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职尽责办好差事,只城里的点心铺子好比天上星星那么多,他哪怕一家只买两三样,加起来也堆积如山了。
到最后不得不用一架牛车拉过来。
从人来叩门时,觉禅氏正同女儿说闲话呢,虽说是纳妾不是娶妻,用不着三媒六证,可若知礼些的,总得送几样压箱底的东西,也算是走过下定的流程了。
她们家不缺黄白之物,但凡事重在心意不是?
云莺耳边听着母亲唠叨,心思全放在手底下的狸奴身上——猫猫万岁,不知能否带两只到四阿哥府上,到时候独守空房也不太寂寞了。
觉禅氏彻底败给她了,生了个女儿全然不通算计,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她爹祜满也没这么傻呀。
直至门房通报四阿哥的近仆求见,觉禅氏才眼前一亮,看来便宜女婿还是有点成算的。
立刻偕女儿出门,要好好瞧瞧送来的聘礼。
及至瞧见那一大车满满当当的东西,觉禅氏实在绷不住表情,怎么全是糕饼,喂猪呢?
苏培盛一脸为难地搓着手,他也觉着送这些难为情了点,可谁叫四阿哥信心满满的呢?
反正挨骂的只有他。
云莺却很开心,叫人给了赏银,便指挥家丁一筐一筐地往里搬。
觉禅氏干巴巴地笑道:“有劳四阿哥美意,只是也太多了,咱们如何吃得完?”
云莺拍着胸脯,“没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四阿哥也太善解人意了,她正馋这个味呢——反正这会儿不比永和宫里,没人盯着她身材。
觉禅氏扶额,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呀。
未免女儿丢丑,干脆连车都运进来,关起门就无妨了。
苏培盛忍俊不禁,这家人可真有意思。
他开始理解四阿哥的心态了。
第10章 入府
云莺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饭量,四阿哥太实诚,送来的点心都足斤足秤,她若是全部笑纳,那干脆饭都不要吃了。
这种现出炉的点心,保质期也有限,多放几天就坏了。因此云莺尽管不舍,还是听从了觉禅氏建议,只把最合胃口的几样留下,其他的分门别类包好,转送给各处的亲朋故旧们。
云华那里当然也没落下,她看了倒是好笑,四阿哥真是“大手笔”,送这种东西,转头就打赏给下人了。
原本对堂妹脱离掌控有那么点不愉快,可如今见四阿哥待她不过平平,连一掷千金都办不到,只拿点吃食打发叫花子,心里那口气忽然就顺了。
她并不讨厌云莺个性,甚至还很喜欢,只以前在西北老家,见云莺这位嫡女被人前呼后拥处处趋奉着,自己父亲的官职明明更高,却因为庶出之故反而要看她脸色,相形之下难免不快。
女人在家时比父母比宠爱,出了阁就该比夫君比孩子了。先前她原嫌弃五阿哥不成才,分明养在太后膝下,却半点好处都没捞到,还叫几个兄弟们给比下去,可如今瞧着,四阿哥未必就强到哪儿了。至少五阿哥对自己还是挺大方的,她但凡瞧上什么,五阿哥二话不说就替她弄来,绝不会吝惜银钱。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膝下还缺个孩子,可瞧云莺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生都生不出呢——即便侥幸怀上了,没准也落得跟仁孝皇后那般难产而亡的下场。
思及此处,云华便熨帖多了,又亲自开库房拣了几样最新式的首饰,送去给云莺添妆。施舍施舍,对于受恩的人自然是种羞辱,她却可从中得到满足。
云莺就不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觉得云华姐姐真是太慷慨了,先前那点龃龉也随之烟消云散,至于是否要还礼,这会子年不年节不节的,还是等云华怀上了再说吧。
觉禅氏瞅着她这副模样就乐,当家理纪的夫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她自然能察觉到云华跟自家女儿间那种玄妙的气氛,可说也奇怪,哪怕云华并非存意交友,究竟也没从云莺身上捞到些好处,反而是云莺时不时能占她些便宜。
这个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出阁之期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也叫女儿节,在觉禅氏看来自然是四阿哥体贴之故,选个重大点的日子,以免怠慢。
但云莺究竟并非懵然无知,甚至心智比外表还要成熟些,她只是脑筋转得慢而已,尤其在男女之道上,她可不是小白兔呢。
莫非四阿哥的意思是过了这日她就不是女儿、而是女人了?真下流!云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脸庞却红红的。
她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呢,虽说跟四阿哥同房比跟康师傅容易接受点,可毕竟她年纪尚小,四阿哥性子又冷,未必懂得温存……到时候会很痛罢?
