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滚了滚,盈盈一福身,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原正坐在房里看书,见蒋银蟾和一陌生女子联袂而来,那陌生女子眼睛一亮,满脸堆下笑来,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道:“原公子,可算找到您了,这是日前您落下的扇子,娘子让我送还给您。”
第五十四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三)
那扇子湘妃竹柄,系着一块琥珀扇坠,蒋银蟾认得是原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妓女手上?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原,这狡猾的狐狸精会作何解释?
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原?这扇子是在哪里捡到的?”
梅香愣了愣,道:“三日前您到我家吃酒,与娘子说的,这扇子也是那日落下的,您不记得了?”
原瞬间心中雪亮,栽赃,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如此低俗卑劣下作不要脸的手段,他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岳长倾想出来的。蒋银蟾会相信么?他看向她,这缺心少肺的小泼妇此刻居然看起来高深莫测。
原接过扇子,打开瞧了瞧,缓缓道:“这扇子是我的,但我不曾见过你,也不曾到过你家,跟你家娘子吃酒。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这扇子又是谁给你的?”
梅香目光闪烁,睃了蒋银蟾一眼,拔腿就跑。蒋银蟾闪身上前,按住她的肩头,道:“别急着走呀,等我换身衣裳,带我去见见你家娘子。”
梅香肩头剧痛入骨,身子动弹不得,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连声道:“是,是!”
蒋银蟾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对原道:“你也一起去罢。”
蘅娘所在的行院离客店不远,马车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原一言不发,平静从容,没事人似的。梅香低着头,领着他们穿过中堂,到蘅娘房门外,声音发颤道:“娘子,原公子来了。”
里头传出一个年轻女子欣喜的声气:“快请进!”
梅香打起帘子,原却站着不动,蒋银蟾歪着脸道:“人家请你呢,你怎么不进去?”
原瞅了眼房中的丽人,道:“我不认识她。”
蘅娘身材婀娜,挽着一窝丝,戴着金累丝嵌水晶的头箍,上穿白绫对襟长衫,下着紫罗裙子,打扮得粉妆玉琢,一双多情的眼睇住原,面带羞涩道:“公子三日前才来过,怎么就说不认识呢?”
蒋银蟾直直地盯着她被香色抹胸包裹的胸脯,对原的信任不禁动摇,她的胸脯实在太过饱满,连蒋银蟾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目光。
蘅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躬身含胸道:“两位进来坐罢。”
蒋银蟾抬脚进了门,原也只好进去坐下,梅香打抹春台,蘅娘亲自去泡茶,胸脯随着行动颤颤巍巍,仿佛揣了两只白兔。蒋银蟾垂眸瞥了眼自己,暗叹同样是女子,怎么差距这般大?不过像她那样的胸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打架什么的都不方便。
蘅娘问原:“这位公子贵姓?”
原不答,蒋银蟾微笑道:“我姓蒋。”端起茶碗,用碗盖拨着茶叶啜了一口,道:“娘子说原公子三日前来过你这里,大约是什么时辰?待了多久?”
蘅娘面露疑惑之色,道:“我记得是酉时来的,待了一个多时辰,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蒋银蟾回想三日前的酉时,自己正和曲岩秀在外面看戏呢,原被自己冷落,耐不住寂寞,出来消遣也未可知。
“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里你们做了什么?”
蘅娘觑着原,道:“就是说说话,吃两杯酒,也没做什么。”说着粉颈低垂,芳颜如醉,那种娇羞却不像没做什么的样子。
她和原究竟谁在说谎?光是怀疑,已让蒋银蟾心中刺痛,她想起母亲的话,唯有死去的男人可以放心大胆的爱,因为他再也不会背叛你了。
原看看她的脸色,忙对蘅娘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诬陷我?是不是有人许你好处?”
蘅娘无措地窥他一眼,小声道:“没有,没有这样的事。”又对蒋银蟾道:“蒋公子,你也别误会,我跟原公子清清白白,天日可表,但有一字欺心,明日不得好死,一个毛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
她越描越黑,恨得原真想给她一耳光,手攥着袖口,道:“你别信她,她这样的女子,见钱眼开,满口谎话,给你倒马桶都不配,我怎么会看上她?”
行院中人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原这话本不怎样,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比那些大腹便便,人头猪身,亦或獐头鼠目的嫖客厉害百倍。
蘅娘原本与他无仇,这时也有仇了。美男子讨好女人容易,得罪女人也容易。
蒋银蟾审视着两人,抬手轻抚蘅娘鬓发,表情平和,动作温柔,蘅娘只觉鬓边一凉,一缕头发便被削了下来。她却不见蒋银蟾手中有什么利器,似乎这只纤细白嫩的手就是利器,霎时骇然色变。
“娘子,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女人,不喜欢为难女人,若有人指使你诬陷原公子,你现在说还来得及。”蒋银蟾垂着眼,一边说一边搓动手指,那缕头发就在她指间化作齑粉。
蘅娘何曾见过这样的功夫?看得两眼发直,浑身汗毛竖起。
原最爱这胭脂虎不怒自威的样子,有种碾压庸脂俗粉的美,他深知放弃她,自己一定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后悔中。
蘅娘扑通跪下,胸前波澜壮阔,道:“姑娘饶命,其实是一位公子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见了你就说原公子来过,扇子也是他给我的。”
蒋银蟾心头一松,舒服多了,道:“那位公子什么模样?”
