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就知道那个红包于你而言更像个炸药包。不过二少爷是好意,练字不光是练字,亦可长学问,修心性,你这丫头脾气烈得很,练字静心会有益处。”苗管家语重心长道,“而且那些笔墨纸砚都是二少爷精心挑选的,旁人想要还没有呢。”
“哦……那我还得谢谢他呗。”听苗管家这么一说,桃夭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又朝前头努努嘴,“不是说他最早初七才回吗?”
苗管家眉头微微皱起:“年初一那天有访客,要递名帖,我说少爷要年后才归家,来人十分着急,求我想个法子,还说事关人命实在耽搁不起,我便按二少爷的吩咐,代他查看名帖内容,那事主与司府还有几分渊源,且他惹上的‘是非’的确离奇又严重,着实不宜耽搁,于是当天我便飞鸽传书去洛阳告知二少爷。”
原来是赶着回来解是非的……真难得能遇到他们办正事的时候。
桃夭想了想,突然问:“咱们府中还养了鸽子?”
苗管家哭笑不得:“咱们府中还养了狐狸养了鸡,养鸽子有何稀奇。不过数量不多,鸽舍放在偏院里,由几个有经验的小厮照看着,你没留意罢了。平日里它们出来放风,你也只当是寻常鸽子了。”苗管家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能全算是咱们府中养的。”
桃夭不解:“这话怎么说?”
“那些鸽子本是年笙小姐养的。”苗管家道,“她说要两位少爷常在洛阳陪伴,很是过意不去,又怕万一少爷不在府中的时候有急事来找,便将她精心饲喂的信鸽送了一些到司府,这些鸽子对明月台的位置烂熟于心,就算放到千里之外也能准确回家,万一咱们这边有需要,也就不愁寻不到人了。”
一听年笙小姐四个字,桃夭的嘴角就快掉到地上了,但马上又捡起来,笑嘻嘻道:“年笙小姐真是细心呢。”
“确实,以年笙小姐的身份,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半分骄纵之气,倒是少见的温婉聪慧,善解人意。”苗管家很自然地说了一堆夸赞之词。看来在他心里,对宋年笙的评价是非常的高了。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宋年笙这般既富贵又貌美还不落俗气的可人儿,所有人都应该喜欢的。
桃夭除外……可是,虽然不喜欢,倒也谈不上讨厌,毕竟没有讨厌人家的理由。不过她总也忍不住去想,除夕夜司狂澜又送了她什么礼物呢?肯定不是枕头那么大的红包!她那样神仙似的姑娘,必然文采斐然诗画双绝,根本不需要笔墨字帖这些多余的东西。而司狂澜看这位凡间仙子的眼神,她到现在还记得——在意,温柔,欣赏,反正跟看自己的那个鬼眼神完全相反就对了。
他们两个,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有好好相处的机会吧。她心里一阵小失落,但转念又觉得相看生厌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是要走的,如此一来,走也走得开心不是。
她很快收拾好糟糕了一下下的心情,没事人一样问苗管家:“大少爷呢?总不是一回来就去补瞌睡了吧?”
“大少爷还在洛阳,说是要帮年笙小姐多寻些有趣的玩意儿,免得她平日冷清。大少爷素来玩心重,鬼点子又多,有他在明月台,想必年笙小姐也是很高兴的。他还说要跟洛阳的知交好友们聚聚,过完元宵再看回不回来。”苗管家叹口气,“府中的正事,还得是二少爷担待着。”
桃夭一笑:“我看二少爷巴不得大少爷留在洛阳吃喝玩乐。”
苗管家自然会意,若有所思道:“从知道大少爷生病那天起,好玩的事情都留给他,不好玩的留给自己,二少爷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桃夭望着司狂澜匆匆前行的背影,这个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这样的吧,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好像对什么都不会特别在意,甚至都不在意他自己的悲喜,但,身后那些被他留下的人,却一定在最安全的地方。
算了,以后少骂他吧。
这时,一群鸽子从晨光中盘旋而过,她抬头看了看,翻了个白眼。
第3章
“二少爷,若非实在束手无策,我们是万不敢来府上叨扰的!老爷的性命,此番全在您手中了,求您务必出手相助!若能解了这桩是非,我们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报答您的大恩。”
大厅里,一个作贵妇打扮的中年女子,带着几个丫鬟小厮一同跪在地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
司狂澜端着茶,稳坐在他的位置上,淡淡地说:“我既回来了,自不会坐视不理。夫人且先回去,我准备一番,明日一早便上府中拜访。”
女子一听,大喜过望,连呼多谢二少爷,又连磕几个头方才带着下人们千恩万谢地离去,可走了没几步又似不放心,折回来再问:“确定明日一早?”
