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观道:“她父亲就是魔教前任教主蒋危阑,母亲就是现任的柳教主。”
妙香皇室几乎人人习武,对中原武学也颇有研究,张虔等人常跟着原去崇圣寺听众僧谈论天下武学,柳玉镜和蒋危阑的大名他们早已耳熟。
张虔惊奇道:“是魔教大小姐救了世子爷?”
原点点头,道:“蒋大小姐热情好客,邀请我去北辰教总坛绛霄峰游玩。久闻北辰教高手如云,柳教主更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就先不回妙香了。”
“啊?”张虔和卢舟张大了嘴巴,呆望他片刻,心里均咯噔一下:不好,世子爷被小妖女迷住了。
凌观道:“文氏的人定在回去的路上等着世子爷,不回去也好。”
原赞许地看他一眼,道:“张虔和卢舟你们先回去,文氏的目标不是你们,你们回去比我容易得多。回去之后,告诉夜苴部的人,我没事,过段日子自会回去,让他们照常操练。但不要告诉我父亲,也不要见他。”
张虔攒眉道:“这怎么行?文氏的人必然会谎称世子爷遇难,万一王爷信了他们的鬼话,文氏便会撺掇王爷立二公子为世子。”
原道:“文氏心细,我担心父亲知道我还活着,她也就知道了。那样的话,她不会放松警惕,我回妙香还是危险重重。”
张虔低头想了想,道:“属下明白了。”想到广平王听闻噩耗,该有多么悲痛,便面露不忍之色,深深叹了口气,咒骂道:“文氏这个毒妇,不得好死!”
“世子爷,那我是不是陪您去北辰教总坛?”凌观满怀期待地问。
原笑道:“要让你失望了,你去池州的都统司找副都统王逸,此人精明强干,是个大孝子。我帮他父亲治过病,算是有点交情,想请他帮我拿到韦家勾结文氏的证据。月初他去外地公干,我在池州等了几日,没见到他,你这会儿去,他应该回池州了。”
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和一沓银票,道:“这是我写给王逸的信和两千两银票,五百两你自己留着,剩下的送给王逸。官场上没有钱,什么交情都不管用。”
凌观答应着接过来,原又拿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分给张虔和卢舟做回去的盘缠。
卢舟忧容满面,道:“魔教中人性情古怪,绛霄峰就是龙潭虎穴,世子爷孤身前往,万一出了差池,我等万死难辞其咎,还是让我跟着您罢。”
原摆了摆手,道:“你们跟着我才会出岔子,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到了绛霄峰,我会想法子传信给你们。”
凌观朝张卢二人挤眉弄眼,道:“我看蒋大小姐对世子爷爱都爱不过来,怎么舍得害他?将来没准儿要跟世子爷一道回去呢!”
“行了,你们早点休息,明日分头进发,相机行事罢。”原笑着纵身而起,衣袖在风中展动,须臾只见一点灯笼的光,像流萤起起伏伏,飘得远了。
第二十二章 画船听雨眠
早上天有些阴,码头LL的杨柳下都是送别的人,魏玄护殷殷叮嘱蒋银蟾路上小心,到了绛霄峰代他向教主问安,有空再来扬州。蒋银蟾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双眼睛到处乱瞟。
斜前方有个红衣女郎依偎在男人怀中,哭哭啼啼道:“老爷,您可要早点回来啊!您不在,奴吃什么都没味道,睡觉也不安稳。”
那男人身高不足六尺,肥头大耳,没有脖子,圆滚滚的肚子,活像猪精。蒋银蟾心想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才真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要他回来做什么呢?见女郎哭得真切,大为不解。
“日前大小姐和原公子夸贱内做的盐水鹅味美,属下便让贱内做了两只,你们带着船上吃罢。”魏玄护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接过两个食盒,一个递给杏月,一个递给原。
蒋银蟾和原道了谢,走到船上,原的舱房就在她隔壁,虽然没有她那间宽敞,但一应陈设都是好的。原坐在圆凳上,打开食盒,拿出盛着盐水鹅的盘子,眼前一亮,食盒里竟码放着六根黄澄澄的金条。
蒋银蟾和杏月桐月正围桌吃鹅,原掀帘子走进来,道:“大小姐,你这盒里有金条么?”