蘅娘道:“和原公子差不多高,白白净净,年纪不大。”
原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他,除了他,再没别人想得出这样龌龊的主意。”
蘅娘抬头看他,那眼神颇为古怪,不像是惭愧内疚,倒像是邀功。蒋银蟾一时没有多想,让她起来,吩咐梅香再去趟客店,把岳长倾请过来对质。
梅香去了,房里三人都不说话,坐褥旁放着一个竹篾编的针线笸箩,蒋银蟾拿过来翻了翻,将一个雕花精致的象牙环托在手里端详。
原拧着眉头,伸手啪的一下拍落,道:“这东西脏得很,别碰!”
蒋银蟾道:“干干净净的,哪里脏了?”
蘅娘站在炕沿边,道:“这是行房时用的东西。”
蒋银蟾好奇道:“怎么用呢?”
蘅娘见她毫不害羞,心下诧异,也不避讳,告诉她用法。蒋银蟾得知是戴在男子那物上的,果然脏得很,将笸箩推得远远的,要水洗了手,问原:“你怎么认得那东西?你用过么?”
原只把头摇,道:“行医之人,总会遇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病人。”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蒋银蟾似懂非懂,也不再多问。等到岳长倾一脸茫然,跟着梅香走进来,道:“妹妹,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蒋银蟾欹着板壁,乜着眼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多此一问,趁早交代了罢。”
岳长倾道:“妹妹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原讥笑道:“岳公子,别装了,你收买这两个妓女诬陷我的事已经败露了。用如此拙劣下流的手段欺骗大小姐,你当她是傻子么?”
岳长倾愣了半晌,脸涨得通红,大呼冤枉道:“谁说我收买这两个妓女?谁说的!”愤怒的目光一转,定在蘅娘身上,拔剑指着她道:“是不是你!”
蘅娘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抱住原的双腿,道:“公子救我!”
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愣,蒋银蟾也一愣,见她呼之欲出的两团乳白紧紧贴着原的腿,脸色阴沉得可怕。
岳长倾嘿了一声,放下剑道:“有意思,这位娘子,你好像跟原公子很熟呀?”
蘅娘怔了怔,慌忙松开手,蜷缩着后退,嗫嚅道:“没有,我……我只是看他面善,我跟他没有交情。”
原觉得她这话很不对劲,却又无法辩驳,紧攒着眉,表情好像吃了个苍蝇。
岳长倾转着眼珠,道:“我明白了,是原公子收买你来诬陷我!”说着一屁股坐在蒋银蟾身边,道:“妹妹,这一切都是原策划好的,目的就是让你相信我诬陷他。他这个人素来狡猾,心眼又小,瞧我跟你亲近,便要害我!妹妹,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蒋银蟾被他摇撼着手臂,头脑转不过来,眼中一片迷茫。
“放屁!”原忍无可忍,拍桌而起,目光冷峻道:“岳长倾,你说这是我的主意,你有什么证据?”
岳长倾伸手指着蘅娘,道:“她就是证据!”
蘅娘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臂弯里抽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了。”声音显得甚是痛苦。
蒋银蟾站起身,背着手,在他三人之间来回踱步,渐渐理清了思绪。此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岳长倾买通蘅娘诬陷原,知道她不会轻信,便先供出他自己,再反咬原一口。二是原买通蘅娘,制造岳长倾诬陷他的假象,不想蘅娘对他有情,露了马脚。
荀远的事尚未查清,后院又起火,蒋银蟾不免感到心力交瘁,坐回炕上,手肘撑在炕桌上,扶住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原,你跟我出来。”
这院里人家闲庭邃宇,帘幕甚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廊下挂着许多鹦鹉笼,一只鹦鹉见了生人,便扑扇着翅膀,道:“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
蒋银蟾驻足伸手调弄,原道:“你不相信我么?”
蒋银蟾道:“我知道,你就喜欢那么大的。”
原不明所以,道:“什么那么大的?”
蒋银蟾剜他一眼,道:“还装蒜,你不是嫌我胸无二两肉,一马平川地么?”
