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乖巧应道:“没有呢。”
“山奈,去沏壶茶来,再拿几盘点心,”她对身后的山奈吩咐道。
“是,”山奈恭敬答,转身走出寝殿。
二人落了座,中间是一张矮几。昏暗烛光下,柔妃瞧着她的眼神却有几分奇怪,带着她看不懂的怀念。
“你母亲还好吗?”就在鱼听雪快要忍不住去摸脸时,她终于开了口。
她笑僵了的嘴角又扯出几分笑,点点头,语气温和,“母亲很好。”
难道柔妃娘娘曾与母亲有私交?可看着不像啊,提到母亲她神色都未有一丝变化。
柔妃嘴唇动了动,嘴边的话却似有万斤重,沉默了半晌才听不出情绪地问她,“你父亲呢?他还好吗?”
鱼听雪心间了然,滴水不露地答:“父亲也很好,劳您挂心。”
看她刚才的神情她便已猜到七八分,此刻更是得到了证实。
鱼家百年世族,长子鱼言哲更是十七岁便高中探花,又因其俊秀的外表,风头一时无两,便是当年的状元都不及他,曾是多少女子的梦里人。
如果不是和亲,估计柔妃便会下嫁给当时的状元或者鱼言哲。
如今看来,她与父亲似乎也有一段往事。
柔妃仔细瞧着她的眉眼,轻声道:“你与你父亲长得很像,尤其眉眼处。”
说完她掩饰般的低头喝了口茶,鱼听雪笑了笑。
“是,我与父亲像,哥哥更像母亲一些。”
一杯茶水下肚,柔妃的神思也似清醒了过来,起码看着她的眼神不再如先前一般恍惚。
“你们先下去吧,”她抬手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嘴角温柔笑意再次浮现。
鱼听雪始终带笑,耐心地等着她表明来意。
“昭宁,”柔妃神色正了正,“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今晚过来是想给你提个醒。”
“您说。”她点头,语气亦郑重了起来,
“在你来之前我本以为王上会直接给你和大王子赐婚,但今日宴席间王上要你自己挑,那你便不能选他。大王子性情暴虐,且已有出身羌族的侧妃,他并非良配。”
鱼听雪弯了弯唇,拓拔晗也说过同样的话,再加之今日宴席上拓拔野留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她在心理上便已有些抵触。
只是柔妃大半夜跑过来,总不至于是好心到睡不着,特意跑来提醒自己吧。
但柔妃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说:“二殿下秉性倒是不错,只是没有母族势力。旭儿呢,是我亲自教养,秉性亦可。只是一切都得看你自己,不要委屈自己。”
说完她愣了愣,被自己给逗笑了,“瞧我说的这话,都已经被迫来和亲了,还不要委屈自己呢。”
鱼听雪亦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随即她又想到眼前这女子也是十几岁的年纪便离开了故土和亲人,远赴漠北和亲,其中苦楚想必她最能真切体会,无人能诉。
两个国家的和平竟系于一介女子之身,有几分神奇,亦有几分……讽刺。
“娘娘,昭宁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鱼听雪提起山奈端上来的茶壶,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柔妃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温声道:“你说。”
“王后出身羌族,大王子母族势力便十分强劲,而且王后似乎极为强势,王上他……”她迟疑地盯着柔妃,后面的话未曾说出口。
柔妃点点头,笑意莫名,“你很聪明。”
“为君者,便没有不介意臣子权势过大的,你父亲在朝为官,皇兄他又是个目光短浅的,所以想必你也有所体会。”
鱼听雪听她如此说,不由失笑。
看来西楚帝这个妹妹对他极为不满啊。
“近些年来羌族愈发蛮横,大殿下与他们来往过密,王上早就不满意了,”柔妃拍拍她的手,“你可别被王后和大殿下蛊惑了。”
“昭宁记住了,谢娘娘提醒,”她认真点头。
“好了,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柔妃压下她想要起身送她出门的身子,走出了寝殿。
鱼听雪躺回了床上。
这柔妃真是个玲珑人儿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
表面上看是担心她选错了人,所以特意跑来提醒自己。可实际呢,几句话便将两位王子的缺点点明了出来。除开性情暴虐的拓拔野,母族无势的拓拔晗,可不就剩一个拓拔旭了。
只是虽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却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自己与她同为和亲公主,倒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她这般想着,山奈突然“噔噔噔”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她侧了个身对着她,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有宫人送东西过来,”她喘着粗气,气息不匀地说道。
鱼听雪还是没起身,闭着眼道:“送就送呗,还要我亲自去接?”
山奈上手拽她,“是王后娘娘宫里的人。”
她被拽了起来,坐在床上长叹一声。
就想好好休息怎么就这么难呢?
心里抱怨着,身体却诚实。下了床走出寝殿,三个宫人在院里等着,见她出来便堆起笑脸道:“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她懒散地抬了抬胳膊,有气无力道,“王后娘娘找本宫有事?”