“夫人请放心。”司狂澜专心吹开几片茶叶,并不多看她一眼。
女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告辞离去。
一旁的苗管家送他们出了门,回来时对司狂澜道:“肖夫人亲自来请,可见他们是真走投无路了。”
司狂澜放下茶杯,说:“看看再说。”
“我看那名帖上所说,此事甚是古怪,明日去他府上时,定要多加留意。”苗管家越想越不放心,“把剑带上吧,万一用得上呢。”
司狂澜笑笑:“肖府非龙潭虎穴,那肖元新不过一生意人,无需如此担忧。”
“可是……”苗管家皱眉道,“我零星听说肖老板为了生意兴隆,常请一些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出入肖府,替他做些转运催财的事,而这些事,说出来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何上不得台面?”司狂澜问。
苗管家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恐是邪术。”
“我们两家已多年不往来,难得你还会注意他们的动静。”司狂澜一笑,“所以咱们府中还真是万万缺不得您呐。”
苗管家认真道:“二少爷,小心驶得万年船,虽说他家曾与我们有几分交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遭此横祸,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反噬。咱们大意不得。”
“我有分寸。”司狂澜往门外看了一眼,“听够了?还不出来。”
桃夭把磨牙推出去,柳公子把桃夭推出去,滚滚叼着馒头坐在柳公子肩膀上,三人一狐镇定地摸到司狂澜面前。
“哪来的贵客啊?”桃夭指了指门外,“看那位夫人的打扮可不是寻常人家呢。”
“光她身上那件锦袍就价值连城。”柳公子羡慕道,“还有头上的珠钗手上的镯子,真是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磨牙却道:“你们见她一身富贵,我却只见她一脸愁容。二少爷,她家可是真出了要命的大事?”
司狂澜也不否认:“比要命还麻烦些。”
“二少爷匆匆回来,连洛阳的佳人都不顾,可见是下定了决心要解这桩是非了?”桃夭故意把“佳人”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司狂澜轻叹口气:“佳人固然重要,我司家的事业也不可耽搁,不然拿什么养你们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
“你养谁了?是谁刚刚才扣了我一个月工钱!”桃夭的脸又黑了。
“好啦,客人才走,也不怕人家折回来看笑话。”苗管家赶紧灭火,又对桃夭道,“那位是肖夫人,城中大户肖老板肖元新的夫人,长丰、颂仙、明泽等七八间正店都是他旗下产业。他除了生意做得好,酿酒的功夫亦是一绝,他酿的酒常年都是皇亲国戚的宠儿,连先帝都曾赞不绝口,还赐了个‘塞琼浆’的金牌给他做奖赏,真真也是个风光无限富甲一方的人物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司狂澜,见他并无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便继续道,“当年老爷在时,每到逢年过节,那肖老板也常来拜访,知道老爷不喜俗物,便将自己酿的好酒当贺礼,正对了老爷的心意,加上他为人处事颇为周到,老爷也很是欣赏,一来二去便视他为友。”
“哦……原来这便是你们两家的交情。”桃夭恍然大悟,看着司狂澜道,“那你的确该帮帮人家,毕竟当年你家也吃了人家不少好酒。”
司狂澜却冷冷道:“我没有喝他一口酒。”
桃夭一瞧司狂澜的表情,压低声音问苗管家:“咱们二少爷似乎并不太中意这段交情?”
“自然是不中意的。”苗管家道,“老爷夫人去世后,肖老板似是认为司府没落,便一改常态,与我们渐渐断了往来。那时两位少爷尚年幼,老爷夫人头一年的忌辰,大少爷知道老爷生前颇爱他酿的酒,便想去他府上讨一壶,谁知却被他三言两语赶了出来,记得大少爷回来时还难过得哭了一场。从此,司肖两家再无交往,我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肖老板的一些消息。”
“倒是个十分现实的人呢。”柳公子笑道,“可他再是精明,也没算到司府后继有人青出于蓝,以生意人来说,眼光属实差了些。这样的家伙能得到你们所说的大富大贵,多半是要靠些眼光之外的东西了。”
磨牙眼珠一转,联想到方才偷听到苗管家说的那些什么“转运催财”之法,脱口而出:“难不成他为了钱财而行邪术,所以才惹祸上身要二少爷来救命?”
“脸真大。”桃夭哼了一声,“换了是我,一口酒都舍不得给的人,怎好意思掉转头来求人救命。”她盯着司狂澜,“虽然我不知这肖老板惹到什么是非,但这么一个家伙值得你天寒地冻赶回来?”
司狂澜笑笑:“你治病时可会挑病人?”
桃夭一愣,直言:“不挑病人,挑心情。”
“那你算个很走运的大夫了。”司狂澜起身,走过她面前时,撂下两句话来,“我不挑客人,不挑心情,只看这‘是非’我能否解得了。司府的今天,不是挑出来的。”
说罢,他径直走出了大厅。
柳公子小声鼓掌:“好气魄!确实比我们家的靠谱多了。”
“同意。”磨牙小声附和。
桃夭好半天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却意外地不想跟任何人发脾气。
从一个连酒都讨不到的孩子,走到如今的江湖地位,他曾面对过的,必然是无数个根本不由他选择的挑战跟苦头,不是不想挑,是他挑不得。
她看向门外,眼中又是那个总孤身一人的背影。
她心念一动……
“二少爷!你明天把我带上吧!我想再看看肖夫人脑袋上的大珠钗!好漂亮啊!我也想要啊啊啊!!”桃夭突然大喊着跑出去。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
“坏了坏了,她又要去惹麻烦了。”磨牙吐舌头道,“二少爷肯定不会脑子发热带她去吧?”
