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牵着银弦的小手,站在冰棺旁边,等着风雪渐渐覆盖面前女人的脸。
银弦咬着手指,不明白地问:“娘亲怎么啦?”
三爷不会安慰人,直接说:“死了。”
银弦当然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当即哇哇大哭,把三爷这个大男人哭得手足无措,只好把她抱起来慢慢哄。
“不哭了不哭了。”
银弦哭得直打嗝:“娘亲为什么…嗝…死了……呜呜呜。”
三爷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却说:“因为你娘亲不想见我。”
银弦哭声突然停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随即哭得更凶:“就是因为你!你来所以……嗝……我娘死了呜呜呜……”
三爷拍着她的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第46章 银弦番外
三爷带着银弦定居在了戎北。
他每天寸步不离地照顾银弦,还怕她无聊,偶尔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都会带好多小话本回来。
于是乎,银弦的大半个童年都沉寂在小话本当中。
三爷是个寡言的男人,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面部也少有表情,不过对待银弦的时候总是很温柔。
他不许银弦练武,也不让银弦碰他的刀。
银弦问为什么,他总是会抱着她坐到长刀的旁边,认真地告诉他:“这柄刀叫佑镜,三爷会拿着它,一直护着你。”
护到你长大成人。
护到你嫁夫教子。
要你安平康健一辈子。
小银弦无事的时候总是看话本,要不就是看外面呼啸的北风卷起来的雪花。
有一天三爷风尘仆仆地外出归来,刚抖落一身的雪,就看到银弦跑到他面前,举着一个小话本,问:“三爷,江湖是什么啊?”
三爷沉默半晌,放下手中的刀,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端详着银弦亮亮的眼睛,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茫茫雪原,看到了从前。
他用手摩挲着银弦的脸颊,沉声道:“江湖对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不同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比方说,”三爷手指向窗外,“三爷的江湖就是你,你身后的雪原……”
“还有你娘。”
银弦听的似懂非懂,但她记住了那天三爷的眼神,无比眷念,无比感怀。
好像风雪交加中,似有故人来。
第47章 银弦番外
在银弦十五岁那年,三爷曾有一次很长时间的外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临行前给银弦安排好了一切,像是交代后事,却又承诺道:“三爷会回来的。”
这个男人早已年过不惑,不为人知的原因让他两鬓斑白,早已没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之感。
他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归来,黑衣浸血,浑身难闻的铁锈味。
三爷断了一臂。
风雪隔断的中原武林乱作一团,这是传说中的张宪真第二次在武林动刀杀人,和第一次一样,一出手就震惊天下。
他一人单刀赴宴,在谢家家主谢云嫡长子的周岁宴上,破高手云集的层层阻碍,于混乱之中直取谢云项上人头。
那天谢家血流漂橹,无数高手折身在此,虽留下张宪真一只手臂,却还是让他逃了――其实算不上逃。
张宪真杀光了所有拦路的人,就连有抱琴散仙之称的孟徽州也不敢与其正面相抗。
他踏着淋漓鲜血铺做的路,来时光明正大,走时亦正大光明。
二刀威名,自此威震天下。
三爷这次归来,将佑镜插在她面前,告诉她:“从今天起,我是你师傅,你跟我学刀。”
银弦愣了一下,连忙跪倒在地,给他行了拜师的大礼。
两年后。
三爷于大雪纷飞中遁步千里,毫无阻碍,悟得一轻功。
银弦说:“旁人的轻功都有什么绕树穿花这样的名字,你的也起一个吧。”
三爷想了想,道:“就叫踏雪无痕吧。”
又三月。
三爷支使银弦出去叉鱼,他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轻轻叹气,半晌又莫名欣慰一笑,不久便于这小小四方天地中逝世。
百年一宪真,来无影,亦去无踪。
第48章
姚羽醒来的时候真的躺在他朦胧中看到的一叶扁舟上,并不是幻觉。
传说中的降霜老人也真的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背垂钓。
银弦还没醒,和他并排躺着,梦里的那把刀也放在旁边。
刀身上有些不太清晰的小字,摸上去有点凸起,是佑镜。
姚羽此刻大梦初醒,身上的伤仿佛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脑子都要比平时转的更快。
谢家前任当家谢云,是曾取了谢茗的女儿谢婧为妻,后谢婧对外宣称是难产而死。
加之两年前谢家对外宣称谢云暴毙而亡,一切事情都清明了起来。
姚羽坐着愣神,降霜老人已经缓缓转过身来,乐呵呵道:“你醒啦。”
姚羽听到声音,忙起身行礼:“前辈。”
“一板一眼的,”降霜老人摆摆手,颇为怀念地说,“和阿茗当年真有些像。”
降霜老人口中的阿茗,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指的是三刀谢茗,据说他未习武前是个儒生,看来传言是真的。
“算啦。”降霜老人放下鱼竿,慢慢站起来。
他一身蓑衣,个子矮小,白发散乱,胡须一直垂到腿弯,形象非常不好,放到外面去,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百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降霜老人。大概只会把他当成一个不修边幅的臭老头,或者一个寒掺的老乞丐。
降霜老人道:“再跟你说阿茗,你估计又会和我扯什么折煞了……什么人不能并肩而论呢,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凡人。”
姚羽看着他边走边嘀咕,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举世无双的老人,可能已经百岁开外了。
降霜老人走到小船的另一边,给银弦把起了脉,道:“方才做梦了吧?”