蒋银蟾擎着个鹅腿一愣,道:“金条?没有啊!”
原拿出六根金条,放在桌上,道:“这是我那盒里的。”
蒋银蟾蹙眉想了想,道:“一定是魏香主送给我的,弄错了盒子。”
原笑道:“送给你就不止六根金条了。”
蒋银蟾道:“那是送给你的?他为什么要送给你?”
原道:“我也不知道,无功不受禄,这金条大小姐收着罢。”言讫,转身出去了。
三双眼睛瞅着他的背影,又转回到金条上,桐月笑道:“魏香主这是烧冷灶呢!只可惜原公子这冷灶不好烧啊。”
施琴鹤在魏玄护手下当差时,魏玄护对他还算不错,施琴鹤得宠后便在柳玉镜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魏玄护能坐上香主的位置,多少得益于施琴鹤的美言,之后他两次被人陷害,也是施琴鹤帮他解围。
魏玄护尝到了烧冷灶的甜头,虽然施琴鹤这冷灶,他是无意间烧的,但这方面的心思从此便活络起来了。蒋银蟾和原住在双成赌坊这几日的亲密模样,他都瞧在眼里,笃定原将来会成为蒋银蟾跟前的红人。
这冷灶,很值得烧一把。
蒋银蟾在桐月的点拨下,想通了魏玄护的用意,笑道:“好贪心的人,有施叔叔帮他还不够,还打原的主意。”
桐月道:“谁知道哪一天施公子就失宠了,他自然要多做准备。”
蒋银蟾洗了手,袖着金条走到隔壁,原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放下书。
蒋银蟾掏出金条,搁在他手边,坐下道:“人家给你的,你就拿着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原道:“可我并不会替他说好话。”
蒋银蟾眼中含笑,道:“我知道,就当是我赏你的。”
原不再推辞,笑道:“多谢大小姐赏赐。”
蒋银蟾就爱听他说这话,有种驯服他的快感。原将金条收进箱子里,道:“大小姐,那日你去寒山寺,事前有哪些人知道呢?”
蒋银蟾歪着头,回忆了一下,道:“关叔叔,杏月,桐月,还有两名教众,我不记得名字了。你怀疑奸细就在他们当中么?”
原嗯了一声,道:“那两名教众,你还能找出来么?”
蒋银蟾道:“关叔叔应该知道。”
原道:“你让关堂主派他们俩去办一件差事,随便什么差事,只要支开他们就行。如果他们走了之后,你的行踪还是泄露了,虽不能断定奸细就在关堂主,桐月,杏月当中,但至少能从他们三个查起。”
关堂主被杏月请到蒋银蟾房中,听她道:“关叔叔,我忽然想起来石罗山太素观的李师姐下个月初八过生日,我怕回去再送礼来不及,你派人现在送去,正好赶上。”
太素观的观主李凤是蒋危阑的师弟,他有个女儿叫倚梅,比蒋银蟾大一岁,常跟着父亲去绛霄峰做客,与蒋银蟾甚是契合。
关堂主道:“这等小事,难为大小姐记在心上。”
蒋银蟾笑了笑,拨弄着茶碗盖,道:“与我契合的姐妹就那么几个,我自然不会忘记。我还有几句话带给李师姐,得派个伶俐的人。上回打探毕三公子行踪的是谁?”
