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把杯子凑到唇边,胡乱抿了两口,差点呛着,幸好是偏温和的果子露,不辣喉咙。
她不敢耍花把势了,赶紧规规矩矩坐下,开始用餐。
四阿哥怕她没吃饱,有意延挨着,等她嘴边渐渐不动了,才放下碗筷,慢条斯理请人进来收拾。
云莺吃饱了容易犯困,加之天色本来也晚了,眼皮子不自禁地打起架来。
却见四阿哥轻轻推了推她,“去洗漱罢。”
云莺一个激灵,要来了吗?怎么办怎么办,额娘送她的避火图还没看完呢,她总得把几个最舒服的姿势记住啊。
四阿哥见她面有难色,索性自个儿先去了净室,等他绞干头发、穿着松江细棉布的寝衣出来,遍身已是清清爽爽。
看不出半点虎狼之相。
可男人也是惯会装假的,说不定等上了榻会来个饿虎扑食呢。
云莺满腹忐忑去了净室,心里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既然实在躲不过,那就只能勇敢承受了。
她洗了个英勇就义的澡,可等她雄赳赳气昂昂从里头出来时,却不禁傻眼,只见四阿哥安稳地躺在架子床上,睡得十分纯熟,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亏她做了那么久的心里建设,一寸一寸把皮肉都搓红了呢。
云莺略感无语,但能逃过一劫也是好的,至于哪一天得承受斧削刀凿的痛苦,就听天由命吧。
云莺蜗牛般慢吞吞从床沿爬上去,留神不碰到四阿哥肌肤,以免将他吵醒,幸好里头留出足够空位,她手脚蜷缩着躺进去应该是没问题。
桌上红烛未熄,但随着灯芯一寸寸矮下去,光线已是渐渐昏暗,云莺打了个呵欠,在周遭安逸的环境下,缓缓沉入梦乡。
并未察觉一只手臂揽上自己腰身,又悄悄往里挪了挪。
四阿哥眼皮依旧阖着,只唇边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
皇阿哥们惯来早起,尤其在朝中有差事的。云莺鸡鸣时分便察觉枕畔有些窸窣动静,揉了揉眼眶,发觉四阿哥正在穿衣,两只宽绰的袖子还搭在肩膀上。
她待要帮忙,四阿哥却一手按着她,“不用,你再睡会儿吧。”
说完就传苏培盛。
云莺本来也有点犯困——昨儿一天在花轿上颠簸,骨头都快散架了——四阿哥既然另有服侍的人,她就不自作聪明了。
本来她也只会添乱。
四阿哥望着睡美人嘴角那点晶亮水迹,实在有趣,只恨自己不善丹青,不能把此景留在画布上,若是请外头画师来罢,到底是闺房之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是算了。
云莺凶险地逃过一劫,差点她就丢人丢大发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云莺方才悠悠醒转,自有侍女捧着面盆巾帜进来伺候她梳洗。
云莺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惊喜不已,“挽星姐姐,你来了?”
挽星也很无奈,兜兜转转,她还是来到云莺身边。原本她是想投资一支潜力股,从籍籍无名扶持成四妃那样的人物,到时她这位宠妃身边的一等宫女也会水涨船高,在宫中直起腰杆,说话分外有底气。
哪知德妃送佛送到西,念着她服侍过瓜尔佳格格,索性把她指来四爷府上,也省得被人埋怨她薄待老四。
既来之则安之,挽星这会子的心态已十分平和了。哪怕她看出瓜尔佳主子徒有美貌却无才智,将来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可谁叫她俩一见如故呢?
自己也只好各司其职。
挽星认命将外衣批到她身上,“格格还是得快些,今儿可不能误了给福晋请安。”
即便她知道四阿哥对主子有些情意,可在后宅这片女人的战场,那点情意可不能当饭吃。只有自己立起来,别人才不敢随便欺侮你。
对现在的云莺来说,恃宠生娇显然还不到时候。
云莺当然记着这些规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不过本身她抱着和平共处的心态,并不打算内斗,如果把四阿哥府上比作企业的话,她们这些人都是原始股东,将来必定能分到红利、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
若是为蝇头小利自杀自灭,那就太不值当了。
云莺挑了一身式样简单的靛蓝色旗装,鬓边再簪几朵鹅黄绢花,对挽星俏皮地歪了歪头,“使得么?”
挽星跟在德妃身边耳濡目染,当然不能苟同此等审美,谁家的村姑跑出来了?
但为长远计,第一天这么打扮倒十分安全。
挽星便庄重地点点头。
只要不在四阿哥跟前这么穿就行了——殊不知云莺心里可劲儿的美,以前她全身上下服装饰物都是由觉禅氏和那几个老妈子调配,一丝不苟,害得她甚少有机会自己拿主意。
好不容易能活出自我,她当然得叫四阿哥好好瞧瞧呀,这屋里也就他一个男人了。
第12章 用膳
云莺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抓紧了,可谁知等她来到福晋所住的正院里,赫然发现自己成了最晚的一个!
四爷府上这么卷么?