云莺正忐忑时,宫中又有消息传来,是挽星私下给她递的信函——挽星素来沉稳,如非必要,是不会做这种容易被抓把柄的事的。
必然有紧急情况。
云莺一目十行看完,险些晕厥,却原来四阿哥昨日去宫中请安时,偶遇了马佳氏身边太监,那太监一五一十把之前御花园中经过说了,暗示四阿哥中了陷阱——马佳氏当然单凭自己推测,她若有真凭实据,早就去德妃跟前告发,犯不着偷偷摸摸的。
这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云莺气结,自己跟马佳氏已然没有利益冲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作甚要来多管闲事?自己跟四阿哥感情不睦,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不忙着跟尹氏掰扯,倒跑来调三斡四,真是活见鬼!
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像五阿哥就很乐意上当,才不管美人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可四阿哥秉性刚直,又是个至诚君子,他若是疑心自己设局陷害他,日后还能有好下场?
偏偏开弓没有回头箭,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总不能反悔。
云莺愁得吃不下饭,连身量都清减不少,本来不怎么明显的腰身,这会子倒多了些不盈一握之态。
觉禅氏看着很满意,她当年出嫁之前也是拼命节食呢,就为了大婚当天能更苗条点儿,原以为女儿是个无法无天的,看来心中自有主意。
不过太饿狠了也不行,没力气如何圆房?觉禅氏便让厨房熬了各色汤饮,里头当然也加了不少益气补血的药材,但都是根据云莺口味调整的,量身定制。
云莺本来懒怠起身,架不住案上香气扑鼻,到底还是一骨碌钻出被窝,哼哧哼哧全饮了下去,喝完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又开始懊恼——本来四阿哥这会子说不定多嫌了她,她还把自己撑成个大肥猪大胖子,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听天由命罢。
提心吊胆,上巳节还是来了。早早就有喜娘来帮她绞脸、匀面、化妆,粉涂得格外重,两腮的胭脂也跟不要钱似的,云莺望着镜中红白交映面孔,实在很难相信那是自己的脸——可能约定俗称都该这么画,对于好看的新娘子固然是种摧残,可对不好看的新娘子也是种保护,横竖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也就无所谓美丑之别了。
衣裳不能穿正红,但觉禅氏也怕她驾驭不了粉红,因此特意挑了一身水红绸缎,精心剪裁,愈显出那袅袅腰肢,天鹅般修长的秀颈。
接下来就该上花轿了,自然是娘家兄弟代劳。云莺正要示意大弟弟上前,觉禅氏忽然将一块厚重的喜帕搁到她头上,说道:“等进洞房再掀,别让福气掉了。”
云莺无奈,这些规矩真是够繁琐的,幸好一辈子只此一次。
眼前已经有个半蹲着的身形,云莺乖乖趴上去,下意识摸了摸,觉得手感有些怪异,她弟弟肩膀几时这般宽了?还是男孩子发育太快的缘故?
不待她开口,那人已经起身,踏着稳稳的步子来到花轿前,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
隔着厚厚的头帘,云莺看不太清楚,只隐隐觉得轮廓有些像四阿哥,可四阿哥怎么会亲自来接送?不过是纳妾而已。
何况从方才就一言不发的。
新娘子这天也不适合多说话,除了照例该有的“哭嫁”,不过场面过于忙乱,就都把这茬给忘了。云莺自我开解,横竖又不是远嫁,两边都住在京里,往后还怕见不上么?
心里却在发愁,如果四阿哥当真恼了她,叫她去住冷宫也是有可能的,那就别说跟家人见面,连出门都没机会了。
花轿晃晃悠悠,一路来到四阿哥府上,先给了开路钱,便顺利地从角门抬进去。
因着是娶小星,也不用摆酒请客,云莺反倒觉得省事,她顶烦应酬客人,横竖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况且也没心思,自个儿尚且剪不断理还乱呢。
等四阿哥待会儿进门,她该对他说些什么呢?要解释吗?但到底是一面之词,四阿哥未必肯信。
再说算计他本人跟算计他兄弟有何区别?一样居心叵测。
云莺揉着衣角,整个人坐立难安,像屁股底下长针眼似的。
正烦躁时,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豁然开朗,原是四阿哥轻轻用喜秤将那块红布挑开了。
云莺瞠目结舌,他来得好快!自己都没听见脚步声。
还是说四阿哥早就在屋里候着,这一天都不用干别的了么?
云莺觉得嗓子眼里像塞着团棉絮似的,又干又涩,对四阿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新婚夜该有的紧张,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甚至觉得四阿哥已经信了马佳氏那个贱人的话,之所以还同意娶她,只是要来折磨她的。
四阿哥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闲闲在她身畔坐下,一只手撑着床沿,似乎要将她看个仔细,“前阵子送去的点心还合口么?”
啊?云莺没想到他第一句会问这个,这算什么,温水煮青蛙?还是审讯犯人前的春风化雨?
脑子里仍是木的,她唯有僵着脖子点点头,一辈子也没这么纠结过。
四阿哥点头,“喜欢就好。”
他一脸认真唠着家常,叫云莺愈发紧张,还不如给她个痛快呢。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云莺眼眶不自觉红了,也可能是被窗台上那几盏儿臂粗的红烛给映照的。她忽然下定决心,小心翼翼靠近了些,又大着胆子抓起他一只手,“四爷,您听听妾身心慌不慌?”
