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连瞥他一眼都嫌脏,负手背对他,“草包一个,仗着有个当郡丞的爹,在番禺欺男霸女、祸害百姓,我早就看不惯这父子俩了。”
说话间街道尽头两人策马奔来,前面一人头发半白,身材魁梧,面容不怒自威。
马匹走过,地面轻颤。
拓拔晗微微眯眼盯着他。
魁梧男子走到近前时也不下马,淡淡睨一眼不知死活的儿子,坐在马上朝他一行礼,“臣巴勒,不知二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拓拔晗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他。
巴勒原本十分镇静地坐在马背上,在他的眼神下却坐立不安。突然拓拔晗勾唇笑了,巴勒却肉眼可见地慌了。
当初他在边境军营时,可没少给自己下绊子,当年谁不知道这人就是个疯子。他真是昏了头去触他的眉头。
他跳下马朝他行礼,“不知臣的儿子做了什么,竟惹得殿下不快?”
拓拔晗走到他面前站定,身量比他还要高一些,嗓音低沉,极具压迫感,“巴勒。”
“臣在,”他原本微仰着的头慢慢低了下来,后背发麻。
“你看看身后都是什么?”
巴勒转身望了一眼,几人坐在地上哀嚎连天,街道一侧甚至还躺着一具尸体,身下血迹蔓延无边。
他额头渗出汗来,干巴巴道:“臣教子无方,还望殿下恕罪。”
“你的确教子无方,本殿替你教育他,你可有异议?”
“臣不敢,殿下出手是臣的荣幸,”他说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臣愧对王上,愧对殿下,臣有罪。”
拓拔晗盯着他花白的头发,嗓音淡淡,“你愧对的不是父皇跟本殿,而是你辖境的百姓。”
他弯腰拍了拍他的脸,眸底阴鸷,“你以为你那些破烂事本殿不知道?半年内你若是仍无作为,头顶乌纱帽你也就别要了。”
巴勒被他如此羞辱也不敢发怒,只咬着牙跪在地上,双拳紧握。
鱼听雪急忙追了上去,目不斜视地问他,“你刚才说的破烂事,是什么?”
“你以为江湖帮派为何能在番禺城内扎根,如果不是当官的跟他们勾结,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她明悟地点点头。帮派借当官的权势,当官的借帮派的路子,可不得把番禺蚕食殆尽。
经此一闹二人也没了闲逛的心思,转身又回了医馆。
山奈见她出门一趟又受了伤,叉腰瞪着她不许她再出门,鱼听雪心虚地答应了下来。
皓月当空,月娘提着医药箱走了进来,她找了借口支开了拓拔翎和山奈。
“鱼姑娘有事问我?”她轻轻把手搭在她腕间,疑惑问她。
她点点头,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天青色瓷瓶,倒出一粒药。
“这是什么?”月娘拿起药丸借着烛光仔细瞧着,却看不出什么眉目。
“这是我所中毒的解药,”她明亮眸子盯着她,轻声询问:“月姐姐,你有办法配出解药吗?”
月娘也未直接回答她,拿着药丸嗅了嗅,“我不精通制毒,所以也不能确定能不能制出解药。这粒药我就留下了,要是可以我再通知你。”
鱼听雪脸上露出笑意,“多谢月姐姐。”
“小事,”她回头冲她笑了笑,收拾完箱子便离开了。
又过了五天,鱼听雪的身子在月娘的调理下已然大好,他们一行人便要再次启程。
月娘拉着她的手细心叮嘱,“虽然身子好多了,但你也得注意着点,及时服药。”
这一个月以来,虽然她两头奔波也累,但是鱼听雪这姑娘惹人喜欢,她真心是当妹妹来疼的。
鱼听雪笑意盈盈,温和回答:“记住了,月姐姐别操心了。”
她不放心地点头,想到什么又凑近她耳边低语,“解药我有办法配置,我回头再看看能不能研究出来可以解掉全部毒素的解药。”
鱼听雪顺势抱住她,蹭着她的肩膀,“月姐姐,谢谢你。”
月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身后众人已经在催,她直起身退后一步,朝她福了一礼。
“去吧,”她摆摆手,眼圈微红。
她弯了弯唇,转身走上了马车。
拓拔晗亦朝月娘道了谢,翻身上马,“出发。”
队伍开始缓慢动起来,鱼听雪掀开车窗朝还在原地的月娘挥手。她的身影愈来愈小,直至再也看不到。
“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她声音有几分不舍,神色怅惘。
山奈倒是没心没肺,“要是想月姐姐了,可以再来看她呀。”
鱼听雪无奈摇头,此行去了漠北王城,哪里会有那么自由。
她靠在车厢边假寐,马车晃晃悠悠地,她倒生出了几分困意。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时车厢内只有拓拔翎在睡觉,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就地做起了饭。
她掀开帘子下了车,山奈听到动静站起身朝她挥手,她走了过去蹲在一旁。
“小姐你等会,我去给你做饭,”说着她就小跑离开,去了支起锅具的地方。
红日高悬,空气愈发闷热,她抬起袖子勉强遮挡几分。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吟唱声,她竖耳细听,似是诵经声。
这无边旷野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诵经?