云莺不知其他达官贵胄怎样,至少在瓜尔佳府人际关系十分简单,这也得益于她阿玛祜满不爱女色,独酒肉上有些偏好。虽然也承上峰之情送过两个侍妾,进来之后俱是本本分分的,祜满甚少叫她们近身,觉禅氏也就没放在心上,基本不摆当家主母的架子,亦无须她们来立规矩——说起来都是些可怜人,身不由主的,真要是有点办法,谁会甘心被当做货物送来送去。
于是多年来两位姨娘活成了隐形人,云莺还以为家家户户都这般呢——她倒是很乐意被人忽视的。
四阿哥府上仿佛规矩谨严,云莺也就乖乖巧巧上前蹲了个福,“妾身来迟,还望福晋恕罪。”
一旁粉光脂艳的妇人撇了撇嘴,似是表达不屑。
云莺猜想这应该便是为四阿哥生了一儿一女的李氏了,果然气概不一般。
她跟福晋站在一处,对比鲜明。福晋那拉氏着一袭深衣,身材消瘦,个头也不高,整个的人几乎都圈在衣服里了;李格格则十分丰满——按照现代人的眼光应该说有些胖了,可是依旧曲线分明,胳膊是胳膊,腿是腿,配上那张几乎不见棱角的满月脸,端的是“福相”。
云莺不知她本来如此还是生完孩子后变这副模样,但自个儿却挺羡慕,尤其李格格有着一对大胸,穿着直筒筒的旗装依旧凹凸有致,云莺再看看自个儿,简直是太平公主。
李格格哪知她脑中天马行空,见她这么不怀好意盯着自己看,难免有些愠怒,面朝着福晋道:“姐姐,虽说初来乍到理应体谅则个,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人人如此,府里岂非要乱套了?”
果然来了,云莺精神为之一振,看来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她新宠上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若不趁机将她势头压一压,更待何时?
但福晋怎甘心被人当枪使,只不着痕迹朝一旁宋氏使了个眼色。
宋格格是最早入府的老人,可自从唯一的女儿夭折之后,脸上便常笼罩着一层忧悒之色,如今全仰赖福晋过活,唯她马首是瞻。
宋格格便陪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还是宽恕她一回罢。”
云莺也很识趣,立刻自请罚两个月月俸,反正她家有的是钱,才不稀罕这点月例银子。
李格格瞥了瞥她那身靛蓝色衣裳,料子倒是十分华贵,可是这配色……整个显得人暗紫灰沉,毫无亮点,真是暴殄天物。
可见一家子都是暴发户做派!
她自己愿意担责固然最好,但福晋还是假惺惺推脱两句,最后还是却不过情面,只减了她半个月月俸,小惩大诫,四爷那边想必也没话说。
云莺松口气,真要是一来就找家里要钱,那还是挺囧的,显得忒没用。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云莺因为跟这些人无甚交情,自然插不上嘴,她索性埋头喝茶吃点心——福晋这里的糕点倒是不错,不甜不腻,吃起来分外爽口,她最怕加致死量的糖了。
正专心致志数着手指的螺纹,李格格忽然开口了,“还未请教妹妹闺名?”
这么自来熟么?云莺照实说了。
李格格便掩口浅笑,“令尊还真是会起名字,云英未嫁,怕是从娘胎里就巴巴盼着嫁给咱们四阿哥呢。”
这话实在鲁莽,福晋沉下脸,“李氏!”
云莺倒没觉得什么,还一脸认真同她解释,“并非这般,而是妹妹出生的时候有只黄莺飞到窗台上叫了两声,取的黄莺报喜的好兆头。”
这故事还是觉禅氏说给她听的,云莺总觉得有捏造之嫌。就好像历史上那些皇帝的母亲怀孕之前,总要编个梦日入怀、梦月入怀之类的。
觉禅氏当时还没生出儿子,自然得想法设法抬高她身份,以免被人贬低,这也是为娘的一番苦心——即便真有黄莺报喜,也多半是巧合罢了。
笑话说得不能令人发笑,那便失了意趣。李氏没想到这姑娘心眼忒实,连讥讽都听不出来,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使不上力。
顿时兴味索然。
她转头跟福晋讨论月初刚发的料子——偏偏就是这么巧,赶在瓜尔佳氏入府之前,宫里赏下一批绸缎,李氏迫不及待想照往年的例给分掉,省得让云莺沾光。
她不忘跟福晋诉苦,“妾身院里本来开销就大,又添了一双孩儿,更是焦头烂额,全指着这点赏赐度日了。”
福晋想说两个襁褓里的婴儿能使得多少绸缎,可想到李氏素日气焰,到底还是忍下了——自己虽为正妻,可谁叫李氏子嗣和宠爱占了两样,弘晖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福晋不敢全交给下人,难免多费些心思在嫡子身上,天长日久,连权柄都叫李氏染指了些。
她即便私自开库房调去,福晋也不好多说什么,肯提前知会一声,倒是李氏对她尊重了。
福晋便和颜悦色对云莺道:“咱们府上有自己的裁缝班子,一时也未知你尺寸,来不及赶制,等下次量体裁衣时再说吧。”
可无论宫里还是宫外,衣裳都是按季发放,她这么一说,等于云莺要再过三月才能享受这份待遇。
云莺虽有些嘀咕,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唯唯应承。
