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挽星忧心忡忡的模样,云莺难免惴惴不安起来,四阿哥毕竟洞察不了先机,万一他觉得是她的错呢?
尽管她不信红颜祸水那套,可四阿哥未必不信啊,这些个封建男人,本事就最会从女人身上找责任的。
云莺忽然觉得送过来的晚膳都不香了——自从四阿哥小小帮她立了一顿下马威之后,膳房如今对她可谓殷勤备至,无论她想要什么,龙肝凤髓,鲍参翅肚,哪怕是天上星星,人家也有办法帮她弄来。
幸而她没那般挑剔,虽然口味别致了些,食材还都是挺常见的。
像这回,她也不过是想尝尝传闻中的狮头鹅,正好府里刚进了两只,她便向膳房讨要一斤鹅肉,半斤陈卤,半斤红烧。
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大餐,云莺食不下咽,挽星小心翼翼道:“不如先叫他们撤下去,等贝勒爷来时再呈上?”
但要是贝勒爷不来呢?这句话两人都没敢说出口,云莺没精打采道:“撤下去吧。”
夜幕低沉,府里各处都掌上了灯,四阿哥人仍在书房里。
他不得不考虑德妃的话,自己这样偏宠瓜尔佳氏,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且这会子心绪不佳,瓜尔佳氏胆子又小,万一待会儿言行不慎吓着她了,岂非雪上加霜?
四阿哥悠悠吐了口气。
苏培盛察言观色,“贝勒爷,正院和东院两处都来人请过,不知您想在哪边歇息?”
虽说离预期有些差距,可晋封贝勒毕竟是喜事,论理该当贺一贺的。四阿哥今日心浮气躁,的确需要朵解语鲜花来抚平情绪。
福晋跟李格格毕竟入府年久,熟知贝勒脾气。
四阿哥面色低沉,“西院那边呢?”
苏培盛没敢做声,只谨慎地摇摇头。
他当然也听说外头传言。瓜尔佳格格忙着悔过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触霉头?
虽说他并不觉得瓜尔佳氏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偏偏在她入府之后圣旨下来,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件事是导火索。
她是惯会庸人自扰的。四阿哥心绪越发烦恼,眼下他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安慰别人?但……
四阿哥到底还是移步去了西大院。
满以为那姑娘会暗自神伤,岂料一见面,云莺就跟乳燕投林似地扑到他怀中,一副急不可耐架势来解他衣裳,嘴里还呜呜咽咽道:“贝勒爷,您千万别不理我!”
四阿哥几乎转瞬被她扒了个干净,下意识倒抽口凉气。
要不要这么主动?
第15章 承欢
四阿哥本来还想装装正人君子,架不住云莺藤蔓似地抓着他就不松手了,两条胳膊还越缠越紧——她这会子也挺羞耻的,原本只想来四爷府上养老,谁知道碰上这档子事,又摸不准四爷脾气,万一他真嫌恶了她?那真是天降一口大黑锅!
云莺也无别的法子为自己辩白,思来想去,唯有用些女人的招数,英雄难过美人关,铁汉也怕绕指柔,好歹她这具身子还是挺有魅力的不是?
尽管如此,眼眶依旧涌上股泪意,她真怕四阿哥从此不来了,方才见到他的那刻,她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装得下他。
四阿哥拍着她的背徐徐帮她顺气,感觉胸口渐渐被洇湿——肩膀一抽一抽的,猜到她在那里啜泣呢。
就这么怕他怪罪么?
四阿哥纵使有三分恼意,这会子已全消了,捧着她的脸让她慢慢站直,“行了,瞧你哭得跟花脸猫似的,多难看!快去洗把脸。”
云莺破涕为笑,“你才难看。”
也不照照镜子,刚进门的时候脸色有多臭?
四阿哥摸了摸她鬓发,“爷先洗个澡,从进宫到现在还没换过衣裳,一身汗味。”
云莺吸吸鼻子,“我又不嫌弃。”
四阿哥在个人卫生方面还是挺注意的,本来就有些洁癖,又素爱熏香,至少云莺闻着就只有股清淡的冻龙脑的香气。
四阿哥笑道:“可我嫌弃。”
半拥半抱就把云莺给搂进去了。
挽星原打算简单洗个手就开饭的,哪知过去快半个时辰,里头哗哗水声仍不绝于耳。
苏培盛也有点无奈,“姑娘,不如咱们再等等?”
原本他是瞧不上这西院的,虽说瓜尔佳格格有些美色,但贝勒爷又岂是肤浅以貌取人之辈,瓜尔佳氏能一时得宠却无法长久专宠,他自然不必给以眼色。
怎料在这档子关口,瓜尔佳氏依然有本领把四爷笼络到她房里,苏培盛不得不刮目相看。
无形中对挽星也客气起来。
挽星更是个圆滑的,“公公不如先下去填填肚子吧,我帮您守着就好。”
苏培盛正觉得有些饿了,这一天陪着四爷鞍前马后跑进跑出,连口茶都没喝,铁人也受不住!
