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姚羽好了大半,便打算启程了。
江措和楠格拉姆大概是打算在松公这里定居。按照松公的名声与交友范围,大概是没什么人敢来触他的霉头,江措他们在这里也算是最好的去处。
等过上几年,什么事都被西域的风沙掩埋,谁还能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呢?
江措还特地告诉姚羽,说以后若能有用的上他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
姚羽还没被如此高手这般承诺过,当即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了,还是三水打着哈哈,充分发挥了和稀泥的本事,将江措劝得收回了刚说的话。后来楠格拉姆也亲自道了谢,这才招呼着江措一起去做饭。
江措这等身材高大的壮汉,此刻跟着楠格拉姆,弯着腰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刚毅的面孔哪里都没有棱角,四处都显示着柔和。
三水看的抖了抖身子。
银弦站在远处,双目放空,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松公已经告知,这谢字的确都是当年谢茗的手笔,且是他赠与故人常用的一种承诺的代表。只是现在谢茗是生是死他也不知,而且……就算活着,谢家也绝不会让他们轻易见到,这种事情他也是爱莫能助。
不过,段长青也提供了另一种方法。
从这里往北走,一直到戎北与中原的交界处的无定城,可能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据说定北侯傅照烟当年是和谢云一起同越王勤王的老将,且与谢家交好,如若他能出面说句话,他们说不定就能顺利见到谢茗。
只是谢茗以前也算是个武人中最为善于交友的人,他送出的这种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要问一个老头记不记得这种事,他可能记不住了。
姚羽他们倒是不愿知难而退,都说哪怕希望渺茫总得要试一试。
再者说,就算没有这个理由,好男儿志走四方,云游天下,结交五都雄,都是一大快事。
大树婆娑下,姚羽问:“松公,傅照烟如此威名,又身居高位多年,虽然不曾听到他有什么官僚习气,但是他不太可能会帮我们这些晚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当时段长青又露出了那种欠揍的笑,他摸摸新长出来的胡茬,道:“可是他膝下的那个庶出世子,是个蠢货啊。”
第27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姚羽三人一路北上,这里才刚入春,一切生物在悄无声息地复苏。
途经一个小镇,他们先落了脚,打算休整几天。
小镇依山傍水,风景别致。因入世不深,民风淳朴,待的久了竟还让人生出几分世外桃源的错觉。
一群小鸭子沿着溪流往下游去,黄色的脑袋毛绒绒的,看上去非常可爱。
这里山水养人,连姑娘们看起来都是与众不同的灵动。
三水是个不怕冷的,他跟他名字一样,特别爱水,整日没皮没脸的就想下水玩。有时伏在岸边不说话,见到有姑娘来了,就吓唬吓唬她们。姑娘们一开始都会被吓得尖叫,但待看清这郎君俊俏的模样,怎么都生不起气来,只会薄红着一张脸,怯生生地盯着他看。
姚羽本来是寻思找个好地方练剑,不会的地方也可以请教请教银弦,但每次想到三水这般作为,脸皮薄得恨不得马上卷铺盖走人。
一连几日下来,他剑法没精进,银弦的刀倒是耍得越来越漂亮了。
他像以前遇到许多次瓶颈时一样,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地坐在水边发呆。
每个人都知道他天赋不好,可能这辈子再怎么练剑都不会有什么成就,可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哪怕碰的头破血流,他也甘之如饴。
溪水缓缓流动,微风拂面。
有一落叶飘下,姚羽眼神追随着它,随它落地时,看到了闯入眼帘的一双鞋。
姚羽抬起头:“…银弦?”
银弦毫不避讳地在他身旁坐下,问:“你在发呆?”
“哈哈哈……是啊。”
“……”
对话非常尴尬地结束。
随水面波纹而来的风微微的吹有点凉,他们两个不说话就这样坐着,姚羽突然荒唐地觉得岁月静好,而他俩是老夫老妻,如此悠闲惬意,且行且过,已经有大半辈子了。
这种想法一出来,他就吓得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按了下去。
太吓人了!而且肖想的本尊就坐在他旁边,不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反而可以一个打他五个。
一个可以打他五个的姑娘,想了想突然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是不是喜欢我?”
“!!!”姚羽整个人迅速地变红了,很快就像个煮熟的虾一样,头顶冒着烟。
身为练武之人敏锐的五感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他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好像是“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然后银弦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书里写的喜欢人的反应你都有。”
“??!!”
什么???!!!
他眼前一片火花闪耀,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几里地,哪里也不见银弦身影。
天呐!
