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么?她生怕再失望,按捺着欢踊的心,一步步走近,目光相触,方才确信无疑。仿佛意外的胜利会师,她兴奋地扑上去,把手伸进窗,抓住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原微微笑了,斜眼看清与她同行的少年,笑意又凝固了,道:“他是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斗错落长庚明(六)
蒋银蟾回头看了看尹瑶光,介绍他和原认识,道:“尹举人是夔州府谢大尹的门生,我们在梓州认识的。尹兄,这位是妙香广平王世子原。”
两人拱手见礼,打量着对方,尹瑶光道:“世子是知道蒋小姐会来,在等她么?”
原道:“我哪里知道她会来呢,碰巧罢了。”
蒋银蟾和尹瑶光都不信,原道:“你们是来见冷大尹?”
蒋银蟾点头,道:“你见过了?”
原道:“这几日我就住在府衙,冷大尹很关心你。”
蒋银蟾心知他是为了自己笼络冷大尹,通关节,越发欢喜,问他广平王怎么样,原明非怎么样,路上走了多久,顺不顺利。原一一作答,又听她说了和谢大尹联手的事,也表赞同。
蒋银蟾道:“若不是遇到尹兄,我想请谢大人帮忙,还没有门路呢。”
尹瑶光道:“蒋小姐本领高,朋友多,就算没有我这条门路,也能成事的。”
原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多谢尹举人。”
尹瑶光道:“不敢,不敢。”
三人进了府衙,见过冷大尹,蒋银蟾拿出谢大尹的信,说明来意。冷大尹已经被原说动,又看了谢大尹的信,只提了一个要求:“蒋小姐,你若坐上大位,可不能像曲凌波一样,纵容手下,窝藏罪犯。”
蒋银蟾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整顿,绝不姑息。”
谈了一会,冷大尹有案子要审,蒋银蟾和尹瑶光便到原房中吃茶。蝉鸣高一阵,低一阵,蒋银蟾摇着扇子,听他们讲学问,倒也不觉得无聊。
尹瑶光见她人在光影里,睇着原,眼波绵邈含情,便止住话头,站起身道:“蒋小姐和世子想必有些体己话说,我先回客店了。”
原拿出一管象牙狼毫笔,一个白玉笔架送给他。尹瑶光推辞不过,只收下了笔,道谢而去。原复又坐下,翻开一本书来看,也不理蒋银蟾。蒋银蟾暗忖道:必是我不辞而别,他耿耿于怀,我虽然没错,但难得他以情义为重,哄哄他又何妨?
她这时实在高兴,走到他身边,举起扇子挡住阳光,道:“小心伤了眼睛。”
湖色纱绣扇面投下一片碧莹莹的影,原神情冷淡,蒋银蟾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他侧头躲开,她无辜地眨着眼,道:“这是怎么了?”
原道:“怎么了?你看见我身边有美女,你会高兴吗?”
原来是为了尹瑶光,蒋银蟾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跟尹公子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你也太小心眼了。”
原道:“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看他模样俊俏,你会跟他做朋友?”
蒋银蟾哑口无言,低头翻着他的衣袖,半晌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路上遇见美人,难免多看两眼,多说几句,便成了朋友。我又没有别的心思,你何必生气?”
原道:“现在没有,我若迟来两个月,说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下人端了一盘黄澄澄的冰湃李子来,蒋银蟾拈起一颗,递到他嘴边,道:“好啦,想我游历大江南北,结识美人无数,最疼的终究是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什么歪理!原吃着李子,气笑了,见她脑袋凑近,左掌拍向她肩头。蒋银蟾手指在他曲池穴上一戳,他手臂酸软,被她摁在炕上,挺起膝盖撞她风市穴。蒋银蟾纵身骑上去,将他制住。
原拧眉道:“下去!”
蒋银蟾不听,见他眼中似有怒火,心痒痒的,亲吻他的脸颊,伸出舌头,舔舐他清凉酸甜的嘴唇。原唇角微动,闭上了眼,任她作为。天本来就热,两人黏在一起,热意更盛,不多时便腻出一身汗。
蒋银蟾松开手,原坐起身,整理着被她弄乱的衣襟,道:“不要脸。”
蒋银蟾鼻管里哼了声,道:“也不知是谁,大白天拉着我在花园里做那事。”
原涨红了脸,向窗外望一望,道:“你小点声,让别人听见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银蟾眼皮一翻,走至镜台,把松了的鬓发抿上去,道:“长倾也来了,你见是不见?”
原摇着她的扇子,道:“早知道你左拥右抱,我就不来了。”
蒋银蟾道:“不来,我正好多收几个面首。”
原眼波一横,道:“那我来了,你还收不收?”
