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后退一步,蒋银蟾翻了个白眼,换上一副醉醺醺的笑脸,道:“关叔叔,你来啦,这几日辛苦你了。”
关堂主满脸惭愧,道:“大小姐说的哪里话,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多受惊慌,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教主。”
蒋银蟾摆摆袖,道:“关叔叔不必自责,出来玩嘛,难免会有意外,意外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娘常说人心险恶,究竟怎样险恶,你们跟着我,我也不大看得清。与你们分开后,我才发现我娘说的一点不错。”
关堂主凝目望她一会儿,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看来最近的事,确实让大小姐明白了许多道理,说话都像个大人了。”目光转向原,立时变得锋利,道:“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原作揖道:“关堂主别来无恙。”
关堂主心中冷笑,认定他也是个狐媚子,道:“大小姐,你怎么又遇上原公子了?”
蒋银蟾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累了,明日再说罢。”挽住原的手臂,走向卧房。
第二十章 扬州月如梦(中)
廊庑下有两个女子的身影,原从蒋银蟾臂弯里抽出自己的手臂,二女迎上前,是桐月和杏月。
她们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深深道个万福,杏月道:“小姐,那晚你落水,可把我们吓坏了,开着船往下游找,到第三日,还没找到,我便想着你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说着红了眼圈,语音哽塞。
桐月道:“后来知道你在铜陵县的消息传开了,又把我们吓得半死,恨不能立刻飞去铜陵县保护你,短短数日,倒像是过了好几年。”
蒋银蟾捏了捏她们的脸,道:“我又不是小孩儿,用不着人保护,以后再出这种事,你们安心等我回来就是了,别到处瞎折腾。”
杏月哭笑不得,道:“哎唷,我的小姐,你说得好轻松,就这一次我命都快没了,再来一次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原笑道:“你家小姐在铜陵县的英姿,你们是没看见,一帮壮汉被她打得哭爹喊娘,满地找牙。再来一次,他们也不敢找她麻烦了。”
桐月笑道:“原公子,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原有些尴尬地别过脸,看旁边的竹子,道:“之前不辞而别,是怕连累大小姐,那日我在池州郊外,听说她在铜陵县的天涯客栈,不放心,便过去找她了。”
桐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
原眼珠子一转,对上蒋银蟾的眼睛,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罢。”
蒋银蟾点头,他方才去了,桐月睇了眼他的背影,道:“大小姐,原公子为什么怕连累你?他是逃犯么?”
蒋银蟾噗嗤笑了,道:“没错,他是一名采花贼,从东京刑部大牢里逃出来的。”
杏月道:“我不信,长成他这样,还用采花么?在街上走一走,多的是姑娘想采他。”
蒋银蟾哈哈大笑,进了自己的房间,坐下道:“他是神医明九针的弟子,开国侯病重,侯府的人去风邪谷请明九针,明九针业已离世,侯府的人便抓他去杭州给老侯爷治病。他不肯,从船上逃了出来,所以怕侯府的人找他,连累我们,不辞而别。”
桐月满眼怀疑,道:“大小姐相信这番说辞?”
蒋银蟾挑起眉头,道:“为何不信?”
桐月抿了抿唇,道:“我总觉得原公子是个心思很深的人,他没事就喜欢看书,不怎么说话,这种人往往心思都很深。”
蒋银蟾道:“喜欢看书,不怎么说话,曲师兄不也这样么?他的心思也很深么?”
桐月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转身倒了杯茶给她,道:“大公子待大小姐情深义重,他即便有些心思,也是为大小姐好的,和原公子当然不一样了。”
蒋银蟾垂下眼皮,啜了口茶,道:“我要带原回去,他这番说辞是真是假,日子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桐月和杏月睁大眼睛,默了片刻,杏月俯首凑近她,道:“原公子愿意么?”
蒋银蟾提起眉眼看她,道:“他一个不会武功的穷光蛋,离了我,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有什么不愿意的?”
杏月忙笑道:“他愿意就好,恭喜大小姐抱得美人归!”
二女伏侍她卸妆宽衣,盥洗了上床,正要移灯出去,被她叫住。蒋银蟾掀起帐子,眼角瞥着与隔壁相连的墙,郑重叮嘱道:“他还不知道我要他做面首,你们不许说漏了嘴!”
二女答应了出来,走到偏房里,杏月舀了热水洗脸,道:“我看原公子做梦都想不到小姐要他做面首,等他知道了有的闹呢!”说着心里存了看好戏的期待。
桐月坐在妆镜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闹不闹,都是在那人的心上捅刀子,然而大小姐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次日关堂主又来问蒋银蟾怎么跟原遇上的,蒋银蟾把对桐月和杏月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关堂主对原的来历也表示十二分怀疑,恨不能立刻叉走他,架不住蒋银蟾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带他回绛霄峰,关堂主只好妥协。
“好罢,大小姐收拾一下,我们今日就回绛霄峰。”关堂主心想回了绛霄峰,就算教主能容下这小子,大公子也万万容不下,我何必在这里做恶人呢?由着他们去闹罢。
蒋银蟾闲闲地摆着纨扇,道:“急什么,我还要在扬州多玩两日呢。”
关堂主道:“扬州就这么大点地方,之前来不是都玩过了么?还玩什么呢?”
