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龄继续绣着手中的嫁衣,头也没抬问道:“又听到了什么?”
澄心一边将晚膳从食盒中拿出来,一边难以激动道:“沈将军孤身入敌营,打得敌军措手不及。”
他已经有这么高的身份地位,打仗居然是亲力亲为,他不怕死吗?萧蕴龄一怔,一不留神便叫尖锐的针头刺进手指,疼痛让她回了神。豆大的血珠掉落在嫁衣裳,融于红色的丝线中。她急忙用帕子擦拭,但已经于事无补。
“嫁衣如此,是否有些晦气?”澄心听到她这般说。
可不是晦气嘛!堂堂的王府小姐,却要嫁给一个商人,这种事也只会发生在他们府上。
“小姐,你真的愿意嫁吗?”澄心忍不住问道,她知道萧蕴龄的脾气,才敢这么问她,换做是王姨娘,澄心连话都不敢和她说,怕引起她的疯病。
萧蕴龄一愣,她看着窗外,姨娘还坐在廊下,仔细梳理她干枯的头发。
疼痛从手指丝丝缕缕传到心脏,王府,或者说永州,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澄心问完就发现这哪里是五小姐愿不愿意的事情,她的名声都这样坏了,没有挑拣的权力。澄心很焦虑,如果五小姐嫁到那个商人家里,她作为丫鬟也是要跟着去的,商人是贱籍,她哪还有什么奔头。
刚刚因听到沈将军消息的心情都冷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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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萧蕴龄担忧许久的叛军很快在沈策的反击下节节败退,燕王已经被押送进京,听说路上不甘受辱自尽了。她听着那些关于他的传说,不免对他产生了许多好奇。
前院偶尔的欢歌笑语飘来,今天是誉王为沈策举办的庆功宴,压在誉王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被挪去,原本他应该大松一口气的,但看到新皇对兄长燕王的毫不留情,他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柔媚的舞姬扭着腰肢在鼓上起舞,席间宾客揽着美人寻欢作乐,胭脂与酒味弥漫整个宴席。誉王的目光越过美酒佳肴落在沈策身上,他姿态散漫地喝着酒,目光看着舞女,带着几分醉意。
看到此景誉王心中更是忧虑,沈策虽然看着这些歌舞,但以誉王在风月场所的经历,他并没有把这些美人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不喜爱不在意。
誉王喜爱美人,府中家妓近百人,好几个在永州闻名,但这些美人没一个能吸引沈策的目光。美色美酒和钱财宝物无一能入他的眼,誉王心中忍不住骂他不懂生活。
注意到沈策不喜爱美色的不止誉王。青莲侍奉在州牧大人身旁,州牧大人更喜爱腰肢盈盈一握的笙娘,正笑着咬住她以嘴相喂的果子。
青莲在另一边很受冷落,往常她庆幸自己可以偷闲,但是她转头看向隔壁位置的沈将军,他正一杯一杯地倒酒,执酒壶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的经络随他的动作起伏,他年轻又好看,与在场的其他老男人不一样,与其等着被其他男人挑选,她宁愿侍奉的是沈将军。
她款款行至沈策身边,主动在他又空了的杯盏中倒酒,“将军,奴为你斟酒。”
酒液轻轻摇晃后平静,映出美人含羞带怯的面庞,誉王怎么只有这一招,永远都是美人计,沈策心中厌倦。
青莲伸手端起杯盏,主动递到沈策面前。
沈策未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起身离席。
青莲无措地看向誉王,他也无可奈何。
林枫接过青莲的杯子一饮而尽,赞道:“誉王府上的酒真不错。”
吴百山看着沈策离去的身影,不放心道:“我还是跟着主子吧。”
林枫按住他起身的动作,“主子哪用你跟着,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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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策随意找了个地躺下,凉风吹拂,他脸上的热意散去许多。
此处隐蔽,宴席的歌舞声在风中断断续续。
“陈实,你简直大胆!”女子刻意压低又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沈策于黑暗中睁开眼,眉头皱起,那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事情闹大了,对我来说不过是糟糕的名声更糟一些,对你可不一样。”
这声音沈策并不陌生,在一个月前他曾在誉王会客厅听过。
外面的人不知道亭子中还有人,她站在亭外的树下,双手握着短匕,声音的颤抖被死死压抑着。
陈实看着锋利的刀刃,他伸手抓住萧蕴龄被风吹起的一缕长发,在对方怒视中置于鼻端轻闻,他深吸一口气,平时维持的风度翩翩在此时消失殆尽:“龄龄表妹,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忍不住想学李嬷嬷唾他一口,“尾随我的是你,在院外偷窥、入我房中偷拿衣物都是你,这是什么你情我愿。”
陈实忍不住又靠近她一步,他的影子几乎将她笼在怀中,又因顾虑萧蕴龄手中的匕首保持着距离。虽然在他看来萧蕴龄没有胆子伤他,但是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他怕死。