第五十五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四)
原被自己的话噎住了,目光掠过她的胸脯,落在草地上,悻悻道:“一句玩笑话,你别当真呀。她大不大,我都没留意,其实还是小一点好看,就像你这样清瘦飘逸。”
蒋银蟾板着脸,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原斜着眼角,捕捉到她唇畔一闪而过的笑意,舒了口气,她毕竟还是相信他,嘴上顺着她道:“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女人总喜欢考验男人,平日没事还要想出点名目来,何况眼下有事?正好借题发挥。
蒋银蟾仰着脸,糯白的牙齿咬住下唇,手指绞着一缕头发,想了一会儿,道:“东岳庙里有一座冶真炉,炉火常年不熄,若是襟怀磊落之人,便不会被烧伤,你敢不敢试?”
原道:“有何不敢?我们现在就去。”
岳长倾站在窗边,巴望着蒋银蟾发作原,望了半日,两人只是说话,甚为失望。
“岳九,我和原去一趟东岳庙,你先回去罢。”蒋银蟾走过来,隔着窗户道。
这声岳九似乎比长倾冷淡,岳长倾心头一凛,扒着窗户道:“妹妹,我真是无辜的,你可别被他迷惑了!”
到了东岳庙,大门已闭,蒋银蟾圈住原的腰,纵身跃入墙内,隐隐约约听见道士们晚课诵经之声。两人站在石雕的冶真炉旁,炉火旺盛,原毫不犹豫地把左手伸进去,那种无畏的神气在火光映耀下,真是英俊极了。
一阵掌风逼退火焰,蒋银蟾抽出他的手,道:“好啦,我信你了。”
原眨了下眼,道:“还没烧着呢,算怎么回事?”
蒋银蟾道:“神明刚刚告诉我,你没做亏心事。”
原笑道:“这里的神明果真灵验。”
他通过了她的考验,也验出了她的心软,彼此都很满意,向石墩上坐下,望着暖融融的炉火,胸中的块垒不觉消散。
蒋银蟾道:“我觉得岳九想不出这么复杂的圈套。”
原道:“也许是有高人指点他。”
那高人是谁呢?两人心中都有数,蒋银蟾叹了口气,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跟他相处十多年了,却好像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原想起文氏,这位继母平日对他照顾周到,谁知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禁道:“这世上戴着面具度日的人多呢,有的趁你不备,捅你一刀,你才知道她的真面目。”
一阵风过来,蒋银蟾听着这话,打了个哆嗦,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安静了?”
她一说,原也感觉静的出奇,大殿内的诵经声停了,却不见有道士出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悄悄走近殿门,往里张望,十几个道士倒在蒲团上,一个黑衣蒙面人蹲在一个道士身边,拿着匕首划开他背上的衣服,看了看,又去划下一个。这些道士胸膛还有起伏,大概是中了迷药,划到第五个,黑衣人身后的两个道士右手暴起,拍向他的背心。
黑衣人向前一跃,竟躲过了这快极险极的偷袭,拔剑回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声音清脆,像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两个道士不答,从蒲团底下抽出刀,向她面门砍去。黑衣女子横剑格挡,双刀一分,一个削她左臂,一个削她右腿,长剑斜转,剑光如水泼开,三人斗成一团。殿内烛火飘摇,黑衣女子刺打劈削,招数层出不穷。
“是不是大哥派你们来杀我!”
两个道士只是冷笑,一个虚劈一招,一个从她左腮直削下去,配合得紧密无比。那女子侧头避开一刀,挥剑挡了一刀,身法滑溜异常,剑法也使得纯熟精妙。垂幔经幡被纵横剑气绞成无数碎片,满殿飞舞,她的武功竟不在蒋银蟾之下!
女子天生体弱,要在武功上有一定的造诣,需比男子付出多得多的心血和汗水。因此,武林中的女高手很少,年轻的女高手更是凤毛麟角。这是蒋银蟾第一次遇到与自己武功平齐的女孩子,心情激动,不可言喻。
斗了数百回合,那女子似乎内力不济,长剑被刀一弹,脱手飞出,钉入神像肩头。那神像有两丈多高,女子纵身去拔剑,一个道士跟着跃起,刀光凌空向她劈下,另一个道士横扫她下盘。
这是令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的杀招。E脂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活了十六年,终究逃不过暗算,死到临头,满心不甘。
一道剑光飞入大殿,与刀光相撞,火星溅开的一瞬间,E脂身子一缩,躲开了差点斩断双腿的一刀。那道士身子微微前倾,E脂右手出掌,用尽全力拍在他脑后。道士一口鲜血喷在香案上,气绝倒地。E脂也跌倒在地,头晕身软,起不来了。
她望着与另一个道士激斗的红衫少女,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与自己武功平齐的女孩子,在生死关头,在神明的注视下,这仿佛是一场冥冥之中的相遇。
原走近她,见她眉心发黑,道:“姑娘,你好像中毒了。”
E脂这才注意到他,道:“不要紧,我有解药。”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服下,目光依旧追随着蒋银蟾的身影,对原丝毫不感兴趣。
蒋银蟾剑招变化,一呼一吸之间便有好几种,道士心下惊骇,道:“你是什么人!”
蒋银蟾道:“过路人。”
道士气笑了,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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