蒋银蟾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呀。”
哪里不一样?关堂主很困惑,就见原牵了两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来,他穿着一件粉青色的暗花纱袍,真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吸尽了春光。
蒋银蟾看着他,眼里早没了关堂主这个人了。原澹然一笑,道:“关堂主,我和大小姐出去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关堂主还没不知趣到答应的地步,笑道:“你们年轻人好玩,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两人骑上马,说说笑笑,并辔远去。关堂主算是明白,之前和现在哪里不一样了,不就是多了个狐媚子么。定是狐媚子想多玩两日,大小姐便答应了,还没过门就这样,以后不知有多少荒唐事呢。
但愿大公子早点处理了这小子,大家眼里都干净。关堂主默默祷告,他和曲岩秀其实并不亲近,只是想阻止蒋银蟾变成另一个柳玉镜,纵观整个北辰教,曲岩秀是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蒋银蟾和原在竹西寺逛到傍晚,出来见街上摆了许多卖古玩字画的摊子,天色将暗,那些赝品在夕阳中也多了几分古朴,正是宰客的好时机。
原想看看,蒋银蟾没兴趣,指着不远处的茶寮,道:“你看罢,我去那里等你。”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若是看见虞世南的真迹,便买下来。”
原意外道:“你喜欢虞世南的字?”
他以为这连请帖都不会写的大小姐能知道颜真卿,柳公权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她还知道虞世南。
蒋银蟾摇摇头,道:“曲师兄喜欢。”
原道:“他是曲副教主的儿子?”
蒋银蟾道:“是义子,曲师叔尚未成婚,没有亲生的子女。”
原哦了一声,直觉这个曲师兄对自己有威胁,问道:“你们很要好么?”
蒋银蟾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就像我的亲兄长一般。”说罢,转身走向茶寮。
原相信她这话,因为她若对曲师兄有男女之情,就不会看上他了。至于曲师兄对她有没有男女之情,他觉得不太重要,像她这样有主见的女孩子,只要俘获她的心,便赢定了。
看了几个摊子,并没有虞世南的真迹,一名衣衫破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走近,双手结了个转法轮印。原心头一喜,深深睐他一眼,领着他走到蒋银蟾看不见的地方。
“凌观,你这些日子怎么样?”
“托世子爷的福,属下好好的,三日前在苏州看见您留下的暗语,便想着早点过来,兴许能早点遇见您。”
原来原请毕明川派人写在寺庙附近的那七个字,是一句暗语,他的亲随们看见,便知道是三月十九三更在扬州竹西寺外会合的意思,凌观正是他的亲随之一。
主仆两个劫后重逢,欢喜无限,又都忧心其他人的安危,说了几句话,凌观斜眼看向蒋银蟾在的茶寮,道:“世子爷,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是谁啊?”
原道:“她是北辰教的蒋大小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暂时不能让她知道我的身份,有什么话,我们明晚再说,我先走了。”因见他这副装扮,像个乞丐,料想是没钱,便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他,转身去找蒋银蟾。
凌观攥着银子,满心佩服:世子爷就是世子爷,落难照样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有钱,还有魔教大小姐作伴。这本事,就算不做世子,也非池中之物啊。
第二十一章 扬州月如梦(下)
蒋银蟾坐在茶寮里吃着一碟蜜饯,原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要了一碗茶。
她眼皮也不抬,便问:“刚才跟谁说话呢?”
原心中一惊,面上却一愣,道:“一个骗子,听见我想买虞世南的字,说他家里有,不方便拿出来,请我到他家里看。我问了几句,他答得破绽百出,不用看也知道是假的。”
蒋银蟾没有怀疑,只是好奇道:“你怎么问的?”
原道:“问他手中的帖子写了什么,落款什么样,印章什么样,怎么得到的,一般的骗子是经不住这么问的。”
蒋银蟾点点头,受教了,道:“你也喜欢虞世南的字么?”
原道:“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的字我都喜欢。”
蒋银蟾笑道:“那你和曲师兄一定谈得来,他屋里好些个碑帖,什么汉碑魏碑唐碑都有。”
原笑了笑,眼中蕴着担忧之色,道:“只怕曲公子也怀疑我接近你,别有居心,不待见我。”
蒋银蟾垂眸拈起一颗蜜饯,道:“曲师兄沉稳大度,不会为难你的。”
原拧眉不作声,一个指头抹着滚热的茶碗口,面上的忧色被水雾洇得更深了。蒋银蟾嚼着蜜饯睇他一眼,握住他的一只手,拍了拍手背,又道:“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是护着你的。”
原并没有天真地以为,到了绛霄峰,就能顺顺利利地和她成亲。她是北辰教教主的继承人,模样又俏丽,虽然蛮横凶悍,浑似煞星下凡,但不怕死,想做她丈夫的人大约能从绛霄峰底排到峰顶。
只要结婚的好处够多,男人才不在乎妻子贤不贤惠,温不温柔。
他一个生人,就算受到她的青睐,想娶她也绝非易事。在众人的刁难算计到来之前,他必须笼络住蒋银蟾的心。其实也不光是为了娶她,要揪出她身边的奸细,没有她的信任怎么行呢?