蒋银蟾不答,拉着他回客店。岳长倾在帮庞约算账,听说原来了,忙放下账本,与原相见。蒋银蟾命人摆了四桌酒席,众人按年齿归坐,饮酒畅谈。蒋银蟾这一桌少年男女,皆生得出色,好似玉树琼花围绕,光艳溢目。
绛霄峰上,曲岩秀抱着个酒坛,坐在蒋银蟾往常练功的地方,乜着眼,沉醉在回忆里。桐月走过来,远远地望着他,余晖洒满山林,他像金黄药酒中的昆虫,精魂已散,剩下躯壳栩栩如生。
“大公子,醒醒,好几个堂主等着你呢。”
曲岩秀被她摇醒,不耐烦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他们去找教主。”
桐月道:“就是教主让他们来找你的。”
曲岩秀更加烦躁,踉踉跄跄地走回去,堂主们见他一身酒气,都习以为常。桐月绞了手巾给他擦脸,又泡了一盏浓茶。
苗堂主道:“大公子,官府从来不动我们的人,这次怎么把樊堂主他们抓了?”
曲岩秀靠在椅背上,没精打采道:“还能为什么?他们做的那些事太过分了,官府再不动手,威信何存?”
“恐怕没这么简单,有消息说大小姐在夔州府与官府的人有来往。”
曲岩秀眼睛一亮,端起身子道:“她回中原了?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中旬,大公子,你说大小姐会不会联合官府的人对付我们?七大门派已经商定七月初一攻打本峰,再加上官府的人,当真棘手。”
曲岩秀目光闪烁,沉默半晌,又往椅背上一靠,露出倦淡的神色,道:“我早就劝你们别胡来,你们不听,现在惹出祸了,叫我怎么样呢?”
几位堂主互相望了一眼,一起倒苦水:“大公子,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弟兄们手头宽裕惯了,满以为教主上任,油水更多,没想到教主事事节俭,弟兄们含怨,我们再不放手,让他们去弄钱,要出事的呀。”
曲岩秀冷笑道:“当我不知道?你们的腰包可比过去更鼓了,舍不得往外掏罢了。要我去打点官府,我没有钱,你们想法子罢。想不出来,以后你们出了事,也别指望我。”
“这……”几位堂主踌躇一阵,忍痛道:“既如此,我们每人出三万两,再多是真拿不出来了。”
曲岩秀的眼睛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把茶碗向地下尽命的一摔,豁啷一声,茶碗摔得粉碎,厉声道:“都滚出去!”
几位堂主退出来,往里面翻白眼,嘀咕道:“忘恩负义的小子,若不是我们同力扶持,教主的位子怎么坐得稳?”
曲岩秀脸色铁青,桐月蹲在地下收拾,抬头看他一眼,道:“大公子,别跟他们置气,气坏了身子不是玩的。”顿了顿,又道:“教主也是的,自己不愿得罪人,事情都推给你,哪有这样当爹的。”
曲岩秀以手撑头,斜下眼,觑着她的头顶,道:“放着罢,陪我说说话。”
桐月一愣,站起身,两只手在汗巾上擦着,听他缓缓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柳教主刚死,库房里便少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桐月大惊,道:“难怪这一年来,拆东墙,补西墙的,这么多钱去哪儿了?”
曲岩秀道:“我也不知道,义父大约知道,但他不肯说。”
桐月道:“会不会被庞长老他们挪走了?”
曲岩秀也有此怀疑,道:“若真是这样,他们动作也太快了,倒像是早有防备。但没有柳教主的许可,他们动不了这么多钱,若是柳教主早有防备,又岂能让义父得手?我越想越觉得古怪,甚至怀疑柳教主还活着,可她若活着,又岂能让蟾妹流落在外?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桐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晚上铺好床,问他明日想吃什么。曲岩秀说明日要去凤翔府,不用准备。桐月便掩上门,出去了。
官府对北辰教的不满已非钱能弥补,曲岩秀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根本不打算给钱。次日一早,他和廖长老带着六名好手去凤翔府劫狱。行至马头坡,乌云里亮光一闪,轰隆隆雷声滚过,雨点鞭子似的抽下来。
山坡上有一座千佛寺,琉璃碧瓦,八字红墙,隐隐见苍松偃盖。众人将马系在树上,走到墙根下避雨。寺里种了许多荷花,雨雾飘香,蛙声满坡。
只听墙里一个少女声音道:“这一池荷花开得真好。”落在曲岩秀耳中,浑似惊雷。
是她么?他难以置信,心狂跳不已,又听一少年道:“风含翠S娟娟净,雨`红蕖冉冉香。你看那片荷叶下的蟾蜍像不像你?”