声音婉啭,清若黄鹂,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发挥这点女性独有的优势,示敌以弱——但四阿哥真的愿意上钩吗?
云莺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亦是水汪汪的,像被欺负了一般,不知是否蜡烛烟给熏的。
四阿哥望着对面梨花带雨的瓜尔佳氏,一时无言。
她慌不慌不知道,反正他这会子挺慌的。
美人娇贵如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他该如何不叫她害怕?
第11章 请安
气氛有点尴尬。
按照云莺构想,她这么示弱之后,四阿哥该顺理成章拥她入怀,轻言细语地安抚她——之后或是共枕而眠,或是颠鸾倒凤,都在她可接受之内。
可这么安静地杵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马佳氏那句谗言鞭辟入里,四阿哥现在防她防到如临大敌了?
云莺愈想愈是心慌,仓促里也想不出补救措施,反而是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为着新娘子要仪容端雅,免得生出事故,她从晨起到现在只喝了一碗鸡蛋羹,半点主食没用,上花轿的时候怀里倒是揣了个苹果,那是象征岁岁平安的,云莺虽然不十分迷信,可也不敢冒这种险。须知她进了四阿哥府,所求不过平安二字,只要苟到四阿哥登基,那她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云莺听到清晰的咕噜声,脸色更红了些,加上那两撇浓而厚重的胭脂,几乎快滴血了。
她讪讪道:“还没入夏呢,怎么就有蝉鸣。”
四阿哥极力忍住笑意,“大约这府上地气暖和,蝉也醒得格外早罢。”
说完叫来苏培盛,让他速命膳房准备几样方便易行的酒菜。
云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妾身不饿。”
四阿哥正色,“我饿。”
云莺便不好说什么了,这可是为他着想啊,才不是自己主动蹭饭呢。
脸上跟糊了一层厚厚的墙似的,也怕把脂粉吃到嘴里,云莺趁势起身,“四阿哥,妾身去洗把脸再过来。”
人家大婚都巴不得让夫君见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却落落大方。
四阿哥饶有兴味,自然是准了。
净房就在寝殿后头,自然是方便完事后沐浴洗濯的——圆房怎能不行周公之礼?有的一次不够还得来第二次呢,难怪话本子上常有“叫水”的说法。
云莺一面嘀咕,自己并不敢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在面盆里把妆给卸了。四阿哥这里的胰子仿佛格外的香,不知用什么做的,清新又滋润,真想顺几块回去。
云莺再出来时,已是素面朝天,四阿哥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若是再长几岁年纪,兴许也不敢不施粉黛,可是年轻女孩子总是清水出芙蓉的多,除了鬓角上两粒小小的红疔子——上火的缘故——肌肤细腻得如一张羊皮纸般。
除去妆饰,云莺态度也自在多了,她刻意如此,也是想叫四阿哥放心——连最丑的一面都被他看去了,她还能有什么秘密?
殊不知在四阿哥眼中,此刻的她比白日里更添娇美,像剥了皮的水蜜桃,多汁、香甜,让人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大口。
叩门声打搅了二人之间旖旎的空气。
四阿哥素来信重苏培盛知情识趣,这会子却难免觉得近仆不合时宜,又不好干晾着,再一看对面小心翼翼欢欣雀跃的模样,四阿哥也没好意思叫她多等,便沉声叫人进来。
说是便饭,依旧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肥鸡嫩鸭自不消说,还有蒸得雪白剔透的鲈鱼,炒得金黄的干拌虾仁,以及一大碗香气扑鼻、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鲍汁捞饭。
云莺立刻就抓起了筷子,可随即想起府上不比家中,她不该比四阿哥先动筷,便又讪讪放下,陪笑道:“您先请。”
如小鹿一般眼巴巴瞅着,生怕他再耽搁。
四阿哥哪怕不怎么饿,也从善如流地命人布菜——再等下去,对面那双眼珠子怕是要蹦出来了。
云莺抖擞精神,立刻给四阿哥塞上一只硕大肥美的鸭腿,再往自己碗里夹了个稍小一些的,这样就不能说她不尊重了。
待要大快朵颐,她忽然想起,“四爷,咱们要不要喝个交杯盏?”规矩是如此说的吧。
四阿哥正有此心,但怕她身体承受不住,“你能饮酒么?”
云莺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当然。”
她阿玛乃是武将,武官家庭哪有不会喝酒的,她虽然没敢鲸吞牛饮,但每逢年节或者家里人过寿时,都会陪着小酌个两三杯呢。
区区交杯酒当然不在话下。
四阿哥不经意从她胸前的一马平川上掠过,总算发现了点美中不足,幸好日子还长,大可以慢慢调理。
两人举起酒杯,各自从对方臂弯里绕过去,云莺每常看影视剧里喝交杯酒,都觉得气氛多么浪漫,可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四阿哥臂长,她胳膊短,这么一绕简直成了麻花。
7/7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