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眼力见儿好,看他一副不似寻欢作乐的模样,就问道:“这位小公子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三水就老实交代:“在下寻个人,还望妈妈能为在下引个线。”
鸨母一脸恍然大悟,但他们这儿寻人的事情常有,大多数都是达官贵人一眼瞧上个姑娘,想要过来一度春宵或者一掷千金将人赎走。
想到有生意做,她自然是笑得花枝乱颤:“那不知小公子是要找哪位姑娘啊?”
三水沉吟片刻,说:“是不是姑娘我不能确定,但是他不良于行。”
鸨母一听脸色就变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三水,就找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然后打发他走了。
鸨母:“小公子要见的可是这无定城最有名的红苑先生,且不说先生愿不愿见你,单说这有井水处便有人会唱先生的词,此种名气之下,你就该知道先生有多难见了吧?”
三水不在意地笑笑:“先生文人风骨,在下神往。”
鸨母还欲说什么,这是小厮过来侧耳说了几句,她立刻眉开眼笑:“小公子跟我走吧!”
鸨母带着三水上了二楼,路经他曾见过的雕花栏杆。三水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了上去。
冰凉凉一片。
还有点夜间的水。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那人身影重合,一高一矮,神魂难分。
耳边传来门开的声音。三水回过神来。
木门只开了一点,鸨母非常恭敬地站在一边,满脸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三水觉得浑身难受,他忽略掉这种感觉,走了进去。
里面充满一股他之前在鸨母身上闻到的味道,大概就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了。
清香怡人。
他在一片昏黄的光芒中走到了里间,里面挂着一层帘纱,有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太清。
只有大概一个轮廓,但能看出来非常瘦削,单薄地病态。
三水走近。
那人主动开口:“坐吧。”
声音也是轻轻冷冷的。
很好听。就像前一阵他喜欢的那条透彻的溪水。
帘纱后的那人探出了一只手――
第32章
那只手与白天看到的一样,苍白纤细,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脆弱得好像微微使劲一捏就可以折断。用来握笔……大抵与那檀墨色的笔杆相称会显得更加圆润透彻,指尖泛着微微的粉色,莫名情色。
三水没来由地躁得慌。他自觉失态,只好低着头走过去坐下。
这红苑先生的唇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唇瓣丰厚却不突兀,颜色偏艳,好像在这张凉薄的脸上多添了几分尘俗的人气,让这位九天之上的神仙堕入了凡间,到底是可以触碰到、抚摸到的。
三水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知为何,平日里孟浪之语层出不穷的他,在这样的绝色面前反而什么漂亮话都说不出来了。
红苑先生上下打量他几下,嘴角一扯,竟又露出了白日里那副讥讽的样子。
三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主动问道:“我可是哪里招惹到先生了?”
“没有。”红苑先生轻轻地说,他拿起一柄玉扇握在手里,一时间也是看不出他的手与扇子究竟谁更白,“我只是在想你不在金陵高枕富贵、怀拥软玉,来我这无定吹冷风作甚?”
三水一脸懵逼。
红苑先生只当他还在装蒜,继续道:“脑子抽了?”
“……我与先生并不相识……”
“你还装!”红苑先生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萧江。”
下一秒三水暴起,扑向红苑先生。
红苑先生也没想到,十几年后这崽子还是这么出手毫无章法,加之他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连反抗也没几下就被三水压在了身下。
屋里有了声响,屋外却也没人进来查看。
三水钳制住先生的两只手,骑在他身上,俯下身在他耳旁沉声问道:“你是谁?”
红苑发丝凌乱,微喘着气,气势上却丝毫不输:“故人。”
三水的脸背对着烛光,阴沉一片。
“名字?谁派你来的?”
红苑先生皱起眉:“没人派我来,这就是我的地盘!……萧江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三水手上用力,红苑的手上很快就红了一大块。
他愤怒地说:“你疯了??你还认不出我???!!”
“你老实说名字不就好了?”
“滚!!”红苑猛的挣脱开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我是你爹!!”
三水挨了一巴掌,倒也不觉得多疼,他两手并用很快就将红苑的两只胳膊夹在腋下,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直视他道:“我爹?你知道我爹是谁还敢说出这种话?这般大逆不道就不怕死吗?”
红苑有些吃痛,眼尾都红了,还是嘴硬道:“我什么时候怕过死?再者说你爹现在敢动我吗?”