“龄龄表妹,你现在就去我姑父姑母面前,把你这段话再说一遍,你看看他们是信你,还是觉得你勾三搭四。”淫邪贪婪的目光在女子玲珑身姿上流转,陈实语气不屑:“表妹,你都和野男人苟且了,给表哥一次又怎么样,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这话刺激到萧蕴龄的痛处,她被污蔑在兄长的院子私会陌生男子,父亲不愿听她的辩解,母亲愤怒她影响了女儿的名声,姨娘受到刺激疯病更加严重,她从王爷的女儿变成不知廉耻的女子,只能寄希望于那商人表兄能娶她,原本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陈实仗着王妃是他姑母,丝毫不把她的反抗放在眼中,他鄙夷的面容在萧蕴龄面前放大,他笃定她懦弱不敢动手,萧蕴龄害怕地闭上眼,手臂下意识挥动。
陈实大喊一声后退瘫坐在地上,他动作慌乱地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的胸前,匕首划过的触感还残留,锦袍被割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甚至里衣也破了一些,他的手指在裸露的胸膛来回摸索,发觉没有受伤才大松一口气。
萧蕴龄后背靠在树干上,几缕碎发沾在脖颈上,她用尽力气才没有像陈实一样腿软坐下。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陈实往后蹭了半米,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他脚步踉跄,眼中虽有顾忌,但兴味更浓,不怀好意道:“表妹,你晚上睡觉可仔细窗户。”
他看了一眼萧蕴龄手中的刀,五指揪着衣服破开的口子大步离开。
沈策不耐烦地听着亭子外的争执,她太柔弱了。
他到来之前已经查清了誉王府的情况,萧五小姐是一个名声败坏的少女,还在闺中便与男子私相授受,连累得家中姊妹也难以寻得好人家,导致誉王府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该是堕落的,腐烂的,在春日万物复苏时成为湖底的污泥。
而不是枝头颤颤巍巍开放的梨花。
以她这副的性子,她还会再遇到刚才的事,那男的不会善罢甘休。
那男子的脚步声远去,而萧蕴龄却往亭子中走来。
亭中黑暗,只有她手中的灯笼照亮周围方寸之地,但足以让她看见亭子中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躺在亭子中的长凳上,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你吵醒我了。”
萧蕴龄还未出声,那人已经先发制人,她先前准备的话语都卡在喉中,脸上原本该是惊惧害怕的,此刻不上不下显得滑稽。
好在他没有看到。
凑近的灯笼晃眼,沈策抬手遮挡光源,他坐起身子,“沈策。不用照了。”
他刚才都听到了,遇到弱女子被骚扰,他竟然没有出面帮她。
“沈将军,对不起。”
他听到了那怯弱的声音,还带着亭外残留的哭腔。若隐若现的梨花香又飘浮在身边,将他笼罩其中。
“萧小姐,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
这话说得奇怪,这是誉王府,他是客人,她则是这府上的主子,而客人和主人说不应该来。
萧蕴龄猜测他的意思,这里已经离开了女眷居住的后院。
他是在关心她的安危吗?
刚刚提上的心又放了下来,他终究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将军,即使表现得稍微不近人情。
衣袖扫过沈策的手背,暗香浮动,她在他身边坐下,灯笼被放在两人之间。
沈策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不可忽视的光,他的头又开始发痛。
耳边想起O@声响,萧蕴龄慌张地看着沈策撑地站立起来,他很高大,却不肯俯视她一眼便抬脚欲离去。
第3章
沈策感到衣摆的牵扯,他顺着力道看去,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袍,玄色衣摆上,那手指看起来孱弱苍白,因为用力而颤抖不止。
“萧五小姐?”沈策终于看向她,那是一张柔美的脸,此时圆润的眼中盛满祈求,泪水将那双眼浸得澄澈,他才知道她还在哭。
“将军是嫌弃我吗?”她虽然用尽力气拉住他,但只要他想,轻易便可以挣脱。
她哭得话都说不连续了。
“将军刚刚是否听到了。”她说着害怕地靠近沈策身边,“求将军救我。”
沈策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右手百无聊赖地敲着围栏,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啜泣。
“五小姐,这里是你父亲的府邸,你遇到危险应该找他。”他给她指了指路,道:“他还在宴席上。”
他们这里还可以听到宴会上的靡靡之音,宾客谈笑声断续传来,她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就可以见到王府的主人,她的父亲。
“父亲……”她难堪地低下头,“父亲不会管我的。”
“那你又如何认为我会帮你?”沈策无视她的眼泪平静说道。
萧蕴龄有些错愕,她抬起头,正正撞进沈策的眼中,他的眼中没有她以为的同情,也没有对她惺惺作态的鄙夷,他只是漠视,不好奇她的遭遇,不关心她的困境。
“你是将军呀。”语气崇拜,仿佛将军会想话本中一般惩恶扬善,保护弱小,“将军治下严格,您的军中从来没有烧杀抢掠的行径,对俘虏的女子也不似他人一般侵占,您是正人君子。”
沈策语气中带了些笑意,“五小姐,你对我误解颇深。”
萧蕴龄摇晃着站了起来,她的手指松开了他的衣摆,握住了他的袖子,不敢过分逾矩,又怕他离开。
他的头痛暂时缓和下来,便多了些耐心,他看向萧蕴龄,“小姐另寻高明吧。”
用银色丝线修成的回纹从她指尖擦过,沈策转身离去,下一刻浓郁的香味包围着他,沈策低头,腰带上是一双莹白的手,十指交扣,因为用力他的玉佩被扯落在地,发出“咚”的响声。
“我能帮助将军。”她着急地说道,手臂更加用力地环抱着他,生怕他离开。
宴席不知为何开始放起烟花,随着舞女的惊呼声,盛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沈策看不到萧蕴龄的脸,但他感受到她在颤抖,淹没在热闹中。
“你能帮我什么?”