柳公子看着那门外那两个人影,嘴角一扬:“一回来就奔马厩,谁不知道桃夭每天都在那个时候去给马儿送早饭呢。”
“啊?什么马厩什么早饭?”磨牙一脸迷惑。
柳公子拍拍他的光头,笑:“谁都有脑子发热的时候呢。”
“啊?”磨牙还是听不懂。
苗管家揉了揉额头,似笑非笑:“有人陪着,我就不那么担心了。”
柳公子与苗管家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磨牙看着身边两个话里有话的家伙,苦恼地抱起滚滚:“你也听不懂对不对?”
滚滚打了个饱嗝,跳到他头上摇起了尾巴。
第4章
今早,又稀稀落落地飘起了雪,树枝上屋檐下都结起了亮晶晶的冰凌子,街头售卖各色热食的摊档前围满了呵气跺脚的客人,巴巴等着炉子里的好东西暖身子。
冬日的京城,每天都从这样的情景开始。
一架马车从街头轻快驶过,直奔城南肖府。
以肖夫人为首的一大群人,早早便候在门口焦急张望,直到远远瞧见那马车的影子,肖夫人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马车还没停稳,肖夫人便率众人迎了上去。
司狂澜刚一出来,脚还没沾地,肖夫人已然带着哭腔道:“二少爷,此番多劳您费心了!”眼见着又要给他跪下。
“夫人不必行此大礼。”司狂澜伸出一只手稍许拦了一把,“既接下名帖,自会做我该做的事。”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肖夫人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又往马车上看,“只得二少爷一人?”
两边的阵仗确实差许多,肖府倾巢而出,司府却单枪匹马……他们大约以为处理这样的棘手的事情,司府怎么也要来上好几人才能解决。
司狂澜回头看了看车厢,刻意咳了一声。
车厢里没动静。
司狂澜眉头一皱,后退半步,不轻不重地一掌拍在车厢上。掌力之下,整个马车都摇晃了几下,连马儿都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车厢里一阵窸窸窣窣,帘子被一把掀开,桃夭的脑袋从里头慌慌张张钻出来,嘴边还挂着一丝没擦干净的口水,张嘴便问:“地震了?怎么晃得那么厉害?”
司狂澜都懒得看她一眼,只说:“醒了?”
桃夭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已经到肖府了?
她赶紧跳下马车,站到司狂澜身旁,一脸无辜道:“怪咱家的马车跑得太稳,而且这几天为了照顾麒麟,我太操劳了!”
“你吃得比它多睡得比它早,操劳?”司狂澜仍是一眼都不想看她。
桃夭一瞪眼:“您怎知道我睡得比它早,它告诉你的?”
“你以为它不会告诉我吗?”司狂澜扔下这句话,便径直往肖府大门而去。
“还懂马语不成……”桃夭嘀咕着赶紧跟上去。
今早她可是天不亮就起床了,早早守在院子里,生怕错过了司狂澜。
她本来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但意外的是,司狂澜见她真要跟着自己去肖府,却也没有当场拒绝,加上苗管家在一旁说肖府的事多少有些诡异,多个人多分照应,以及柳公子也振振有词说你罚了她一个月工钱,她正恼着呢,不如带着她打个下手,万一做了好事,也可将功抵过把钱还她嘛,不然她总憋着气,司府里不知道哪匹马又要遭殃了。
这两个人,摆明了要把桃夭硬塞给他,司狂澜也不多言,自顾自上了马车,然后说了声:“还要我扶你上来吗?”
桃夭一喜,脱口而出:“柳公子说得不错,这次算额外的工作,我若帮了忙,酬劳要另算!”
“帮得上再说。”桃夭嘻嘻一笑,赶紧跳上马车。
磨牙想跟去,却被柳公子拉住:“你跟去做甚?”
“不是说肖府诡异吗?”磨牙不解道,“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再诡异的事,两个大魔王也够了。”柳公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个小光头就别操心了。”
磨牙想了想,歪头看着柳公子:“你不对劲!”
“少废话,吃早饭去!”
柳公子笑嘻嘻地拎着磨牙走了,剩下苗管家对着马车喊:“千万小心呐!”
桃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会看好二少爷的!”
她说到做到,确实一路上都看着司狂澜,他确实好看,天上神仙地上妖怪,姿容出色的她见得多了,但撇开肤浅的皮相,单是那一身由内而外不落俗套的气韵,司狂澜这个凡人一点都不输他们。一路上他仍习惯性地看书,她则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他稳如磐石的模样,配上规律的马蹄声跟翻书声,居然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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