况且不知道四阿哥还要“忙”多久。
便含笑道了谢,撤下帘子出去。
挽星方松口气,她知道自家主子有时候顶爱胡闹,待会儿床笫间若作出些不合礼法的事情,被苏培盛听去就不好了——本身主子眼下的名声就不太好听,雪上加霜可怎么行?
其实她是高估云莺了。云莺尽管自诩见多识广,也积累了满肚子的学识,可等那档子事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把什么都忘了。
只剩下一个感觉,疼,钻心的疼。
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她以为这些皇阿哥们打小经验丰富,理当锻炼出优良的技术,自然也知道如何蓄意温存。
可四阿哥偏偏就跟生瓜蛋子似的,只知一味地莽。她看得出他并非故意粗暴,是确实技术不好。
到最后身子骨都被颠散了架,整个人仿佛被从中间劈开,云莺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又怕讨嫌,咬着牙强忍着。
四阿哥摸着她脸上一片湿湿热意,方才恍然,抱歉道:“弄疼你了?”
云莺眼眶红红瞪着他,你说呢,要不两人换换?
四阿哥有点惶惑,他虽然自诩脾气刚强,对面一哭却没了办法,试探道:“要不,就算了?等改天……”
正欲起身,云莺却抓着不许他走,横竖总要经历这遭,倒不如一蹴而就呢,分两次不是疼得更厉害——就当去医院打吊针算了。
四阿哥这会子进退两难,也只好遵从对面心意,“那你忍忍,若实在耐不住,就咬我肩膀吧。”
这可是他说的,云莺才不客气,伸出两排细细的小米牙,啊呜就朝他肩上咬去。
等到雨散云收,四阿哥脖子边上红肿了一大片,他带着点餍足笑道:“真不留情面呀!”
云莺捂着脸不作声,她也觉得自己太大胆了些,还以为四阿哥皮糙肉厚,不会留下痕迹呢。
幸好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甚至在攀上顶峰的关口,她隐约窥见一丝细细的快意。云莺回想起来,脸上就更红了。
四阿哥倒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似的,“你饿不饿?我叫人传膳。”
云莺点头,随即赶忙摇头,她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就连挽星都不好意思面对。
四阿哥面露难色,“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呀。”
到最后只能想个折中的主意,在门口竖扇屏风,叫人把托盘隔着屏风送进来。
但是这碗中菜色……不是红烧就是辣卤,四阿哥皱眉,“你打算吃这些?”
云莺哑口无言,她也没想到今儿会正式承宠呀,还不是气氛到那儿了——这几道菜都是晌午就订好的。
看她鹌鹑似的藏在被中,四阿哥倒觉好笑,索性自作主张叫苏培盛撤下,再吩咐膳房送几样稀粥和清淡小菜过来。
又温声问云莺:“疼不疼,要不要上点药?”
倒也不至于产生撕裂伤,四阿哥还没凶猛到那份上。云莺拨浪鼓似的摇头,现在这样就已经很羞人了,她才不想传得阖府都知道呢。
讷讷道:“劳您挂心,将养几天便没事了。”
得嘞,又恢复客气疏离的口吻,可知方才那出耗费了她多少胆量。
到底还是害怕吧?
四阿哥抓起她细白的柔荑,认真道:“你是否也觉得爷没封郡王是你的错?”
云莺当然没这样想,可她担心四阿哥这么想,毕竟亘古以来女人就是背锅的。
面对四阿哥的质问,她唯有装傻。
四阿哥叹道:“放心,这件事与你无尤,爷心中有数。”
他虽然屡屡怀疑德妃对自己的感情,但有句话德妃说得很不错,登高必跌重,何妨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他不该执迷于眼前的虚名,而该把心思放到日后,只要他能尽好自己的本分,在朝中分忧解劳,他相信终有一日能得到皇阿玛认可——不过是一时的失意而已,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四阿哥帮云莺把汗湿的鬓发拨到两侧,笑眼弯弯将她拥入怀中,“所以你也不必自责,爷还该谢谢你。”
谢她在自己头脑发热的时候给了当头棒喝,让他对自身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从此以后,他将走得更稳、更踏实。
云莺听不懂四阿哥在讲什么,本身她又没多少政治头脑,不过还是挺感动的,四阿哥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嘤嘤嘤,她挑的老公果然没错——浑然忽略了她一开始挑的五阿哥。
因着云莺劳累过度,四阿哥有意叫她多休息几天,次日便让苏培盛去正院告个假——若由瓜尔佳氏自己的人来说,难保福晋借题发挥,还是苏培盛更可靠些。
可想了想,还是亲自往正院走了遭。
福晋心里也正不舒坦,外头流言如沸,哪怕不能坐实皇上因为瓜尔佳氏的缘故才对四爷小惩大诫,可四爷也该冷落瓜尔佳氏一阵,避避风头也好,可谁知四阿哥仍旧跑到西院歇宿去了,听说夜里还叫了两趟水?当真是色令智昏。
对着四阿哥她当然没敢多说什么,只含笑询问昨晚云莺是否侍奉得宜。
本来也是例行公事,可四阿哥听着分外不顺,他本就厌烦福晋问东问西,何况是这种床笫间的私事。
伺候得不好又怎样,她还想给他另换一个?