福晋看着她这幅做小伏低模样,心里还是挺满意的:李氏虽然颟顸,好歹是汉军旗,家世平平,掀不出大浪来;这瓜尔佳氏生得如此姿貌,又是贵族门楣,甫一入府便几乎与李格格平起平坐,假以时日,怕是个大威胁。
当然,她知道四阿哥心之所向,不会跟爷的爱宠过不去,可若瓜尔佳氏真有危及她地位那天,总还是得防一防的。
福晋正欲耳提面令再教她些规矩,那头四阿哥的人却传话了,说是中午要来正院用膳。
福晋当然知道这并非四阿哥忽然念起旧情,而是怕她太过难为瓜尔佳氏——四爷用膳可是个大工程,少说得提前两个时辰准备。
她不能再留客了。
福晋只得见好就收,命众人告退。
从正院出来,李格格免不了阴阳怪气一番,“还以为四爷会多陪陪妹妹,怎料却叫福晋占了先,我真是替妹妹感到不值呢。”
云莺波澜不惊,她若是计较这个,那以后日子可怎么过——从现代人的角度,她是后来者,四阿哥没义务天天陪伴她;从古代人的角度,妾室更不该吃主母的醋。
她接受了这层身份,自然就得调整好心态,本来她对四阿哥就没男女之情,无非一株小草依傍参天大树而已。
云莺便笑道:“我也奇怪,不是说姐姐小厨房里的菜色最丰富精致么?还以为爷会去您那儿呢。”
李格格不禁黑了脸,瓜尔佳氏出身好不打紧,她却是靠宠爱立足的,如果连四爷都不眷顾她了,府里那些下人往后还能瞧得起她么?
云莺一句话成功让李格格闭上嘴,气咻咻地离开。
挽星劝道:“您不用跟她置气,那就是个糊涂人。”
生了个庶子便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不看看正经嫡子还在呢。
云莺笑盈盈的,“我没置气呀,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只信奉一条准则,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谁要是想来找她晦气,那不好意思,她才不忍。
挽星就觉得这位主子跟德妃娘娘真是南辕北辙,到底是成长环境不同吧。
她反而有些羡慕云莺这般处世态度。
云莺也怕四阿哥出尔反尔,说好找福晋又来她院里,因此提心吊胆,后来打听得四阿哥的确在正院用了午膳,那口气方才卸下来。
她对挽星皱眉,“这个黄花鱼炸得太老了,肉也煮太烂。”
由祜满这位老饕一手调教,云莺在饮食上自然尤为挑剔,皇子府上哪怕不比宫中,可不能差太远吧。
更别说连臣子的都不如。
挽星倒是知道些里头关窍,膳房向来是油水最大的部门,里头的弯弯绕绕多着呢。别看四阿哥府上才这么点人,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谁要是想开小灶,就得拿银子活动去,要不那些大师傅怎的一个个生得脑满肠肥呢?
挽星有主意,可她先不提起,听听云莺会怎么说——若真是朽木不可雕的主子,那她也不用尽心辅佐了,得过且过罢。
云莺想了想,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待会儿去前院传句话,就说我请四阿哥用晚膳。”
挽星一怔,“那奴婢先把这些菜给倒了。”
膳房最会见风使舵,晚上想必有口福了。
但云莺的目的不止于此,“先别急,留着吧,晚上热一热才呈上来。”
她可不想浪费粮食,尤其对四阿哥这么一位俭朴立身的皇阿哥而言,他不得身体力行么?
挽星恍然大悟,对云莺刮目相看——瓜尔佳主子或许只为泄愤,但此举说不定误打误撞能正正屋里风气。
真是七窍玲珑心。
挽星义不容辞,立刻打着千儿出去,当着四阿哥的面决口不提饭菜的事,只说瓜尔佳主子思念得紧,请他务必过去瞧瞧。
四阿哥顿生感慨,自己不过到福晋那里用了一顿饭,她就心生醋意了么?
片刻都离不开似的。
四阿哥一面抱怨麻烦,一面就忍着笑意对挽星道:“告诉你家格格,爷晚点就过去。”
又轻轻嗔怪道:“没见过这样小性儿的,忒不懂规矩。”
苏培盛:……
您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啦。
第13章 更衣
四阿哥其实是有点震惊的,虽然知道后宅争宠乃寻常事,可也想不到瓜尔佳氏如此大胆,一来就敢跟福晋别苗头,难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他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欢喜,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云莺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发现这女子比他想象中能干许多——虽然宠妾灭妻乃大忌,可谁都不想家里有个只手遮天的正妻,尤其对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阿哥而言。福晋那拉氏出身满洲大姓,她阿玛费扬古又曾随万岁爷西征噶尔丹,立下赫赫战功,气焰自然不一般。
8/73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