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知道曲岩秀比蒋银蟾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难对付多了,心下疑道:那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曲岩秀来了?还是他也不知道?
曲岩秀朗声道:“杜庄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们大小姐,今晚我可要让她好好出出气。”
关堂主道:“大公子,让我来教训他!”说着挥刀向杜寒当头砍去。
曲岩秀也不插手,只对付其他人,他这根长鞭乃精钢所铸,十分沉重,在他手里却似臂使指,挥洒自如。黄泉山庄的好手们擦着便伤,挨着便死,全无招架之力。
杜寒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暗道:我一定是中计了!那个给我通风报信的人其实是受蒋银蟾指使,一步步取得我的信任,引我步入圈套。小妖女,好算计,真不愧是蒋危阑的女儿!
蒋银蟾正捧着脑袋,在灯下苦苦寻思谁是奸细,忽见岸上火把晃动,一行人步履如飞而来,曲岩秀身后的两名教众抬着个人,却不见关堂主的身影。她心中一突,走到甲板上,待他们上了船,近前看抬着的人,不是关堂主是哪个?
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呼吸甚是微弱,左肩头有一道伤,流出来的都是黑血。
蒋银蟾惊疑道:“关叔叔中毒了?有解药么?”
曲岩秀摇了摇头,道:“杜寒的剑上有毒,我问他要解药,他说这种毒没有解药。”
蒋银蟾道:“我不信,杜寒人呢?”
曲岩秀指着一个浑身是伤,被反绑双手的人,道:“他就是杜寒。”
蒋银蟾走到他身后,挥剑砍下了他的左手,冷冷道:“将这只手送到黄泉山庄,告诉他们,拿解药换杜寒的命。”
旁边一名教众道了声是,捡起断手用布裹了,上岸骑了一匹快马飞奔而去。
杜寒痛得站立不住,倒在血泊中,两只眼睛瞪着蒋银蟾,声音充满怨毒道:“你就是蒋危阑和柳玉镜生的孽种?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机手段,将来必定又是江湖上的一大祸害,那断魂散原是为你准备的,怎么会有解药?死心罢!”
俞大夫赶到甲板上,替关堂主诊脉。原听见动静,也走过来,站在俞大夫旁边看着。
蒋银蟾紧迫的目光几乎将俞大夫盯出两个洞,俞大夫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颤声道:“大小姐,大公子,关堂主中毒已深,没……没法解救了。”
蒋银蟾呆了片刻,身子微微一晃,眼圈便红了。曲岩秀低着头,道:“都怪我大意了。”
蒋银蟾哽咽道:“怎么能怪你呢?”
原道:“大小姐,我能救关堂主。”
“真的么?”蒋银蟾睁大泪汪汪的眼,半是惊喜半是怀疑地看着他。
原险些迷失在她朦胧的泪眼中,对曲岩秀和俞大夫诧异的目光都视而不见,微笑道:“我是神医的弟子,不骗你。”
绝色美人哪有不骗人的?上天赐予他们稀世的美貌,就是为了让世人受骗。但他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姑且死马当活马医罢。
蒋银蟾举袖拭了泪,道:“那你试试罢。”
第二十六章 西北有高楼(四)
忙到天快亮,关堂主脸上那层黑气才退下去,原倒掉盆里的血水,洗干净盆,绞手巾擦了把汗,坐在椅上吃茶。关堂主恍恍惚惚从鬼门关里出来,一睁眼,回到阳世,就看见那可恶的狐媚子。
他怎么在这里?关堂主眼中流露出疑惑,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原淡淡道:“醒了?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柳教主让你保护大小姐,她身边有奸细,你却一点对策都没有,我若是柳教主,便让你回去种田了。”
他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关堂主又惊又怒,恨不能一掌拍死他,嘴唇又动了动,还是发不出声音。原笑了,他不喜欢和人吵架,争得脸红脖子粗,吐沫星子横飞,太不体面了,他喜欢单方面数落别人。就是知道关堂主不能说话,他才这么说的。
“你别激动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若把自己气死了,我跟谁喊冤去?”
关堂主一怔,眼中的怒火变成了难以置信。原走到床边,一根一根收起扎在他九处穴道上的金针,道:“我说我是明九针的弟子,你们怎么都不信呢?我救人可是很贵的,光有钱还不行,得我看了顺眼。像你这样的,若不是看在大小姐的份上,我才懒得救呢。”
料想蒋银蟾这会儿也睡不着,原便叫守在门外的一名教众去请她过来。
蒋银蟾躺在床上,为着关堂主那边随时会有消息传来,衣服都没解。关堂主的嫌疑是彻底排除了,她本来也没怎么怀疑他,那奸细会是桐月或者杏月吗?
左思右想,头大如斗,人心真是比任何一门武功都复杂深奥。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摒弃算计,潜心研究武术呢?蒋银蟾酷好武术,总觉得江湖中人,理该多把心思放在练武上,少钻研那些阴谋阳谋,如此才能百花齐放。
教众敲门进来,拱手道:“大小姐,原公子请您过去。”
蒋银蟾心提到嗓子眼,道:“是关堂主醒来了么?”