但今日四阿哥并非来吵架的,只胡乱敷衍几句便匆匆岔开,省得福晋继续追问。
他过来是要告诉福晋一声,把府中上下给梳理梳理,尤其是最近几日乱传瞎话的,该打发都打发出去,只把老实本分、寡言罕语的给留下。
福晋并不笨,当然听得出四阿哥意在警告。可她不明白,明明瓜尔佳氏犯错,可四阿哥为何不秉公执法,反倒站在她那边?
清理奴仆,对福晋本来没多少损失,流言是李格格叫人放出去的,她并没有推波助澜,只是懒得阻止罢了——乐得坐山观虎斗,李氏跟瓜尔佳氏斗得两败俱伤,对她只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她甚至以为李氏服侍四阿哥年久,又生了两个孩子,四阿哥会偏帮她多一些,怎料四阿哥却如此绝情,当真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福晋颇觉失望,忍不住帮李氏辩白,“妾知道瓜尔佳氏生得美貌,可您也不该见了她就不管不顾的,被人听见该怎么想?还不是以为您重色轻义、鬼迷心窍……”
话音未完,便发现四阿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冷意。
福晋无端打了个寒噤,下意识住口。
四阿哥慢慢说道:“你以为,这种流言传出去,损害的只是西院名声吗?”
他对福晋实在失望透顶,原以为她有几分远见卓识,谁知也跟其他养尊处优的妇人一般,目光只局限在后宅一亩三分地上。
往云莺身上泼脏水,或许只是妻妾间的争斗,可若是传到宫中,皇阿玛只会心想,原来他对封爵有着诸多不满,才会怨天尤人。
到那时,或许连贝勒都当不成了。
尽管他不甚满意皇阿玛这回的做法,但至少明面上,整个四贝勒府都得欢欢喜喜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也是赏,罚也是赏。
四阿哥木然起身,“你若不愿得罪,就叫苏培盛来,此事到此为止。”
福晋看着他拂袖而去,脸上有些怔忪之色。
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偏心瓜尔佳氏?她只想当个不偏不倚的四福晋,难道有错吗?
第16章 送礼
云莺没开天眼,当然不知道四阿哥跟福晋争吵的事。
但她明显感觉周遭环境变得更清净了,确切一点说是流言变少了——当然不是因为她多有人格魅力,那些仆役看她的眼神除了欣赏,更多的倒是敬畏。
美貌会使人畏惧么?想来未必。她又不是苏妲己。
云莺虽不敏锐,但模模糊糊猜出了些,“是四阿哥下的命令?”
这栋宅院的主事人就他跟福晋两个,福晋想来没这么好心,至少不会为她排忧解难。
挽星含笑点头,“贝勒爷发话,他们无敢不尊。”
正如紫禁城里都对康熙噤若寒蝉,在贝勒府,四爷便是小型的天子,一饮一啄皆取决于他喜怒哀乐,倘若四阿哥有心治理流言,又怎么会不见效?
所以这些人怕的并非瓜尔佳氏,而是站在格格背后的四阿哥。
云莺略感苦恼,“可我并不要他们怕我呀。”
她在家便是以好人缘著称的,街坊四邻乃至远方的叔伯舅姨无不觉得她脾气温柔容易相处,云莺也很乐意同他们打成一片——活成孤家寡人有什么趣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挽星有点无奈,主子旁的都好,唯独想事情始终天真了些,她耐心解释,“日久见人心,主子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慢慢看到好处,可要快速立威,眼下却非得借贝勒爷的势不可。”
恐惧更能叫人服从,至少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地方,太亲切是不行的。
云莺承认挽星说的有理,四阿哥冷着脸不作声的时候,她也分外老实;可只要四阿哥朝她露出一点笑模样,云莺就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蹬鼻子上脸了。
看来她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
想通这层,云莺不再有心理负担,她快快乐乐地加了件披风,“走吧,咱们去向福晋请安。”
之前四阿哥让她装病避避风头,她不敢不听,但既然流言已经消除,她自然无须再惧怕口舌之争。
有人撑腰真不错。
正院里头,李格格意外成了来得最晚的那个,福晋痛下狠心斩了她好几条臂膀,连素日疼爱她的乳娘都被送回家去了,李氏实在气结,本想去书房告状,哪知苏培盛却笑眯眯地告诉她,这都是四爷的意思。
李氏只好败兴而归。
此刻她臊眉耷眼,眼皮子底下还有两圈明显的乌青,可知心力是何等憔悴,尤其这几日四阿哥总歇在西苑里头,看都不去看她与弘盼,李氏难免陷在母子俩双双失宠的恐惧中。
福晋因为与四爷那顿口角,原本心里不甚好过,可瞧见李氏这般情状,又无端生出股快意来,“妹妹今日气色不大好,可是染了风寒?”
李氏倒盼着生病呢,好惹得四爷重新垂怜,偏偏她素日强壮惯了,一时装病都装不来。福晋那样精明,倘若趁势为她请太医,她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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