“我想想……是康苟尾和麻聪。”
“你叫他们俩过来,我瞧瞧怎么样。”
不一时,康苟尾和麻聪来了,行过礼,垂手低头站在蒋银蟾面前,神态拘谨。蒋银蟾打量一番,摇着纨扇,问他们今年几岁,原本是哪里人,为什么加入北辰教之类的话。两人一一作答,看不出端倪。
蒋银蟾转头对关堂主道:“就派他们俩去罢。”又交代了几句话,摆袖让三人退下。
次日一早,康苟尾和麻聪乘小船去石罗山,蒋银蟾拿着个酒瓶,站在甲板上,遥望曲折如屏的远山,只盼接下来的路程一帆风顺。
关堂主是母亲的心腹,桐月杏月伏侍自己多年,她实在不希望奸细出在他们当中。
棉絮般的乱云笼罩山头,风中的水汽凝成雨丝,绵绵拂落,一把红油纸伞移至头顶,翠竹柄上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下面缟袂飘u,红翠白三色交织,艳如画。蒋银蟾看他一眼,将酒瓶递过去,并不说话。
伞面投下淡淡的红光,两人一递一口儿饮酒,雨渐渐大了,江面起雾,雾里水花千万朵。她穿着件藕色罗衫,下着石榴红裙,风卷起裙裾,直往他身上扑。
原道:“蒋小姐,此番来江南,见识了人心险恶,你还觉得江南好么?”
蒋银蟾微笑道:“险恶的人心哪里都有,可是不来江南,我便看不到眼前的美景,遇不到眼前的美人。江南很好,比郭先生说的还好。”
原凝望她,也笑了,暗淡的烟雨中,他的笑却似玉雪生光,梨云梦暖。蒋银蟾回过神,已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耳边的风声雨声霎时停了,天地山川都不见,只剩她喜孜孜的笑靥。呼剌剌,疾风骤雨又从他身边刮过,他忙不迭地转开眼睛,心似这一江春水沸腾。
蒋银蟾看他羞红的脸,像熟透了的海棠果,正想再亲一下,桐月撑着伞过来把她劝回了房。
雨潺潺下到夜晚,原躺在床上,还隐约能感觉到那一香吻的余温。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喜爱,没有王权富贵的干扰,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人的喜爱。
他也觉得江南很好,若不来江南,怎么遇见这样可爱的胭脂虎,与她同船对酒,隔着壁板听雨眠?不想这一段铭刻于心的好,日后竟变成他一次又一次被她刺伤,却不舍离去的羁绊。
第二十三章 西北有高楼(一)
离开绛霄峰前,掌管教中财经的庞长老列了一张货单,让关堂主在江南置办好了,到东京出手。船行半个多月,离应天府还有一百多里,蒋银蟾告诉关堂主,就在应天府出货,到了东京就不停了。
关堂主愕然道:“为什么?”
蒋银蟾道:“我看过货了,都是香炉香料,笔墨纸砚,茶叶竹器这些读书人喜欢的东西,应天学子多,更好卖,何必去东京呢?东京城里什么稀罕玩意儿没有?”
这话在理,但她一个孩子,除了练武,就是吃喝玩乐,别的事一概不问的。
关堂主端详着她,道:“大小姐怎么操心起生意上的事了?”
蒋银蟾悠然一笑,道:“这是大事啊,全教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进项一旦少了,就会生变。我都十五岁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不闻不问了。”
她似乎倏然长大了许多,那笑容关堂主简直有些看不透了,想了想,试探道:“该不会是原公子的主意罢?”
蒋银蟾目光一闪,道:“与他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主意,关叔叔你不要多想。”
其实就是原的主意,他疑心要在东京停船出货的消息早已泄露,敌人正等着蒋银蟾自投罗网,便让她临时改变出货的地点,一来避开敌人的枪头,二来打乱他们的阵脚,方便揪出奸细。
蒋银蟾同意这么做,主要是因为第二点,她才不怕敌人的枪头,依她的性子,迎上去火拼一场,叫他们知道北辰教的厉害才像样。
关堂主面露难色,道:“可是在东京出货,是庞长老安排好了的,临时改变,恐怕庞长老以为大小姐对他有什么不满,他素来是个多心的人,这次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办罢。大小姐想做生意,回去有的是机会。”
蒋银蟾眼神一冷,面上还在笑,道:“不要紧,就在应天府出货,庞长老那里,回去我会解释的。”
关堂主拧着眉头道:“大小姐,你不明白,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东京分舵的弟兄们都等着出货抽成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这么一改,人家要记恨你的!”