少女骂道:“放屁!像你还差不多,你们都是小毒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刺到鸳鸯欲断魂(一)
梦中人忽然只有一墙之隔,与她的心上人听雨赏花,调风弄月,这滋味着实难受。曲岩秀望着一条条雨线,仿佛一根根钢针,刺得人肝肠寸断。
不知原说了什么,抑或做了什么,她吃吃笑了出来,也许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单是原这个人便让她欢喜。不像他,只会招她憎恨。
廖长老等人都没听出她的声音,等雨势小了些,道:“大公子,走罢。”
曲岩秀舍不得走,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幸亏有这一场雨,这一堵墙,他才得以安安静静地在她咫尺之间,聆听她的声音,哪怕肝肠寸断,也值得。
众人奇怪地看着他,也不好催促。
俄而雨歇云收,天空放晴,荷花映射着水光,愈发娇艳。蒋银蟾和原又赏玩一番,走出大门,曲岩秀等人已奔出两三里。
樊甘草关在死囚牢里,原对押牢禁子们不放心,这些人连吏都算不上,只因在官府当差,便眼高手低,不大瞧得起江湖中人。真正的高手有多大力量,他们一无所知。他派了凌睿等四名亲随暗中盯着樊甘草,是夜,凌睿来报,有人劫狱。
不巧原正在沐浴,蒋银蟾便先赶了过去。牢门口众狱卒打着火把,乱成了一锅粥,樊甘草去了枷锁,手持钢刀,火光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凶神一般,跟着几个黑衣蒙面人横冲直撞。
公人中只有两个节级身手不错,同原的亲随与樊甘草等人打斗,其余的人见了他们手起刀落的狠劲,没逃跑就算很好了。洪节级被樊甘草一脚踹倒,刀尖向着胸口戳下,一道冷森森的剑光激射而至,樊甘草回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蒋银蟾连攻数招,樊甘草不住后退,一个蒙面人提着根九节鞭,抢来相救。蒋银蟾对上他的眼睛,便知道是谁,也不点破,道:“樊甘草滥杀无辜,败坏教规,尔等助纣为虐,统通该死。”
银鞭飞转,抽在剑锋上,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蒋银蟾挥掌打出,曲岩秀反手与她对了一掌,不想她掌力如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曲岩秀卸力于石狮子上,六七百斤重的石狮子斜飞出去,撞在墙上,登时碎裂。
公人们心想:这是何等神力,若打在我们身上,岂不是一滩肉泥!
冷大尹和原等人赶到,撞见这一幕,冷大尹也心惊肉跳,旁边的吏员面如土色,道:“我的娘哎,这功夫是怎么练的?”
原吩咐贲晋等人:“你们保护冷大人。”
四人齐声答应,将冷大尹围在中间,冷大尹安心不少,见原拔出铎鞘,砍向蒋银蟾身后的一个黑衣人,道:“世子小心!”
那黑衣人正欲攻蒋银蟾下盘,晃了一晃,翻腾而起,躲过了原这一击,双脚连环踢他面门。原侧头避开,一拳打在他足踝上。廖长老被这股拳劲震得左足酸软,凌空回旋,右足在墙头上一点,呼呼呼三刀向原头顶劈下。
他是曲凌波上任后提拔的高手,刀法精湛,原时而施展桓因拳,时而施展拾翠刀法,招式变幻百出,迥异于中原武功,众人看得目眩神驰。
吏员道:“想不到世子金尊玉贵,武功竟这般厉害!”
贲晋道:“我们妙香尚武,如今的皇上,也就是世子的五叔,那才叫厉害呢!蒋小姐就是他的徒弟。”
蒋银蟾与曲岩秀已拆了上百招,洪节级想上前帮她,却被两人周身鼓荡的劲风带得东倒西歪。蒋银蟾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才挣脱出来,心知自己与一流高手相差太远,他们之间的比拼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九节鞭锁住长剑,曲岩秀右腿横扫,踢了个空,不禁道:“蟾妹,你大有进益!”
蒋银蟾左手勾住他的手腕斜带,右手抽出长剑,横戳直刺,道:“你还是老样子。”
曲岩秀挥鞭自守,道:“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柳教主或许还活着。”
蒋银蟾呆住,道:“你说什么?”
曲岩秀近前一步,重复道:“柳教主或许还活着。”
蒋银蟾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道:“你有什么线索?”
曲岩秀道:“跟我走,我便告诉你。”
蒋银蟾看他片刻,唰的一剑刺出,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曲岩秀左臂负伤,她的剑终是饮了他的血,他反倒痛快,好像划破痈疽,脓血流了出来。樊甘草砍翻刘节级,向外逃窜,蒋银蟾一瞥之下,挥袖卷起墙角的碎石块,将他砸倒。
樊甘草吐出一口黑血,就不动了。曲岩秀等人见他死了,也无可奈何。廖长老内息不畅,心知不妙,打手势示意众人撤退,曲岩秀挥鞭断后,顷刻都消失在夜色中。
众公人惊魂甫定,冷大尹疾言厉色道:“猖狂贼子,若不将其绳之以法,本府颜面何存?”
原道:“大人放心,只要蒋大小姐继位,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冷大尹见识了北辰教高手的厉害,益发觉得要稳定北辰教,助蒋银蟾继位是代价最小的办法,听了这话,把头点了两点,语气缓和道:“蒋小姐神勇,足当大任。”
蒋银蟾谦虚几句,回到房中,原道:“曲岩秀方才与你说什么?”
蒋银蟾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原冷笑道:“你每一招都避开他的要害,他也舍不得伤你,还能是谁呢?”
蒋银蟾嘿然,原擦了把脸,便去床上躺着。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仰头望着弯弯的银钩,道:“他说我娘或许还活着,我问他有什么线索,他要我跟他走。真真好笑,我娘若还活着,我怎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分明是在骗我。”
原抿了抿唇,睁开眼,睇着她怅惘的面容,道:“其实我也怀疑柳教主还活着,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对你说。”
蒋银蟾提起精神,道:“你为什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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