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满室烛光,只她清瘦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任由影子被拉长,显得甚是孤寂瘦弱。
梁夏今年才十六岁,脸庞白皙满身书卷气,属实稚嫩。
她这个年龄,应该在学堂里跟同窗嬉笑聊天,顺便准备十拿九稳的春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单薄的肩挑起大梁的山河跟百姓。
李钱叹息。
莫名心疼了一瞬梁夏,随即又想到她要换掉自己,瞬间所有怜爱的情绪都没了。
他该心疼他自己!
他花了好些年才达到这个目标,才接触到任务人物,怎么能被换掉呢!
他得拼命留在梁夏身边,把她变成千古一帝!
李钱瞬间觉得干劲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爬起来,颠颠地来到梁夏身边,谄媚着问,“太女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累,”梁夏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笔,“人员太多太杂了,一夜根本看不完。”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两夜。
梁夏双手撑着矮几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把自己抄写的那叠纸拿着,提起衣摆蹲在铜盆前,一张张往里烧。
“你明日让罗萱过来一趟,关于祭祖我有事跟她说。”
李钱很是积极,“我现在去叫她也行,不耽误事儿。”
梁夏抬脸看他,燃起来的火光映在她眼底,“是不耽误事儿,但是耽误我睡觉。”
她还在长个,睡觉很重要。
李钱,“……”
你之前跟冯相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睡得着!
但李钱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地应,“是。”
翌日上午,大臣们来哭灵。
冯阮眯眯眼笑呵呵走到梁夏身边,柔声问,“太女您昨天睡得好吗?”
梁夏点头,“还行。”
“可臣睡的不好,”冯阮努力维持着笑意,眼底青色明显,“您猜为何?”
梁夏关心,“是年纪大了,所以觉少吗?”
冯阮,“……臣今年也才三十出头。”
“哦,”梁夏表示,“这么年轻,少睡一夜也没事。”
冯阮叹息,“太女您也别跟臣绕弯子逗趣了,您把梁佩得罪死了,她可是会要您的命的。”
她昨晚被人从床上叫醒的时候,都想亲自弄死梁夏!
让她少折腾些,活着不好吗。
梁夏一脸信任,“幸亏我还有你。”
冯阮,“……?”
冯阮警惕又戒备。
她拿的剧本,也不是忠臣的剧本啊,太女对她哪里来的信任?
君臣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站着,看大殿里人来人往。
哭灵三日后,将由太女梁夏君后沈君牧为首,带领文武众臣,前往皇陵。
一是查看先皇陵墓,二是祭祖登基。
当日,大雪纷飞。
第016章
皇陵在京城北方,这期间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才能到达皇陵处暂时歇脚的行宫。
如今虽说已经正月了,可这大雪说下就下。
钦天监占卜过,明日是最适合登基的日子,所以众人只能当是瑞雪兆丰年了。
行宫常年有人打扫,梁夏率领群臣到了之后直接入住。
只是今日这般大雪,查看陵墓的行程自然完成不了。
梁夏窝在寝宫里继续抄写她的名单,沈君牧因沈琼花随行,这会儿难得抽出时间母子聊天。
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大雪天,白茫茫一片,宫殿又位于地势偏高的位置,抬眸朝远处看过去,万里雪白。
无论是房屋庄稼山路小道还是阴谋诡计,尽数掩盖在这苍茫之下,等一个时机显露出来。
冯阮双手抄袖,围着狐裘大氅,站在廊下。
长随过来,在她身边微微颔首,轻声道:“禀主子,行宫上下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她疑惑,“会不会是太女多疑了,梁佩等人根本没有刺杀储君的胆子。”
“若你是宗室,你当如何?”冯阮扭头看她,开口反问。
长随拧眉,毫不犹豫,“换了她。”
这个不听话,那宗室便换个听话的。
梁夏并非是在东宫长大的太女,根基不稳毫无人心,在宗室眼里,她不过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算不得正统。
跟被冠名“梁”姓许久的宗室们比起来,梁佩等人心里根本不承认梁夏。
在这种前提下,太女又当众不给宗室脸,下了梁佩的面子,宗室怎么可能容她。
此次出宫,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宗室若是不傻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等登基大典完成后,梁夏成为皇上,那再下手可就找不到机会了。
冯阮垂下眼,“将行宫无异样这事说给太女听。”
她露出清浅笑意,意味深长,“小太女想借我的手除掉宗室啊。”
“吩咐下去,在有人危及太女性命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的人不准插手。”
长随微顿,“是。”
冯相不是说好要保太女无虞吗,怎么又突然要收手了。
她不懂,但也不会多问。
冯阮看向廊外茫茫大雪。
小太女年纪小胆子不小,否则也不会贸然朝梁佩发难,冯阮不信这样的人会把性命全然交给别人。
小太女想拿她当刀,斩掉宗室这个毒瘤,冯阮也想看看她能力如何,配不配这个大位。
长随退下,冯阮站了一会儿也抬脚离开。
两人身后,一个身形清瘦容貌寻常的少女,手拿一柄等身高的竹扫帚经过。
雪随着风飘进廊下些许,只是她经过时,身后脚印清浅至极,几乎没有重量一般。
少女拿着扫帚顺着廊下,一路走到属于宗室歇息的宫殿门口,然后抬脚进去。
梁佩等人都坐在里面。
梁成秀见她进来,第一反应是质疑,脸瞬间就拧巴起来,语气中难掩嫌弃,“就这?”