蒋银蟾一拂袖,桌上的茶碗咣当摔在地上,她盯着关堂主,凌厉的目光让关堂主想起校场上她指着自己胸口的剑,立时屏住了呼吸。
蒋银蟾一字字道:“我就要改,我不怕人记恨。”
关堂主除了一个是字,再也说不出别的,回到舱房,坐在椅上长吁短叹。俞大夫托着一坛酒走进来,看了看他,坐下拍开泥封,倒了两碗酒,推给他一碗。
关堂主端起碗,仰脖饮尽,道:“你说大小姐现在便沉迷男色,以后怎么得了?”
俞大夫笑道:“她和原公子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
关堂主又喝了一碗,道:“说好在东京出货,分舵那边都等着抽成,她非要在应天府出货,我把这里面的利害讲给她听,她还冲我发火。”摇头苦笑,又道:“我晓得定是姓原的小子撺掇她,八成应天府有他的熟人,他想从中捞好处,唉!我一心一意为教主好,教主被小白脸迷住了,我一心一意为大小姐好,结果她也被小白脸迷住了。老天若有眼,就该劈死这些小白脸!”
关堂主又气又恨,咬牙切齿,俞大夫眯了眯眼,满不在乎地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原公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不怪大小姐动心啊,哈哈!”
关堂主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还笑,现在能为了他改出货的地点,将来就能为了他改教规!我看姓原的小子那股妖劲儿,比施琴鹤还足呢!”
原坐在蒋银蟾房里,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桐月道:“原公子怕是受凉了,我去煮点姜汤罢。”
原掏出帕子擦了擦,摆手道:“我没事,不必麻烦。”
蒋银蟾道:“还是去煮一碗罢,这几日天气凉,船上湿气又重,他身子弱,禁不得的。”
她如此体贴,原受宠若惊,心道:小泼妇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
桐月一走,屋里只剩下他和蒋银蟾,安静中漫开一缕暧昧,攀上蒋银蟾的嘴角,化作笑意。原顿时了然,她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嫌桐月碍眼。他并未失望,反倒松了口气,他不需要她关心,她这样的女孩子,合该唯我独尊,体贴男人只会折损她的光彩。
蒋银蟾道:“过来。”
原摇头,蒋银蟾伸手向碟子里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中指连弹,一颗颗打在他身上,浑似铁丸。原啊哟一声跳起来,箭步窜到她身边坐下。
蒋银蟾乜他一眼,冷哼道:“三日不打,你就皮痒。”
原讪讪地揉着被花生打中的地方,道:“屋里没别人,我往你跟前凑,不就成了登徒子么?”
蒋银蟾不屑道:“你们读书人就喜欢讲道理,你们的道理在武力面前一文不值。当初我爹要娶我娘,名门正道口诛笔伐,教内也有许多人反对,那又怎么样?还不是都被我爹打服了!”
原道:“道理是用来约束自己的,曾子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倘若一个国家的人都不讲道理,便会陷入动荡。”
蒋银蟾眨眨眼,道:“动荡好啊,乱世出英雄,盛世出庸吏。”
原笑了笑,道:“大小姐喜欢乱世,因为你是强者,容易成为英雄,但大多数人都是弱者,即便盛世出庸吏,他们也更愿意生活在盛世中。”
蒋银蟾默了片刻,发现自己被他的道理绕进去了,瞪他一眼,道:“谁要跟你说这个!”
12/6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