意思,福晋该不让四爷过去?”
那不是更显得自私小气么。
挽星叹道:“福晋可以自己过去呀。她若陪同贝勒爷到东院探视,谁也不会说她不是,反而夸赞嫡母心慈。弘盼阿哥若病势不重,妯娌们也不差一时半刻的工夫,李格格的诡计也能拆穿;若果真病得厉害,正可以顺势请太医来,岂不更显诚心?”
云莺对挽星竖起大拇指,真得在宫里浸淫多年才能想通这些关窍,她是万万想不到的。
但是易地而处,谁能愿意去看情敌的孩子?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云莺对挽星吐槽,“这都是四阿哥的错,他要是只娶一位福晋,或是只纳一位李格格,就没这些烦恼了。”
话音方落,便听见一个冷沉沉的声音,“谁在背后说爷坏话?”
云莺吓得魂飞魄散,四阿哥怎么过来了,他不该在李格格处歇下吗?或是调头去福晋那里赔礼道歉也行。
赶紧转了个身,正看见四阿哥一脸肃杀进来。
云莺连忙俯身施礼,感觉小心脏怦怦跳,“贝勒爷……”
她一紧张起来,那声音就跟饧着蜜似的,又甜又软。
四阿哥很生气,因他发现自己胸中的怒意已然消散大半了。
真是个妖精。
第19章 暗涌
云莺感到很不妙,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问题,甚至非常正常——三妻四妾本就是制度上的缺陷,从根本上该推翻它。
但是四阿哥听了也的确会不舒服,这是他俩所受的教育背景导致的,从根子上三观就不一致。
何况云莺还是背后嘴人,还把所有错都归结到他头上。
四阿哥哪怕看起来不像发怒的狮子,也跟尥蹶子的骏马差不多。
云莺拼命朝挽星使眼色,你不是最能说会道吗?还不快来救救我!
但挽星只有跟德妃相处的经验,母子俩一个天一个地,她也不熟悉四阿哥的脾气啊。
架不住云莺苦苦哀求,挽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贝勒爷……”
然而四阿哥一句话就叫她下去了,“你起开,我得跟你家格格单独说话。”
挽星无奈地瞅了眼云莺,不是她不想救,实在没机会呀。
说完就迅速提着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四阿哥没迁怒到她身上。
云莺:……
好啊,又是个不讲义气的。
屋檐下只剩云莺跟四阿哥两人,她又不擅长装晕——本来脑子就不好,再一倒万一摔成个傻子怎么能行?
于是蝎蝎螫螫上前,给四阿哥奉了杯茶,“这是新进的普洱,您尝尝。”
好在四阿哥还肯接她茶水,表示事情仍有转圜余地。
云莺松口气,陪笑道:“您既去了东院,怎不多待一会儿?难道李格格不肯留您用膳?”
四阿哥哼声,“我若过去,你还吃下得饭?”
为什么不,她胃口好着呢,没有规矩约束,说不定还能多吃两碗饭。云莺心道。
四阿哥总喜欢给她预设立场,她看起来是爱吃醋的人吗?
不过话里有些打情骂俏意味,这倒于她有利,云莺便识趣地没反驳,而是羞答答道:“您这不是来了吗?”
云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着四阿哥撩起衣袍,赶紧扶他到锦杌上坐下,又给垫个鹅羽软垫,忙前忙后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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