“是,那梦……”
“都是真的。”他说,“一些事情你总该知道。”
姚羽虽然早已想到,但得到了肯定还是有些吃惊:“他们是有什么大恩怨吗?”
降霜老人见着湖中鱼线微动,以掌成勾,直接将鱼竿吸到了自己手上,一条鱼被拽得自水下跃起,带着水花噗通一声落在了船板上,还不死心地蹦哒了几下。
“都是为了小四娘。”
姚羽没听懂。
降霜老人继续说:“也就是阿茗的女儿。”
他望向天边,笑容慈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来我山时,算上那几个徒弟里,她年纪最小。人小鬼大的,非要给大家排个序,她就当了最小的四娘。宪真入门早,却没有阿茗大,四娘就非把他排成老三,按道理说四娘要矮他们一个辈分,但是我们几个大老头怎么好和一个小姑娘争,便随着她去啦。”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宪真也是,”降霜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生气的事情,直吹胡子,“他就是个蠢木头不开窍,非要拘泥于什么世俗规矩。跟我混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意这个……”
姚羽坐在一边听,他自然不能对这些前辈的事情置喙,所以也只能看着降霜老人这毫无长辈范儿的反应乐呵乐呵。
往事如烟,几多欢乐几多愁。
一江碧水东流,光阴转逝,英雄也都作古。
传说修仙之人寻长生,可是像降霜老人这般古稀双庆之人,不也只寂寞地独钓,甚至还要亲手送走曾经与自己为伴的人。
死者已矣,生者长悲痛。
暮色降临,降霜老人赶他走了:“你带着阿弦走吧。”
“您不和她相见了?”
“我老啦,她长得这么像小四娘,我看多了伤心。”
第49章
姚羽带着银弦一路南下,再次回到金陵已是三月后。
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
他们刚入西川,就听说谢函与当今圣上的静和公主大婚之日,先是有一穷酸书生纵火,然后又被小王爷萧江大闹了一场,最后发展地一塌糊涂,婚没有结成,皇家谢家脸面尽失,天子震怒,罚了小王爷禁闭半年,反省思过。
至于那个穷书生,被传的神乎其神,御林军搜索了两个多月,愣是没找到人。
于是乎,就盛传这书生武功盖世,可通天入地,寻常人是捉不到他的。
那他纵火又无法解释,于是又有人出面说,这书生是当年一睹过静和公主的美貌,自此念念不忘,不忍心看她嫁作他人妇,所以就放了火。
王府。
三水这禁闭过得可舒服了,他有心上美人作伴,每日无事时练枪,大部分时候就都黏在傅准身上,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这不,小窗撑起,洒下一点点亮光。
傅准照旧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
日光柔和,将他身上扎人的刺都变软了不少。
他看起来还是白皙,垂下来的睫毛接住了跳跃下来的光线,他坐在轮椅上,正在写字。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他。
“嘿!”三水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
被连续偷袭了不知多久的傅准已经麻木。他耐着性子扒拉下自己腰上的手,道:“死开。”
三水屁股后面的尾巴转的飞快,他弯着腰,下巴就搭在傅准的肩膀上:“不嘛。”
“你太无聊了。”
“诶,”三水叹口气,“谁让我被禁闭了啊,这里可只有你陪我了。”
傅准皱着眉头:“你离我远点,练完枪不沐浴,一股子汗味。”
三水果然松开了手,他抬起胳膊嗅嗅,道:“没啊,是你身上总是很香,鼻子出问题了吧。”
“哼,我鼻子有问题总好过你脑子有问题。”
三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傅准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搅黄了泠姐的婚礼,坏了她的名声,以后让他怎么嫁人?”