三水两只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他,红苑也是,两眼一片水光,却始终没有转开眼。
半晌,三水叹了口气,捏着他后颈的手转为揉。
他唤了他的名字:“傅准。”
第33章
后金萧乃国姓,今上因金陵靠近涉江,所以膝下子嗣名都从三水,而异姓王侯同享殊荣,名皆从两水。
账下烛光昏黄,摇摆不定,散发出一股特别的味道,倒也不是很难闻。
傅准头发披散着靠在长椅上,他这人虽然病恹恹的,又不良于行,但是一头墨发确是得天独厚的美,就像大漠进贡而来的最华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三水坐在一旁,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没什么表情。
傅准揉着手腕,道:“你放着好好的金陵不待,跑我这干嘛?”
“……金陵哪里好?纸醉金迷,人人趋炎附势,对财权趋之若鹜。我偏不要与他们苟且。”
傅准还是呛他:“那我无定哪里好?怎就有风把你吹过来了?一股子女人的脂粉香,八百年都散不掉。你以为你在金陵过得什么糜烂的神仙日子?”
三水看了他一眼,傅准竟然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委屈,顿时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我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大哥眼里容不下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末了,他有什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是我自甘堕落吧……毕竟我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就是想气气他们,好让他们注意我一点,不过没什么用。”
说完,他自嘲的笑笑。
“……”
傅准蓦然觉得三水也挺可怜的。天下可怜人甚多,他俩都在其中。
可是三水身在此位,不得不承受这些,而他从前不在,现在也依然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三水趴在桌子上,像一条没有好心情的大狗。
傅准张张嘴,本来想说,我也是,我和你一样,没事混迹在这温柔乡,写淫词艳曲,也是为了气气我爹,因为我讨厌他。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他嘴唇翕动,又换上了平时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嘲讽着开口:“知道是这样还成天作弄自己,烂泥扶不上墙。”
“……傅准。”三水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傅准所坐的一小片天地,“我不就是小时候把你当女孩子调戏了吗?你就记仇记到今天?”
黑暗处大抵是看不清傅准脸颊有了粉粉的生动颜色,他只哼了一声,挑衅道:“你还知道你从小不仅脑子不好,眼睛也不好使?”
“……”
索性三水是个好脾气,他伸手揩了把油,道:“不过你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都没认出来。”
傅准恼怒地打开他的手,嚷嚷道:“干什么你!少拿你不干不净的猪蹄子碰我!”
“你小时候粉雕玉砌,软软圆圆的一团,成天被你爹抱在怀里,也不和我们一起玩,可不就像一个姑娘嘛。现在不一样了,你长得这么长一条,又瘦又单薄,五官精致又有棱角,我要不是清晨离你有点远,断然不会分不清男女。”
傅准听的有些入神,半晌才嗤笑一声:“你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混球。”
三水呲着一口白牙:“小时候混球,长大了当然还是混球啊。”
第34章
翌日清晨。
三水蹑手蹑脚地溜进客栈后院,却发现姚羽早就练完了几套剑招,出了一身汗。
姚羽用手给自己扇扇风,看到三水,问道:“你晚上出去了?”
三水打着哈欠,道:“是啊,一夜春宵。”
姚羽笑道:“得了吧,要真是温柔乡,你舍得现在就回来?”
“我这不是想着今早还有事吗?”
姚羽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去叫银弦,用早餐了。”
待到用完早餐,三人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拜访一下,傅照烟愿意见人还好说,不愿意见就回来另想法子。
无定侯府坐落于无定城最繁华的中心,占地三千余亩。亭台楼榭无数,小桥流水遍布,雅苑芳阁鳞次栉比,其奢靡程度令人发指。
绕是三人当中唯一一个贵公子哥儿――三水看了也不经啧啧道:“忒有钱了,真是铺张浪费。”
姚羽刚上前敲了门,沉重的漆红木门就缓缓开了,一大群仆从鱼贯而出,姚羽吓了一跳。
这群仆从先是把他们围了个圈儿,然后才有一位领头的人不紧不慢地从里走出来。
那人长得尖嘴猴腮,一身华丽锦袍更是显得人像个骚包。
三水默默翻了个白眼。
骚包打量了姚羽一番,又看了眼银弦,道:“哪来的土鳖啊,大清早地敲什么门呢?”
因在繁华中心,凡是出了点屁大的事都会有人围观,更何况这是侯府,眼看着民众越围越多,姚羽拱手谦逊道:“晚辈姚羽,是受不老松公段前辈指点前来拜访无定侯。”
那人玩了会手上的扳指,嗤笑道:“不老松公?那是谁啊?判出朝廷多久了?还想来连累侯爷吗?”
