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警长也来看我。我对他讲着讲着,眼泪不禁流下来。我的两委托人,一个死,一个进监狱,其中刘丽还是我的同学,而我现在,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陈警长用粗声大气的嗓音连连安慰我,他也很惊讶。上次,在证物室提取证物时,听我提到孙警官,他有点怀疑,但不确定。
“你这个孩子!应该早点找我商量。这样实在太危险了!这次你差点连自己的命也交代进去。”他不住地叹气:“这件事恐怕不单单是周律师和孙警官两个人,我其实还怀疑有另外一个高层的人参与其中。但现在没有证据,也不敢打草惊蛇。不过,我没想到他们能做到为了掩饰罪行而不惜去杀人的地步。毕竟,这是在警察机构。”
“在哪里都一样。”我幽幽地说:“不管在哪里,警察机构也好,其他政府机构也好,都有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而做出无耻的事情,甚至杀人的蛀虫。这次,我们失算了。我有很大的责任。”
“别过于责备自己。”他安慰我,递给我一瓶橙汁,接着他慷慨激昂,热情十足地说:“这件事一定会得到很好的解决。李承勋会被无罪释放,杀死你同学的凶手会落网。周律师和孙警官也会得到应有的处罚。放心吧,最终正义会胜!”
我看着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警长,经历了那么多黑暗和不公,却还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虽然很明显,他说这番话是为了安慰我,让垂头丧气的我振作起来,但这话里还是包含着深深的真诚和希望。我也被他的劲头感染了,使劲点了点头。
这一阵,苏姨和二更每天轮流来照顾我。许晨隔天来一次,我以为他会因为这个案子很忙,结果,他还是一副晃来晃去的悠闲样子。
每次我问他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他总是说:“尽力而为。”
“你结束闭关以后跑哪去了?给你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到寺院说你们早结束了。”有一次我问他。
“就是在附近晃了晃。”他安然地回答。接着,他有点好笑地看看我:“你操心得太多了,看来当时没专心查案。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周律师的阴谋吧。不过,你一直比较迟钝,这也不奇怪。”
我被他的话噎得直翻白眼,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够内疚够难受的了,就不要再往我心上插刀子了好吗?
大概我脸色太难看,他安慰我说:“别急。我已经有办法了。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拿到证据。”
我睁大了眼:“真的?什么办法?”
“以后你会知道的。先好好养病。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他像拍小狗脑袋一样拍了拍我的头,离开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真的有办法吗?
大家都说时光飞逝,时间过得很快。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话要有相应的对象才成立。对于我,在医院的这两个周可谓度日如年。
医院的饭像没放盐一样完全没味道,说是有利于病人伤口恢复。可这么难吃,病人心情低落,怎么会有利于伤口恢复?我让二更买点别的给调剂一下饭食口味,结果,他每天都带给我包子。肉包子,菜包子,大包子,小包子……我吃了两个周,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包子了。我也奇怪这家伙天天吃包子居然吃不腻。
出院的那天,我心情很好。我急于赶紧出去,想办法找证据,证明李承勋的无罪,也找到凶手,为朋友刘丽报仇。看着许晨每天晃来晃去,慢悠悠的样子,我总觉得他不怎么靠谱。
第12章 律警伪证疑案(9)(10)
9
一出院,我就先跑到莱克斯岛监狱去看李承勋。结案后,他被转到了这里。见到他从门里进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满脸胡须,身体消瘦,眼神阴鸷,一副“这个世界与我无关”的颓废神情。我定了定神,隔着玻璃,拿起电话。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似乎说什么都没什么用。我只能一再无力地表示,自己一定尽力找到他无辜的证据,找到杀害刘丽的凶手。
李承勋在听到刘丽的名字时,空洞的眼洞里闪出了一点光,他看了看我,又垂下头,嘴里只是在喃喃地机械重复着一句话:“”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从监狱大门出来,我的心情更沉重了,不管怎样,不管花我多少时间,多少钱,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证据,还李承勋清白,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老同学做的了。
另外一件让我心里稍安也更加不安的事,是我总算赶上了刘丽的葬礼。因为是凶杀案,受害者尸体需要被仔细检查。周围又一点也找不到凶手的线索,所以警局很晚才把尸体还给家属。葬礼是在教堂举行的。
几个月前,父亲的葬礼也是在这个地方举行的,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看到棺材里,面容美丽的老同学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却永远不会醒来时,我的嗓子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几天前,我们还在一起喝茶喝咖啡,谈笑风生。人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清晨在花叶上的朝露,虽然晶莹剔透,看起来美好无暇,却在太阳升起来不久很快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刘丽的老父亲白发苍苍,瘦得像一个衣架,衣服如同一块布一样松松地挂在上边,她的母亲则像蔫掉的茄子,无力地坐在轮椅上。
两个老人大概泪已经哭干了,只是呆呆地瞅着女儿的棺材,直到葬礼最后,要火化的时候,两个人才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似乎使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们在哀求女儿不要离开他们。听到他们苍老的声音在大厅内回响,不少人在落泪。而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一定要还李承勋自由和清白。
晚上看电视时,在换到一个法律采访节目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周律师那张像战胜的公鸡一样得意洋洋的脸。主持人恭敬问话,下面观众热烈鼓掌和喝彩,周公鸡妙语连珠地回答。
不得不说,当律师的,口才确实好。但我知道,他心也确实黑。大众往往只看到事物的表象,就像我们只能看到大海表面的汹涌浪涛一样。至于海底下黑暗中隐藏着的各种丰富的活动,我们一概不知。除非有专业深海摄影师用自己的镜头对人们揭示出来。
可这种专业摄影师要忍受着巨大的水压,要花费比一般摄影师多几十倍的体力、耐力和勇气,还要冒着潜入深海未知的各种危险,才有可能拍出真实的海底世界。有谁,愿意冒这个险?