三水指指身后一直存在的那个人,道:“这书生和我姐姐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他?”傅准嗤笑,“他能在金陵带走泠姐?他是能上天入地了,还是能手眼通天了?”
传言中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书生:“……”
三水讨好地朝傅准笑:“这不还有我俩吗?”
“我曾和银弦在西川见过这人,当时手贱截了他给我姐姐写的信,这才酿成大祸,所以我想帮他们一把,算是赎罪。”
第50章
入了秋后,金陵城就真的变成了一片金色。
倦水凝墨,老桥生苔。
一路梧桐聚霜飞叶,在有些水渍的地上铺了一层灿金色的毛毯,遥遥望去,竟要一直延伸到城门下。
姚羽带着银弦入了客栈,他先进去打理事物,银弦随后在檐下收伞,油纸伞上洒下来干净的水,她将伞在台阶上磕了几下,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坐在了旁边。
银弦动作一顿,维持着拿伞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老头。
檐下还在滴水,却无一滴落在这个脸色烧的通红的老头身上。
老头半睁着眼,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衣,毛发灰白,看不出究竟多大的年纪,也看不出功夫深浅。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半晌咧着嘴傻笑看向银弦。
银弦垂着眸,似浅浅画笔描绘的眉眼,一派江南婉约的美。
老头莫名地眼眶就红了。
他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银弦道:“银弦。”
老头恍然,点点头,念叨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好名字。”
他看到了她背后背着的刀,又醉醺醺地笑了:“你师从……?”
“无门无派,只跟了一个人学刀。”
“那人现在呢?”
“死了。”
老头一愣,随即笑了,笑得仿佛有悲伤渐渐爬上他的脸,他拍拍腿,道:“挺好的……挺好的。”
挺好的。
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客栈小道拐弯处跑来几个家仆,看到老头就道:“老太爷,您又喝醉了。快些回去吧!”
随即几个人就将老头抬走了。
老头哼唧哼唧的,在打落了树叶的秋风中,一张嘴唱了起来:“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银弦独自拿着一把油纸伞,站着客栈门口,萧瑟秋风卷起她的衣摆。
衣摆轻轻起,又轻松落。
有些东西也渐渐逝去了。
“银弦?”
姚羽走过来,往门外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银弦道。
她转过身,似乎毫无留恋地走了进去。
“?”
银弦边走边道:“忘了跟你提,上次在傅家暗道,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她直接点了出来,姚羽立马就跟挂上了枝头摇摇欲坠的红柿子似的,有点对落地的胆怯,也有些隐隐约约不敢袒露的期待。
姚羽内里复杂,连面上的表情也管理不好,似笑似忧地走过去,梗着脖子,仿佛下一秒就愿意就死。
他老实道:“是……我上次大胆……”
想了想,他话锋一转,不知从哪就掏出了底气,闭着眼认命道:“我就是喜欢你,爱慕你!”
银弦没说话。
姚羽又胆怯地补了一句:“我爱你!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银弦噗嗤笑了。
姚羽表情蓦地就放松了,他微有些楞,在这短短的一瞬,他捕捉到了银弦少见的吝啬的笑容,像初见时那样的形容,大概就是圣山的冰水化了,扑面来的时候卷过了春天。
于是,春暖花开。
突然间,他就觉得自己值了。
死都值了。
没有遗憾了。
在他温柔痴念的目光中,银弦仰起脸,道:“谁说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可以爱你。”
第51章
自从那天两人互相袒露心迹之后,姚羽和银弦就陷入了一种暧昧难分的状态,总觉得有股子尴尬味的浆糊将他们糊在了一起,让人想要冲破这层束缚却又不得力,最终又心甘情愿地被捆绑。
再然后,称呼也发生了变化。银弦不大说话,但是姚羽不一样,他主外,大部分事情都是他打理,他总觉得再叫银弦显得生分,但若像旁的夫妻那样,他们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早上用餐的时候,姚羽忐忑地小声叫了声“阿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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