她问,“表姐,你说的秘密武器就是她?”
一个扫地的下人?
梁佩没在行宫里布置大量人手,只说有个秘密武器,仅她一人足矣。梁成秀以为对方至少得是罗萱那样的,谁知来了个小豆丁。
梁成秀围着少女看了一圈,点评道:“头发枯黄,身板消瘦,就这个头跟男子差不多。她多大了?应该有十六岁了吧,这么瘦这么矮,能有什么用,指望她给梁夏下毒吗?”
光是打眼看过去,这丫头就一副穷苦人家没吃过饱饭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当大任的样子。
她拿着扫帚站在那里,根本不会让人看第二眼,就这么普通寻常。
被梁成秀这般质疑,甚至当成猴一样围着看,少女连眼睫都没动过。
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像她手里的扫帚似的,宛如一件死物摆设。
“成秀,人不可貌相。”梁佩微微摇头。
“你若是不信,让她给你展示一番。”
梁佩点了个会武的随从,将宫殿中央的场地让出来,几人退到一边,跟少女说,“九号,打败她。”
被称为九号的少女,这才抬起眼皮,看向站在她对面,比她高出半头的女人。
随从嘴角挑起讥讽一笑,活动起手脚,语气轻蔑至极,“打不过的话,莫要哭鼻子。”
就这个小身板,能有什么用,亏得佩老还当个压轴的宝,两个月前捡到她之后,便将她送到了行宫,说是以防万一。
这两个月期间,这丫头就在行宫扫地,俨然已经成了行宫中众下人里的一员。
反正随从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
难道是地扫的好?
随从活动手脚,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陡然朝九号发难。
她拳头带风,直接朝九号的脸招呼过去。
梁成秀在一边看着,嘴角抽起眼睛眯着,一脸不忍再看的模样。
一拳,最多一拳这丫头就没了。
随从一拳过去——
打了个空?
随从,“?”
梁成秀,“?”
九号身形鬼魅,残影一般躲开随从一拳,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随从身后。
在随从还在四处找她时,九号手里的竹扫帚,竹柄那一头早已从随从后背处,对准了她的心脏。
若她手里此时拿着的是把剑,两人过招仅一个瞬息,随从现在就已经没了。
梁成秀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她两眼睁圆,朝宫殿中央看。
随从终于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瞬间拉开距离,恼羞成怒,再次冲上来。
竟被个瘪三耍了!
随从下颚紧绷,攥起的拳头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势必要一拳捶爆这瘪三的脑袋!
九号这次没再躲开,左手握着扫帚竹柄,裙摆似的竹枝点地,右脚往身后拉半步,同时直接抬起右手,硬生生接了随从这一拳。
两人受到力道冲击,彼此往后退了两步。
先是速度,再是力道,最后便是——
九号面无表情,右手拖着竹扫帚往前快走几步,躲开随从的袭击,扫帚撑着地,身体腾空而起,在随从没看清她身影之前,右腿小腿上的力量直接掼在随从左边脑袋上,将人一击制倒。
绝杀。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全是干脆利落直取性命的狠厉动作。
速度,力量,绝杀。
压倒性的胜利,若不是要展示能力,在比速度时,随从已经是具尸体了。
随从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九号身体轻盈,脚尖点地,面朝梁佩等人,站在倒地的随从身前。
这是她的战利品。
竹扫帚再次拄在地上,同时她蹁跹掀起如枯蝶一般的灰色衣摆也随之缓慢落下。衣服都没跟上她的速度。
梁成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九号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问梁成秀,“就这?”