教众道:“原公子没说,小的不知。”
蒋银蟾走出房门,曲岩秀也从隔壁舱房出来,道:“蟾妹,你要去看关堂主么?”
蒋银蟾点头,他道:“我跟你一道去罢。”
原见他二人联袂而来,便有些不高兴,坐在椅上也不起身。蒋银蟾见关堂主醒了,欢喜非常,在床沿坐下,问道:“关叔叔,你感觉怎么样?”
原道:“他暂时还不能说话。”
蒋银蟾走过来,绕着他左看右看,杏红的纱裙摇曳,像一尾好动的小鱼。
“你医术这么高,又是明九针的徒弟,为何没有人知道你?”
“又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名,默默无闻,岂非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的也是,你若出了名,没准儿会被其他女人抢走。”蒋银蟾执起他的手,满面含笑道:“你立大功啦,我赏你什么好呢?”
原见她当着曲岩秀的面,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喜爱,又高兴起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帮你是应当的,敢要什么赏赐?”
曲岩秀道:“原公子救了关堂主,别说蟾妹,我也是要谢你的。等到了绛霄峰,我送你几幅好字帖。”
原笑道:“曲公子太客气了。这里有我看着,你们放心回去歇息罢。”
蒋银蟾心里黏糊着,不想走,道:“我再待会儿,曲师兄你先回去罢。”
曲岩秀叹了声气,道:“我知道了,我就不该跟你来。”
蒋银蟾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岩秀笑着出去了,蒋银蟾见他没有不高兴,愈发坦然了,挨着原坐下,让他讲一讲学医的经历。万幸原确实有这么一段经历,他在风邪谷学医,见到的病人不是身受重伤就是身中奇毒,个个都有一段惊心动魄的血泪史,不必添油加醋,也讲得绘声绘色,曲折离奇,比说书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有趣多了。
讲到精彩关键之处,他便打住,端起茶盏慢慢地品茗,急得蒋银蟾扯着他的衣袖催道:“然后怎么样了?你快说啊,别喝了!”
关堂主注视着两人,竟感觉原顺眼了许多。待蒋银蟾离开,原又来给他诊脉,他手指在床沿上划动,写了五个字。
原脸色微变,点了点头,道:“我会查清楚的。”
曲岩秀回到房中,桐月正弯着腰,拿着熨斗帮他熨袍子,见他进来,放下熨斗福了福身,去给他倒茶。曲岩秀坐下吃茶,也不和她讲话。他的话一向很少,他的喜怒哀乐也很少有人知道。
桐月轻声道:“大公子,大小姐她就是闹着玩,您别放在心上。您和她这么多年的情分,一个外人再怎样也越不过去的。”
曲岩秀牵起一侧唇角,目光沉在茶水里,道:“都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也是好色的,只不过女人大多活在笼子里,没有沾花惹草的机会。她很幸运,我不怪她。”
蒋银蟾的幸运,是众人有目共睹的,然而父母,天赋,家世,这些与生俱来的优势,她自己并不觉得怎样,倒是原的出现,让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运气非凡。
下晌曲岩秀走到她房中,她在床上睡着,他悄悄搴起一片帐子,看她侧着身子,乌发散乱,白馥馥的脸颊被红锦枕挤得鼓鼓的。船在摇晃,她像摇篮里的婴儿,曲岩秀久久地凝望,心头不多的恼恨都融化在这凝望里了。
他七岁拜曲凌波为师,那时蒋危阑还在,蒋银蟾才两岁,被柳玉镜抱在怀里,学着叫他师兄。做了她十三年的师兄,宽容忍让早已成为骨子里的习惯。
蒋银蟾醒来,屋里昏沉沉的,她张口要茶喝,便有一人端了茶来,她定睛一看,笑道:“你昨日又是赶路,又是打架,夜里也没睡好,怎么不去睡会儿?”
曲岩秀道:“三个月没见你了,就想多陪陪你,倒也不觉得累。”他正月里去太原府办事,回到绛霄峰,蒋银蟾已经去江南了。
蒋银蟾道:“师叔的病近来怎么样?”
曲岩秀道:“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苗堂主的大女儿跟女婿和离了,上个月回绛霄峰住了。”
蒋银蟾睁大眼,道:“离了?他们不是很恩爱么,去年回来探望苗堂主,还在园子里亲嘴呢。”
曲岩秀伸手按一按她蓬蓬的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夫妻间的事,难说得很。”
两人总是有话说的,然而说来说去,那些人和事都带着熟悉的味道,说到一半打住了,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追问。不像原,他这个人是崭新的,他的过去是遥远的,让她有无穷的好奇。
原走到门外,房中的喁喁私语声传入耳中,他鼻管里冷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房间。凑巧杏月走过来,看见他便问:“原公子,你吃了饭没有?”