姚羽面色一僵,不由得恼怒,却还要装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松公威名远扬,但退隐江湖已久,阁下久经官场不闻江湖事,对这些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人面色变了,不耐烦道,“侯爷早就不接见外人了快滚快滚!!”
银弦和三水哪受过这种屈辱,前者看似平静,实则手已经握上了刀柄,后者直接拿出一块令牌砸到了那骚包脸上。
姚羽赶忙按住银弦的手,却拦不住话已出口的三水。
三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骚包被砸的哦哟一声,看了手里的令牌也是不管不顾地大吼一声:“这算什么东西!!”
三水面色阴沉如水。
那人跟没看见似的,喋喋不休道: “实话告诉你吧!大公子现在手里毫无权势,早就不归家了,侯爷也是个不管事儿的,现在这侯府归我们未来的侯爷――傅世子管!”
“这大公子令牌在我们这儿……可行不通!”
第35章
三水的脸色差得快能下雨了:“傅寒算什么东西?”
“哟!”骚包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好大的胆子,敢在我这无定侯府前直呼世子爷的名号?”
眼看着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姚羽上前想要拖着三水走,却被他一把挥开了:“三水……”
今天三水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他鲜少动怒,很少有这般阴鸷吓人的模样,仿佛给他一口獠牙,他就能上去将这狗眼看人低的骚包撕咬得粉碎。
“喊他名字怎么了?我今天还敢在这里直呼傅照烟的名讳,你奈我何?”
“胆大包天了你!!”骚包指着他,怒道,“快把他们收拾了!压进官府!”
本来就将他们围成一圈的家仆蜂拥而上,带头的侍卫抽出了怀中的刀――
银弦大抵是不屑与这些人纠缠的,她原地跃起,脚尖轻点上一柄长刀,再一脚踩上另一个人的脸。
人群中发出几声惨叫,银弦就已落在了几丈远外:“走了。”
姚羽一手拉着三水,本想带着他一起走,结果三水竟然先他一步,几下施力已经出了人群。
姚羽来不及震惊,赶忙紧追他身后。
无定侯府没有管事人,这个骚包一看也是个狐假虎威的人,手底下一群废物点心,没什么用,举着刀做做样子追了他们半条街,就停下不追了。
不过事后骚包发了逮捕他们的公告。
客栈是不能住了。
他们趁着夜黑风高,跟着三水去了红苑那里。问雅阁是寻花问柳之地,人多眼杂,消息流通十分之快。虽然不清楚是不是如那骚包所说,傅准现在毫无权利,但好歹他坐镇在这里,他还是无定侯府的大公子,是大家都知道的傅照烟的命根子。
三水轻车熟路地给他们要了两间雅阁,自己则上了阁楼。
“三水。”姚羽叫住他。
三水脚步一顿,面上没什么表情。
“你去哪?”
“见个熟人,问点事。”
姚羽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今天轻功很惊艳。”
三水这才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阁楼掌着灯,人应该在里面。
想想也是,傅准去哪都得带轮椅这个累赘,不如不出去。小时候有傅照烟天天抱着他,少年时傅寒也小,家里家外有的是仆从围着他转,现在不一样了,他出去一趟都是个麻烦。
三水的心就像是被钝器扎的一样疼。
傅准小时候看起来像女孩子,粉粉的一团。他是一出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打小腿就不好。傅照烟很宠他,一直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出去打个仗都恨不得把他别在裤腰带上才好放心。时过境迁,如今回头看,当年谁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36章
门突然开了。
随着他们俩的缝隙越来越大,三水看清了傅准,从他盖在腿上的大氅上,到他单薄的身躯,再到他倦怠的、垂下来的眼睑。
他的眼皮很薄,跟他本人一样冰凉凉的。
三水喉头滑动。
傅准在烛光的影子中先开口:“进来吧,无定比不上金陵,晚上还是冷的。”
说罢,就转动轮椅进了屋。三水跟着他进来,轻轻关上门。
他走到窗边,放下了窗,看到那里铺着一张纸,上面洒着一些墨点,并未动笔。笔架旁的白瓷花瓶里还插着一朵新鲜的花骨朵,色浅,气味也淡。
傅准停在三水对面。
他皱起眉:“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三水放轻了声音,道:“我今天去了无定侯府。”
“哦。”傅准不在意地说,“没让你进吧?”
三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多久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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