她的话听着叫人感动,仔细一咂摸,又有点怪,那神态语气很像男人安慰即将过门的小妾,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小妾。
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双手裹住她的手,笑道:“大小姐说话可要算话,你若不相信我,我在绛霄峰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啊,到了绛霄峰,她就是他的天,她一笑,他便阳光普照,她一怒,他便五雷轰顶,多么迷人的关系啊。蒋银蟾心已陶然沉醉,便有许多甜言蜜语从口中流出来,听得原也喜不自胜。
次日是十九,淡淡的云翳拥着月亮,竹西寺上空绽开一朵绚丽的烟花。原提着灯笼,仰头望着流光湮灭,听得脚步声响,树丛里走出两个人,是张虔和卢舟。两人形容憔悴,神情激动,向着原扑地便拜。
“皇天有眼,世子爷安然无恙,我们的心总算放下了。”张虔声音发颤,眼中泪花闪烁。
此次来江南迎亲,原只带了六名亲随,其余的侍卫都不是他的人,落水后便做好最坏的打算,昨日与凌观重逢,此时又见到他二人,已是喜出望外,一手一个拉起来。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罢!”
那晚落水,两人在江里漂了一日一夜,遇上船只搭救,变卖了身上的值钱物件,四处打探原的行踪,人生地不熟,吃亏是常事,昨日终于看见墙上的暗语,赶来扬州,在路上不期而遇。
原听了两人的遭遇,唏嘘不已,道:“但愿其他人也没事,文氏敢下此毒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话音刚落,凌观也来了。他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去了络腮胡子,脸上干干净净,向原行过礼,笑嘻嘻道:“这里的盐水鹅,碎金饭味道真不错,你们尝过了没有?”
张虔诧异道:“你还有钱下馆子?”
凌观道:“本来我也和你们一样穷困潦倒,昨日遇上世子爷,我便有钱了。”
原笑道:“毒王申渚仁的两个弟子给我下毒,反中了我的毒,我将解药卖了三千两,不然哪有钱给你。”
张卢凌三人都是广平王府的家将,从小服用饮食比一般的富家子弟还讲究,这回落难才知道h食之难,听他轻轻松松就赚了三千两,那种心情,岂是一个服字了得。
卢舟咋舌道:“三千两,我的妈呀,叫我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赚这么多钱,简直比登天还难。”
张虔扬起下巴,道:“世子爷的本事,天下有几人能及?文氏想害世子爷的性命,注定白费心机。”笑脸一凝,又道:“对了,世子爷,申渚仁的弟子为何要给您下毒呢?”
原道:“韦家背信弃义,与文氏的人联手欲置我于死地,苏州毕家是韦家的姻亲,上了韦老爷的当,也帮着追杀我。申渚仁的弟子就是受毕家三公子之托,给我下毒的。”
张卢凌三人惊愕相顾,张虔不解道:“韦小姐与世子爷成亲便是世子妃,文氏能给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这么做?”
原把袖口掣一掣,神色漠然,道:“文氏给他们的好处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们想和开国侯府联姻,自然就嫌我碍眼了。”
“无耻!”张虔虎目圆瞪,捏紧了拳头,破口大骂道:“韦俊寿这个老匹夫,直娘贼,当初是他死皮赖脸,想跟我们广平王府结亲,王妃不嫌他们寒酸,答应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帮衬他们家多少,他竟恩将仇报,加害世子爷,真是狼心狗肺!”
卢舟冷笑道:“忘恩负义,不是汉人一贯的做派么?唐僖宗为了削弱南诏实力,假意以安化公主许婚,借机毒杀我们三位清平官。还有那郑买嗣,也是汉人……”
“好了!”原抬手止住他的话,道:“不管是哪一国,哪一族,都有品行恶劣的人,不可以偏概全。汉人推崇儒学,大多数人都是温文有礼的,比如毕三公子,这次若不是他帮忙,我们也没法在这里会合。”
凌观笑道:“还有蒋大小姐,若不是她救了世子爷,咱们再也见不着啦。”
原瞪他一眼,心里却笑了,这趟江南之行原本糟糕至极,只因蒋银蟾的出现,惊险都变得有趣了。她也是汉人,就算再遇见一千一万个像韦老爷那样坏的汉人,原也不愿说汉人不好。
张虔道:“蒋大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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