“你先答应我别走。”
萧蕴龄听到他叹了口气,之后妥协道:“可以,你松手吧。”
她松开僵硬的手臂,后知后觉感到不自在与羞赧,但沈策表现如初,他坐回原来的位置,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萧蕴龄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望向湖中。
“沈将军是为叛军之事来永州的吧?”她原想和沈策谈判,但沈策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语气中少了许多底气,此时不过强撑着,“叛军可不止在城外。”
沈策笑道,“他们总不能在誉王府中吧?”
萧蕴龄转身面对他,那双杏眼夹杂着沈策看不清的情绪,或许是怒火,或许是委屈,“将军英明,除了叛军,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想和将军说。”
她自幼汲汲营营,会因为陈实是王妃的侄子、管着府内事宜而主动送礼讨好,也会因为三哥哥萧敛竹受父亲重视而刻意亲近,这是她如今遭遇的祸根,但她了解的信息也是她脱离困境的唯一法子。
他此时也能猜到这位软弱的小姐有所意图,主动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希望将军能够护我周全,直到我顺利出嫁。”
“你何时出嫁?”
“半个月后。”这门亲事虽然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但她还无法坦然接受,好在沈策没有继续问,不然她难以启齿对方的身份。
沈策弯腰捡起地上的环佩,白玉在月色下萦绕着微弱光芒,静静躺在男子宽大的手掌中。
萧蕴龄疑惑地看着沈策递过来的玉佩,直到他说:“信物。”
她脸上露出笑容,喜悦从嘴角传递到眼睛,拿起信物时指尖擦过对方手掌都被她的开心忽略。
沈策垂眸收回手臂。
天真且冒进,他心中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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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漫长沉闷,细长的雨丝落在屋顶,顺着屋檐汇集成一串串水珠滴下。
萧蕴龄靠着窗前,闭着眼吹着凉风,她一想到此时的誉王府还住着沈策,心中便是一阵雀跃,玉佩被她戴在脖子上,隔着里衣贴在衣物上,还能感受到散发出的微微凉意。
澄心都看出了萧蕴龄的心情不错。
“五小姐,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她难掩好奇问道。
萧蕴龄闭着眼,笑道:“嫁人不是好事吗?”
一提到出嫁澄心便安静下来。
澄心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心中乱成一团。
正想着,屋外一阵巨响传来,澄心连忙跑出去看,萧蕴龄也被吓了一大跳。
王霓的疯病犯了,萧蕴龄匆匆赶到姨娘的房门前,被一只扔出来的茶杯砸中小腿,残留的茶叶落在她的裙摆上。
李嬷嬷压着王霓,大声喊她:“姨娘!清醒过来啊!”
屋内容易被摔的东西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摔没了,但现下被褥衣裙散落一地,上面是被打翻的水盆。
萧蕴龄连忙进门帮她,紧急熬好的药还散发着热气,被放在盛满凉水的木桶中降温。
李嬷嬷看到萧蕴龄,忙道:“五小姐,快把药倒出一些来。”
怎料王霓突然挣脱李嬷嬷扑打过来:“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孽障!”
她面目狰狞,眼中是浓烈的厌恶和憎恨,吓得萧蕴龄呆愣在原地。
萧蕴龄被她抓住手臂,手中的瓷碗随着落下,还滚烫的药汤撒在她手背上,与疼痛一起到来的是姨娘的指甲抓过她的脖颈。
萧蕴龄惊惧不已地被澄心拉开,喃喃道:“姨娘想要掐我。”
“五小姐,药快拿过来!”李嬷嬷唤她。
她回过神,慌乱地拿了一只新的碗,将剩下的药倒入碗中。李嬷嬷控制着王霓的不乱动,萧蕴龄将碗递到王霓嘴边,硬逼着她喝下去。
喝下药之后,王霓的挣扎逐渐减小,只是口中骂声不断,一盏茶后才沉沉睡去。
李嬷嬷安慰萧蕴龄:“姨娘是病糊涂了,把您和她的其他死对头混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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