他都干了些什么?!
啊啊啊啊。太愚蠢了。
正巧三水路过,他一眼就看出了姚羽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姚羽:“我太愚蠢了。”
三水深以为然。
第28章
夜色初上,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晃起了懒洋洋的烛光。
三水成功又从一家骗吃骗喝出来,嘴上叼着根草,双手交叉撑在脑后,悠哉悠哉地走在乡间小道上。
不消一会儿,曾经纸醉金迷的三水少爷就敏锐地闻到了一股酒香。
他寻着酒香走过去,发现一间破屋的屋顶上坐着个人。三水箭术好,眼神自然也是十分好使。他叫道:“好你个姚羽!背着兄弟我偷偷醉酒!不厚道!!”
屋顶上的人影动了动,竟然没啥太大的反应。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哦……三水。”
三水啧了一声,顺着旁边的一棵大树爬了上去。
他吭哧吭哧地爬到姚羽身边,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姚羽身旁坐下。
姚羽自律性很强,一般很少喝醉,醉了也很容易醒。现在风吹了他满脸,他似乎就清醒了很多,就是反应不如平时灵敏。
三水摸着一壶还剩一半的酒,嗅了嗅,赞道:“好酒!!”说罢,张嘴就喝。
姚羽眼睁着看他很快喝完了剩下的酒,才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你少喝点,这是仙人醉。”
“唔。”
可是他说迟了,半壶仙人醉下肚,不醉死过去,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了。
三水脸上立刻升起巨大的红晕,凤尾含尖的眼睛里一片水光。
他先是愣了一下,半晌才把这酒壶抱在怀里,竟然还问了一句人话:“你大晚上的在这喝什么…嗝…喝什么浇愁酒呢?”
姚羽想,这里也没别人,跟一个酒鬼说些话估计他也不会记得,索性就把肚子里想说的都抖了出来。
他舒适地叉开腿,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天上稀疏的星星,道:“我娘以前总说我是个天生的富贵公子,将来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他叹了口气,笑着说:“可是谁都知道我非常没有天赋,根骨不好,读书也没读出什么名堂。谁家能做大事的富贵公子像我这样?”
三水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迷糊地想到了他那位只会耍小心思、装模作样的大哥,不也是人人奉承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吗?他说:“不是,好多富贵公子都远不如你。”
姚羽没想到这个醉鬼还知道安慰人,就继续说:“我其实挺喜欢银弦的。”
三水这次是傻掉了,完全不明白他在说啥。
“第一次看到她,就总觉得面善,像是在哪见过似的。”姚羽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缘分总是折腾人,偏要我事业无成的时候遇见一个那么惊艳的人。”
“……没办法接受啊,我自惭形秽。”
寂静的夜,风悄悄地吹。
一旁的三水已经睡着了。
而夜凉如水。
突然!
一阵疾风掠过姚羽眼前,他慢了半拍的抬起头,发现一个人早已站在自己旁边。
那人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晚上好啊。”
第29章
那人背着月光,身形颀长。嘴角隐隐约约挂着笑,长剑握在手上,倒是十分潇洒。
姚羽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过了会才说:“杜深…?”
杜深早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儿了,他非常自来熟地坐下:“酒喝多了不认识人?”
“……”姚羽歪歪头,看到了睡倒在一边的三水,“你来做什么?”
杜深笑眯眯地说:“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废话。
“因为小姑娘的事?”
明知故问。
姚羽撇开头。
“那在下要好好解释一下了。我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杜深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
姚羽直勾勾地看着他。
杜深:“……”
“好吧。”杜深叹口气。他摊着两条长腿,垂着眼睛,不知为什么,姚羽突然就觉得有一种悲凉袭面而来。
他听见杜深的声音温柔地、带着眷念地说:“她很像我妹妹。”
“?”姚羽大脑卡壳,一脸迷茫。
杜深轻轻地笑了:“我妹妹早就没了,是我癔症。”
“……节哀。”姚羽突然觉得很无力,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别人的话。
“没事。”杜深说,“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打着哈哈:“我早就忘了。”
“……”
冷风一吹,杜深打了个哆嗦,把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眼神闪烁,半晌才轻轻的说:“我为她报过仇了。”
“不说这个了!”杜深一拍姚羽的肩膀,“起来,我今晚来是想教你功夫的。”
“?!”
姚羽一脸震惊,酒醒了大半。他磕磕巴巴道:“前、前辈?”
“怎么了?不想啊?”