“杀害刘丽的凶手,我们知道是谁了。”一天晚上,许晨一进门就对我说。这是我参加完葬礼的两天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已经买好了晚饭,几个塑料袋放在桌上。等着弟弟一到家就开吃。
“是谁?”我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
“孙玉,孙警官。”他吐出几个字。
我吃惊地张开嘴,接着又闭上了。这个其实并不奇怪,案发现场能做到了无痕迹,这必然是专业人士,除了专业杀手,反侦察能力有这么高的可不就是警察了吗?可那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竟会杀人?我想起在咖啡店前监听周律师和他的交易时,第一次见到他的印象。有点畏畏缩缩的,真想不到。
“怎么发现的?有证据吗?”我赶忙问。
许晨走进厨房,看到桌上的几个塑料袋,略微翻了一下。我一把抓住袋口:“这次给你买了香菇油菜了。别看了,你快说!”
他瞥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从厨房下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只小电饭煲,打开盖子,又找出米袋,往电饭煲的内胆里倒入一些米,然后慢悠悠地把内胆放在过滤小水龙头下,开始接水淘米。
我很想给他一个飞腿,但是又不敢。只能像盯着主人手中肥肉的小狗,又渴望又不耐烦地看着他。许晨用他的低哑语调慢慢告诉我这几天他们调查的经过。
陈警长告诉许晨,他怀疑在周律师和孙警官背后的那个有更大势力的人,是法拉盛警局的王副局长。因为他跟周律师关系十分亲密。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
他有一次在饭店给女儿庆生的时候,发现王副局长和周律师也在这里吃饭,透过他们包厢的门,他无意中发现,孙警官也在里面。虽然有怀疑,但他没有任何证据,三个人只是在一起吃饭聊天,又不犯法。
许晨知道后,让陈警长和霍检察官帮忙,暗地里调查了一下周律师的账目,发现他曾经给两个账户汇过大笔的钱。让人惊讶的是,汇钱的时间,和周律师辩论过的几起刑事案件结案时的时间重合。
这两个账户,其中一个,他果然追踪到孙警官名下。另一个,却隐藏的很深,是一个姓朱的人。等他们一路查过去,却查到一个在养老院里的朱姓老人。朱姓老人似乎有点痴呆症,说话也不清楚,很难沟通。
许晨和陈警长向院长要了资料,查了一下,发现这个朱姓老人竟然就是王副警长的亲哥哥。周律师每次结案的时候,总会把钱分给孙警长和王副局长。而周律师,早就利用破案快速准确的名声在律师界早就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利用孙警官来制造伪证,又让王副局长把真相压住,这样周律师就制造出自己辩论不败的神话。孙警官和王副局长也会从他那里得到金钱。三个人之间果然有深厚的权力、利益关系纽带。
“这只是一个间接证据,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拿到交易明细的霍检察官说。
于是,许晨和霍亚伦分头行动,一个跟踪周律师,一个跟踪孙警官,看看是否能得到什么线索。他们的行动和计划没让任何人知道。既然周律师他们能知道李承勋的计划,那一定在警局内外有线人,在不知道线人是谁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小心,尽量秘密行动。
许晨在追踪周律师的车的时候被甩掉了。这是自然啊,他那种开车速度,估计只能追踪蜗牛了。
但后来,许晨趁白天周律师不在家时,穿上一件空调维修公司的制服,把棒球帽压得低低的,遮住脸,按响了律师家的门铃。周律师家那个四十多岁的住家的保姆,给他开了门。许晨一边跟保姆愉快地聊天,一边轻轻松松地把微型窃听器装在不同的房间里。
“这个周律师有不少灰色收入。王副局长不光给他压着做伪证的事,还给他提供不少其他非法便利。这两个人真的是狼狈为奸。”这是许晨在监听了几天后的评论。
过了一会,他又追加着说道:“周律师对女儿要求可够严格的。青春期的女孩都是长刺的刺猬,他显然已经满头满身都是刺了。”
霍亚伦跟踪孙警官时,发现他暗地里跟一个人在郊外树林里见面。他离得比较远,等小心地靠近后,只听到他们后半段的对话。孙警官正在辩解着什么:“……那是周律师找人撞的,可不是我。我只负责刘丽那边。”
“我已经找他算过账了。”另一个人恨恨地说着:“我告诉你们李承勋的消息,可不是想看到这种结果!”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孙警官的声音显得很沮丧:“我只是想把笔记本电脑拿走,哪知道她正好回家,还看到了我的脸……我一着急就……我也没想到下手太重了……”
霍亚伦这才知道,竟是孙警官杀死了刘丽。而找人撞我,并拿走我手机的,正是周律师。可那个线人是谁?