第017章
就这点力道跟速度,都不够九号看的。
在她眼里,嚣张轻蔑的随从跟洞里无毒的臭虫一般,本可以一脚碾死,如今却要耐着性子陪她玩耍。
只因梁佩说的是“打败她”,而非“杀了她”。
梁成秀目光从倒地不起的随从身上,缓慢顺着那把竹扫帚移到九号身上,最后看向那张平平无奇稍显稚嫩的脸。
刚才还不起眼的人,如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连带着她手里破旧的竹扫帚也有些不同。
“表姐,这人是你从哪里‘请’来的,小小年纪竟这般本事,”梁成秀连连感慨,看九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三肥两瘦的五花肉,“不错不错。”
梁佩也很是满意,示意下人把随从抬下去,“九号,出去吧,晚上行动时目标是谁,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九号垂下眼,“是。”
九号抬脚出去,见那片灰色衣袂越过了门,殿内才响起说话声。
梁佩轻嗤,“什么找来的,不过是下人从乱葬岗捡到的,当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的人全打败了。下人觉得她有用,就给我带了回来。”
“倒是一把锋利的好刀,”梁佩说,“只是性子桀骜了些,若不是用吃食诱惑,恐怕还很难为我所用呢。”
这丫头说她叫九号,至于身世背景一问三不知,梁佩自然找人去查过,可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乱葬岗中一样,根本查不到半点消息。
来历不清,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唯有一双灰沉沉的眸子喜欢四处看,看花看草看猫看狗看小孩。
好像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除了具有威胁性的成年人她都好奇跟新奇。
梁佩用金银诱惑过,用玉器跟男子试探过,这个叫九号的都没有兴趣。
直到下人说,九号一顿能吃八个馒头!
哪怕光吃馒头都津津有味,如果配点咸菜,她眼睛都会亮上几分,宛如一条饿极了的狗。
养狗,梁佩最有经验。
她用美食诱惑九号听话,只要听话,指哪儿咬哪儿,九号就能有安稳的住处跟无数美食。
想到老皇帝身体不好,将来无论登基的新帝是谁都要来行宫居住,梁佩就给九号找了个扫地的活儿,把她放在行宫里,当把暗刀。
今晚行动,山下的那些人只是佯攻,用来吸引罗萱跟冯阮等人的注意力,届时大殿里守卫少,便是九号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气太女,哪里是九号的对手。
“竟是捡来的?”梁成秀坐回团椅里,翘起腿,“怪不得饿成那样,可能是过于异类被人抛弃的。”
她笑,“不过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使用,只要她能咬人就行,管她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好用就可以,到时候死了也不心疼。”
一番比试下来,梁成秀虽认同九号的能力,可她是主子,九号是打手是下人。
梁成秀看她自然像是在衡量一件趁手的兵器,夸赞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条听话的狗,怎么可能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怎么会把她当成人呢。
这便是阶级权势带来的天生优越感。
梁姓以外,皆是牲畜。
她们不仅要用,还要防。
“表姐说她桀骜,”梁成秀道:“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莫要被她扭头咬了手。”
“我自然知道,”梁佩苍老的声音阴阴沉沉,带着凉意,“我让人在她每日的饮食里放了东西,每月月底需要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
“有个性的狗,就得栓个链子才行。”
“还是表姐思虑周到,那咱们就等着今晚的热闹就好。”
“务必一击致命,杀了梁夏,宗室才有话语权。”
“是。”
殿内的声音,无论高低,全都顺着风吹进九号的耳朵里,清晰无比。
九号连眼皮都没动。
这便是弱者,她已经习惯了。
唯有没用的弱者才会对她的本事露出贪婪的神色,同时又心怀防备跟畏惧。
她们没有征服她的本事,所以选择控制威胁她。
梁佩梁成秀等人,在九号的眼里就跟之前实验室里的那些老头一样,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冷漠地站在防爆玻璃墙外看她,目光就是在看一个实验品,而不是一个生命。
“九号毒免疫成功,那便叫九号吧。”
“九号,若想活下去,就杀了所有竞争者。”
“九号,芯片移植在你的大脑里,一旦你叛主,你将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听话,完成任务,今日加餐一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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