“没没!”姚羽赶紧站起来,说:“做梦都想学。”
杜深非常直接地抽出了手中的剑,剑身雪亮,晃得人眼花。
他示意姚羽随便捡一个东西来和他比划。
姚羽忙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认真地对上杜深。
他向来都是个好学的人,天赋不行就拿多倍的努力来凑,抓住每一个机会锻炼。机遇是自己抓住的,而天道酬勤。
杜深随手挽了个剑花,道:“我演示一遍蝶溪剑法,你看好了。”
蝶溪剑法,绝对是第一流的剑法。
它以灵动多变著称,是剑法中的谦谦君子,并不咄咄逼人。但真正能知其精妙之处的,往往都会明白,它走正大光明之路,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三水迷糊之中,瞥见剑影刀光,和一道认真的影子,似乎一切都开始不同了。
第30章
几日后,姚羽一行人告别了这个恍若世外桃源的地方,朝着后金版图最北的无定城赶去。
又是几日匆匆过去。
清晨。
无定城还笼罩在静谧祥和的睡梦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城门才刚刚打开,便有三匹马踱着步优哉游哉地走进来。先进来的马匹马上坐着的是位姑娘,她梳着高马尾,面庞小,五官寡淡,却是白白嫩嫩的非常婉约,再看她背后一把黝黑的长刀,不太亮的天空里带着空气都凝重起来。后面进来的两个是两位公子,一个端正俊朗,一个风流倜傥,二者相应,各成一处景致。
正是姚羽一行人。
他们骑着马缓缓在无定城的宽阔街道前进,现在两旁的灯火均熄,并没有什么人烟味儿。
无定城这个时节还是有点冷。三水却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长发如墨被枕在脑后。他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根草,眯着眼睛看向天空。无定城靠近戎北,连带着它的天空即使暗淡之中也能看到一片湛蓝,广阔无垠。他突然想,生在这样一片天空下的人都是什么样呢?
是像银弦那样无拘无束、恣意潇洒,还是一样被困在财富权势的牢笼里不得进出呢?
恍惚间他们路过了每座城都有的温柔乡、消金窟,即便在这沉睡的无定城里也是一样,灯红酒绿、彻夜不眠。镂空雕花的木栏杆探出二楼的走廊,清晨的木地板上若有若无地铺上了一层霜。
一个人一只手提着一盏花灯坐在轮椅上经过。他身披曳地的长袍,漆黑如瀑的长发未挽,大半脸都藏在毛绒绒的衣领里,只能看到瓷白的一小截皮肤和卷长而浓密的睫毛,露水在上面凝结成霜。他露出的手指纤细,骨节分明,透着病态的苍白,血管清晰。
三水施施然地转眼看过去,不巧那个人也正好瞥来一眼。
那一瞬间周遭一切事物都在三水眼中褪色,他只能看到这个人瓷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甚至能想象出他衣领下红润丰满的唇,一定和这戎北的天空一样,令他神往。
只是他这一眼凉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三水还未细品,他就已毫不留恋地挪开了眼。
“……”
等到了一家客栈,牵马的时候姚羽才注意到三水垮下来地脸,问道:“你怎么了?”
三水伸出一指挠了挠脸,苦涩道:“我好像招人讨厌了。”
“?”姚羽不明所以,招银弦讨厌了?不像啊……难道说他最近太过痴迷练剑已经到了不闻窗外事的程度了?
一日过得很快。三水却好容易熬到了晚上才潜入夜风中消失不见。
他天生反骨,浪荡纨绔,从不肯学文习武,现在明白了过来,却也不迟。毕竟自小就有大把的人夸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多年荒废天赋却不曾弃他而去。他重拾不久,轻功已然有所提高。
转眼间,他脚尖点地,到了
清晨他惊鸿一瞥的地方就是这家问雅阁。
第31章
几个离门口近的姑娘早就瞧见了贵公子打扮的三水,看他似乎是要进来便都笑着迎了过去。几个人莺莺笑着,掺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引了进去。
一个叫海棠的姑娘叫嚷着:“妈妈!有贵客!”
“诶!”闻声下来一个胖女人,着红锦云纹的衣裳,带着金钗,一身富贵打扮,倒也不显庸俗。
三水自小就与许多女人打交道,自是非常熟悉各种香味,像女儿家常用的熏香,甚至是少有人自带的体香是各种味道,他都如数家珍。只是这鸨母来到他面前时,他微微皱眉,却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
像戎北的雪,像西域的天空。如高崖上清晨的劲松,朦朦胧胧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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