她放下袖子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秃头从队伍旁边走过,传出低低的梵音。
和尚?
拓拔晗本就一直在盯着他们,此刻见两人过来,竟破天荒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施主,不知可否讨口水喝?”年老的一位和尚面容和善,嘴唇干裂。
拓拔晗转身从车上拿出一壶水和装着干粮的布包递给他们,“这里有水和干粮,你们可以带走。”
两个和尚却齐齐摆手,“我们二人只需要一点水就好。”
拓拔晗也不强求,将水递给了他们,二人也并未喝下多少,只是润了润嗓子便还了回来。
“多谢施主。”
二人双手合十道谢,拓拔晗亦回以颔首。
鱼听雪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此刻见两个和尚离开了,便走到了他跟前。
“他们是逃难的吗?”
拓拔晗却摇了摇头,盯着二人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是苦行僧。”
“苦行僧是什么?”她疑惑问道。她还从未听闻过。
“西域的一种修行者,他们认为世间的苦难是定量的,他们多遭受些苦难,世人就可以少吃苦。他们一生都在为别人祈祷,接受别人的善意,承担别人的苦难。”
鱼听雪神思略微恍惚了下,脑海中无端响起一句话。
为别人祈祷?
世人为己为亲筹算者多,为旁人筹算者寥寥无几。这与自私无关,而是天性使然。
苦行僧却愿意为别人祈祷,承担别人的苦难。
虽说他们的信仰并无依据,可这份大义之心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世人可以不理解、不赞同,却不能不尊重。
她抬头瞅了眼拓拔晗,他像一根木桩似的杵在那,盯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神情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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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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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快来吃饭。”山奈站在远处大声朝她喊。
“吃饭了吗?”她抬脚要走,余光又瞥到拓拔晗有点孤寂的背影,心下不由软了。
他收回视线朝她点了点头:“你快去吧,一会就得启程了。”
她轻“嗯”一声,转身向山奈走去。
等众人都吃过午饭后队伍便拔营启程,拓拔翎在车上坐不住,早就闹腾着骑马去了。飞鸢倒是出乎意料地上了马车,抱着剑坐在角落里假寐。
山奈恶狠狠地盯着她,给鱼听雪逗得捂着嘴直笑。飞鸢似是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将头撇到了一边。
“山奈,”她将山奈拉到了身边,捏了把她鼓鼓的脸颊,“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
“哼!”山奈冲飞鸢冷哼一声。
飞鸢突然转头朝她看来,眼神冰冷,嘴唇轻启嗤笑道:“恩将仇报?”
“你是救了我,可你为什么要给我家小姐下毒?”山奈迎着她要冻死人的目光鼓足勇气质问她,“亏我还以为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女菩萨,实际就是恶鬼!”
“哐当”一声,她将怀中“山鬼”剑抛在了桌上,山奈吓得一激灵,小脸白了白。
“我就是下毒了,”她撑在桌子上微微前倾,眸光冷冽如霜,“你能怎样?”
“你!”山奈被她盯得头皮发麻,梗着脖子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鱼听雪伸手将山奈护在身后,面上有微微歉意,“你别生气,山奈就是心直口快,我们都很感激你救了她的。”
飞鸢淡淡瞥她一眼,回身靠在了车壁上,再次闭眼。
山奈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从她身后钻出来,鱼听雪皱着眉瞪她,一向温和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
“我再也不敢了。”山奈急忙保证。
鱼听雪推了把她的脑袋,“再口无遮拦,我就把你交给飞鸢。”
山奈急忙捂住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依旧没个好脸色,转头看着窗外景色不去理她。从前在鱼府她可以任性,但去了漠北,她们都得注意分寸。
这次是惹到了飞鸢,那下次呢?她一个和亲公主,如何护得住她。
从这之后的半个多月,她一直不冷不热地晾着她,直到快进漠北王城时才语重心长地叮嘱。
“山奈,进了呼兰城,你我都在漠北的屋檐下,收敛起你的性子,我不一定能护住你的。”
“我记住了小姐,”山奈眼圈立马红了,抽噎着低下头,“我还以为小姐不想要我了。”
鱼听雪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动作轻柔:“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就是想逼着你去改改性子,知道吗?”