原道:“吃过了。”
蒋银蟾在房里听见,心便跟着目光往外飘。曲岩秀见状,索性替她说出口:“原公子回来了,你去看看罢。”
蒋银蟾道:“早上才看过,又去看他做什么?”挨到戌牌时分,还是去了。
桌上点了一盏灯,原合衣躺在床上,侧身面朝里。她探过身子,勾着头看了看他,想是睡着了,便在他身边躺下,这里摸摸,那里闻闻,细细碎碎的小动作不断,闹得人心里像有只猫爪子在挠。
原道:“关堂主写了几个字。”
蒋银蟾一愣,支起上半身,把脑袋凑到他脑袋上,道:“什么字?”
原道:“奸细或是俞。”
第二十七章 西北有高楼(五)
“俞大夫?”蒋银蟾怔了片刻,道:“他和关叔叔交情不差,常在一处吃酒。”
“酒后吐真言,关堂主对他又没提防,便将你的行踪泄露给他了罢。”原闭着眼,语气中透出一点不耐烦。
蒋银蟾只当他是累了,也没在意,道:“俞大夫是老人了,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好拿他怎样的。要不我先派人盯住他?杜寒在咱们手里,俞大夫若是黄泉山庄的奸细,应该会想法子救他。”
原抿了抿唇,道:“这是你们北辰教的内务,你跟曲公子商量去罢。”
蒋银蟾捏起一缕发,用发梢扫着他挺拔的鼻梁,道:“我就喜欢跟你商量。”
原想笑,忍住了道:“为什么?不见得我就比曲公子聪明。”
蒋银蟾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原睁开眼,望着她,心想你既然喜欢我,想和我成亲,就不该与别的男子亲近,又想她这个性子是受不得拘束的,况且现在无名无分,说这种话只会惹她生厌,还是日后慢慢规劝罢。
他眼波流动,微微笑了下,道:“俞大夫要通风报信,少不得有人替他跑腿,你可以审一审他身边那个药僮。”
俞大夫回房,拿出火折子点灯,火光映出一个人影,俞大夫吓了一跳,道:“大公子?”
曲岩秀坐在椅上,神情漠然,道:“关钊好像知道是你了,我本想借杜寒的手除掉他,却被原救了过来。他或许已经告诉大小姐,你小心点,别留下什么实证。”
俞大夫脸色变了几变,低下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公子提醒,那关钊留不得,我送他上路罢。”
曲岩秀目中流露出一丝讥讽,道:“你怎么送他上路?下药?”
俞大夫是这么想的,被他一说,便想到原能解断魂散的毒,医术远在自己之上,下药很难不被他发现,讪讪地笑了笑,道:“大公子有何高招?”
曲岩秀道:“你别管了,关钊我来处理。”
他起身要走,俞大夫叫了声大公子,停顿一下,道:“你来是为了大小姐么?”
曲岩秀挑起眼角斜睨他,道:“是又如何?”
俞大夫叹了口气,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大小姐实非良配,你为她这么做,不值得。我劝你还是听……”话未说完,曲岩秀已走了出去。
昏睡中的关堂主忽觉呼吸困难,虚弱的身体被一股内力穿透,挣扎两下便不动了。隔壁舱房里,曲岩秀收回贴在壁板上的右手。
隔座分香,蒋危阑的成名绝技,蒋银蟾会,他自然也会。
关堂主死了,是原和蒋银蟾一起发现的,原满眼不可思议,仿佛床上躺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谜题。
蒋银蟾呆坐在床沿上,半晌道:“会不会是俞大夫担心关叔叔发觉他是奸细,昨晚潜进来,杀了关叔叔?”
原觉得极有可能,便掀开被子,脱了关堂主的衣服,从顶门到脚底,仔仔细细检查,没有一点新的伤口。窗户是从里面卡上的,门外的守卫说昨晚并无异常。倘若不是他杀,便是关堂主夜里恶化而死了。
蒋银蟾悲痛之中,反来安慰原,道:“这断魂散本就是无解的剧毒,你不必自责。”
原没有自责,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关堂主决不会是恶化而死,一定是他杀。可是没有证据,他说服不了蒋银蟾,只有保持缄默。
关堂主的死讯传开,几个与他要好的汉子抚尸恸哭,悲伤不已,俞大夫也在其中。蒋银蟾看他两眼通红,脸上涕泪纵横,心里一阵阵发寒。
下午棺木买来,装殓了关堂主,开船回绛霄峰。杜寒成了害死关堂主的凶手,被绑在底层的隔舱里,一名教众拿着小锤,一根一根敲碎他的脚趾骨。
蒋银蟾一身素服,坐在圈椅上,也拿着小锤,一颗一颗地敲核桃。她没心情吃,倒有心情敲,便宜了旁边的原,一块块拈来吃了。
十根脚趾骨敲得粉碎,杜寒嗓子都喊哑了,道:“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每次见面他都蒙着脸,你把我浑身骨头敲碎,我也是这话。”
原把嘴凑到蒋银蟾耳边说一句,她便问:“如此说来,他不是你的人,那他为何要帮你?”
杜寒道:“他说他爹死在你娘手上,他自己无力报仇,只能与我们合作。”
蒋银蟾道:“他是如何给你们通风报信的?”
杜寒道:“他把信送到各地的药铺,药铺里的人再送给我。”
黄泉山庄的药铺遍布各州,俞大夫自己或者派药僮去药铺都不会引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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