“晚上太黑了,树林里又没有灯,霍检察官没看清楚。只是说那是个女人。”
跟我说完这些,许晨已经把米洗净,插上电饭煲,又烧了壶水。他从塑料袋里把一盒盒的饭拿出来。除了他的香菇油菜,其他的都是肉或肉骨头。那是我和二更的最爱。
许晨把香菇油菜的盒饭挑出来,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水开了,他把水倒进玻璃茶壶里。
“对了”他好像想起什么来,说道:“我们监听周律师的时候,有个人跟他约了晚上在一个僻静的树林旁见面。霍亚伦说很可能就是那个线人。大概九点多吧,我吃完饭,就要去他门外守着,到时候跟踪他。”
“开车跟踪?你?”我比听到孙警官杀了孙丽的消息都惊讶,他那蜗牛速度怎可能跟上?
“我已经在他车底下装了追踪器。不会跟丢的,就是到的会晚一点。”他说着,把菜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吹了吹。又看了看电饭煲的时间。
我瞪着他:“晚一点?恐怕不止一点。等你到了,人家肯定早谈完事走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来开车跟踪。”
许晨看看我,笑着点点头。电饭煲发出“叮——”的一声,米饭好了。
10
八点多,我开着蓝色吉普车到霍检察官家附近接他上车。二更也想一起去,好不容易把他劝阻了。本来许晨是打算一个人去的,我要跟着。后来,霍亚伦来电话,说他也要去,我们只好去接他。如果二更再去,跟踪的人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虽然夜晚的月亮只是弯弯细细的一轮,但足以照亮周律师那像公鸡一般昂首挺胸的骄傲身影了。他的下巴老是往上微微抬着,可能是他觉得这样就会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他的奔驰车一离开,我就悄悄地发动车子,追了过去。
晚上的公路并不堵,不到半个小时,他的车在一个偏僻的树林小路边上停下了,正停在一辆打着灯的轿车后边,那应该是线人的车。为了避免被发现,我停车停得远远的,并且没有开车灯。
我们三个人下了车,悄悄靠近。暗淡的月光下,远远的,只能看到两个人影。让我们都吓了一跳的是,那个站在车旁的人,看到周律师下来以后,上去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骄傲的公鸡立即像折成两段,跪倒在地上。那人又说了些什么,太远了,听不清。我们从树林里面绕着转过去,慢慢靠近。
幸好晚上有风,树叶沙沙地响,遮盖掉我们靠近的声音。吹拂的夜风又把他们的说话声吹入我们的耳中。
“你上次不是踢过我?还没完了?”地上的公鸡呻吟着,忿忿不平地抗议。
“揍多少次都不会多!如果不是我,你和老孙现在都在莱克斯岛监狱里面呆着呢!”那个人不客气地说:“不过,你要搞清楚,我并不是为了你和老孙才这么做的。原来只是让你们去拿回证据,可没让你们去杀人!”
周律师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什么,像是个信封,递给那人:“我们这下两清了。”
那人一把将东西夺过来,哼了一声,转身上车。她本来一直背对着躲在树林里的我们,一转身,脸也转向我们这边。
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她的面容。一刹那,我的瞳孔紧缩起来,呼吸几乎停止。
这个线人竟然是苏洁!
怪不得我刚才听声音有熟悉的感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旁边那两个人的脸色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俩就像刚被雷电击中一样,僵在那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等周律师和苏洁都离开了,我们才从树林里出来。霍检察官直摇头:“苏洁当州警的时候为人正义,嫉恶如仇,又很有同情心,经常帮助弱小者。我们都把她当做一个令人尊敬的前辈。她后来辞职,开了咖啡店。但不管是警局、还是检察院、法院,认识她的人提起她来,都赞不绝口。
虽然她性格很直,有时也会说些得罪人的话,但大家还是都喜欢她。不管线人可能会是谁,我都绝想不到会是她。上次孙警官跟她说话的时候,我也没听出来。虽然觉得身形有点熟悉,但怎么也不会往她身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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