她急忙点头,破涕为笑:“山奈一定会改的。”
她露出久违的笑脸,拍了拍她的脑袋。
马车突然停下,两人被甩得一个趔趄,鱼听雪错愕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前方却不见拓拔晗的身影。
正打算下车去看看,他倒掀开车帘上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又坐了回去,疑惑问他。
拓拔晗抬了抬手,山奈看她一眼,她点头,山奈便跳下马车去了后面的一辆。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拓拔晗坐在她对面敛着眼皮,抬手倒了杯茶。
茶水晾了许久,入口清凉甘甜。
“有事跟我说?”她心头突然浮起几分不耐,这人上来就一言不发,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抿了口茶水便放了回去,抬眼静静盯着她,眸子深邃似海。
她心头升起一丝异样,微微撇开了头。
他的这双眼莫名含情,认真注视一个人时总像在看着心爱之人,能将人溺毙其中。
“今晚你先在使馆休息,父王明日设了宴为你接风洗尘。”
她眉头一挑,不置可否。
“父王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三个你都已经见过了,”他微微后仰斜倚着,嗓音低沉,“父王应该会在拓拔野和拓拔旭之间为你指婚一人。”
敢情是为她介绍王室情况来了?
同时心头也腾起一丝疑惑:“为何不会是你?”
他嘴角露出揶揄的笑意,眸子愈发勾人:“怎么的,鱼大小姐莫不是看上我了?”
鱼听雪白了他一眼,这人是真的自恋。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怎配与你联姻,”他嘴角笑意嘲弄,声音刺耳,“你以为为何派我前往西楚,不还是因为我命贱。”
鱼听雪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笑太过刺眼,刺得她心头不适。她努力回想,却发现脑海中对漠北的了解少得可怜。
“拓拔旭的母亲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回想,眼前坐着个当局者呢,可得好好利用。
“翎儿与拓拔旭是双生子,母亲是你们那位公主,现在的柔妃。”他今日倒是耐心十足,细细跟她介绍着。
“大哥名拓拔野,是王妃的儿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王妃出身羌族,深得父王敬重。”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眼让她头脑发懵,他却闭口不愿再多说。
她有心想问他的情况,却因着他先前的话而不敢轻易开口。
他倒是没有什么介意,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便主动说:“我母亲是中原逃难过来的,因着美貌而被父王留在了身边。”
他声音低了几分,面色冷淡:“她已经去世十二年了。”
她微微讶异,他今年二十,母亲去世十二年,也就是在他八岁时候离世的。她突然有点同情他。
八岁大的孩子正是需要母亲的年纪,尤其他还生在王族,能平安长大已是殊为不易。也不知他吃了多少苦。
“鱼听雪我提醒你,”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深思,“拓拔野那人性格不好,不管是为着我们的合作,还是为你自己的幸福考虑,你最好争取被指婚给拓拔旭。”
这句话分明没有任何不对,甚至还在为她考虑,却无端地点燃了她心头的怒火,她凉凉睨着他,语气冷淡。
“二殿下没其他要说的?”
从两人日渐熟悉起来,她便鲜少再如此称呼他,总是喊他名字。
“你希望我说什么?”他掀开眼皮紧紧盯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被桌子遮掩的手逐渐攥了起来。
鱼听雪冷哼一声,开口赶人:“下车。”
他自嘲笑笑,绷直的身子松懈下来,胸腔处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起身钻出了马车。
他本就不配,不是吗?
鱼听雪向后一倒靠在车壁上,心口处似被一颗千斤大石挤压着,呼吸不畅。
鱼听雪,你真是莫名其妙!
人家不过就是好心给你提建议,你还突然发脾气。不说拓拔晗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泄愤似得捶了下桌子,又疼得直龇牙咧嘴。
过了没多会,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一道声音响起:“公主殿下,到使馆了,请您移步。”
她捋顺了压出褶子的衣裙,扶正簪子。山奈在马车旁边等着,扶着她下了车。
前方拓拔晗三人也已下了马,站在前方等着自己。他跟避嫌似得,见自己走了过来,率先转身向前走去。
她刚熄下去的火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他这副样子给谁看?
这人真有病!
拓拔翎滞后了两步,与她并排而行,神情雀跃。
“鱼听雪,以后我带你去玩,这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城郊有家马场,里面的小马驹特别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盯得人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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