“王后娘娘说初次见面,给您备了份薄礼,”宫人躬腰走到一边,打开身后盖着红色布帛的盒子。
一件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呈现在众人面前,原本昏暗的院子瞬间被照亮。
鱼听雪唇角弯了弯,王后娘娘还真是下血本了,夜明珠她不是没见过,但像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颗夜明珠产自南海,放置在寝殿中,即便是晚间也能明亮如白昼,且光芒柔和不刺眼,娘娘说送殿下最合适不过。”宫人谄媚地看着她,希冀得到她的肯定。
鱼听雪极为配合地露出惊喜的表情,“劳公公替本宫谢谢王后娘娘,本宫很喜欢,娘娘费心了。”
宫人腰杆直了直,这位来自西楚的昭宁公主,跟他们这群人也没什么不同嘛。
山奈上前塞了包银子给宫人,他们脸上笑意愈盛,欢欢喜喜地告了退。
鱼听雪脸上笑意淡去,转身走回了寝殿,山奈拿着装夜明珠的盒子跟了进去。
“这么大的夜明珠,山奈还从未见过呢,”山奈见她神情并无多少欣喜,好奇问她,“小姐不喜欢吗?”
她摇了摇头,神情凝重。
柔妃前脚刚走,王后后脚便派人送了重礼来,足可见她的选择对她们而言有多重要。
这也意味着,她很危险。
可她却无故想起了那个人。
要是他的母亲还在,也会有人替他谋算吧。
只是如今,他没母亲了。
她竟有几分……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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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莫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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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鱼听雪尚在用早膳,拓拔翎人未至声先行。
“鱼听雪,快出来,我带你去玩。”说着她跑进了殿内。一身赤色骑装,马尾高束,飒爽英姿。
她不紧不慢地咽下白粥,笑着招呼她,“吃早饭了吗?坐下吃点。”
拓拔翎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答:“吃过了,你快点。等会咱们要去的地方还挺远的。”
她姿态闲适,完全看不出着急的样子,问:“咱们去哪?”
拓拔翎笑脸得意,小虎牙又露了出来,“去马场玩,说不定咱们运气好,还能撞上生小马驹的呢。”
“咳咳咳。”她本来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说话,结果一抬头竟然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不留神便呛到了。
拓拔旭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开口,“我有这么吓人吗?”
山奈忙上前顺着她的背,递了杯温水。
“三殿下怎么过来了?”她饭也不吃了,眼神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莫不是他也要一起去吧?一路上话都没说几句,这会还得装熟稔。
拓拔翎一拍桌子站起来,气愤道:“还不是母妃,听说我要来找你,非得让他也一起来。”
得,还真被自己猜对了。此刻拒绝还来得及吗?
拓拔旭面色略显尴尬,耳垂泛红,眼神四处打量着殿内的陈设,就是不看她。
拓拔翎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忙堵住她的话,“你可不能不去,我从昨晚就准备了。”说着就抓住她的胳膊,好像她能凭空消失似的。
鱼听雪认命地站起身,调侃道:“那走吧,王姬殿下。”
拓拔翎瞬间满意了,拉着她往外走,经过拓拔旭身边时轻“哼”一声。她可还记得那天他强把自己拽回宫里的事情呢!
三人驾着马车出了宫,街上行人喧闹,叫卖声不绝。鱼听雪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卖酥糕的、卖牛羊肉的,甚至还有当街杂耍,的确是跟太安城不一样的风景。
她刚要放下帘子,眼神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好像是之前拓拔晗身边那位神秘男子?
“之前二殿下旁边还有位戴面具的先生,后来我们分散了,也不知他平安回来了没有?”她放下帘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拓拔旭折扇在手心轻轻敲击着,闻言解释道:“回来了,比咱们还早点。”
她笑着点头,提起茶壶倒了三盏茶推了过去,好奇道:“不知那位先生姓甚名谁?我见他虽寡言少语,却言辞犀利,二殿下也很敬重的样子。”
拓拔翎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拓拔旭倒是极为满意,细细品着,“先生姓莫名乘风,是漠北客卿。”
“莫?”鱼听雪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马车又颠簸了一下,滚烫热茶泼洒了出去。
“你没事吧?”二人眼见着热茶泼在了她衣裙上,根本来不及阻挡。她搁在膝上的手背都被烫红了。
她掏出手帕擦着身上的茶渍,摇头答:“没事。”低着的脑袋却飞速运转。
莫乘风?
为何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莫乘风。
莫为寒!
她呼吸一窒,终于知道这个名字为何那么熟悉了!
实在是因为“莫”这个姓带给西楚朝廷太多“惊喜”和震撼。
鱼言哲是西楚先帝三十二年中的探花,而那年的状元,则是莫为寒。而比世家公子鱼言哲无缘状元更让人意外的,是莫为寒竟是一名家徒四壁的寒士。
西楚官场世族当道,鲜少有寒士能够入仕,可他不仅鲤鱼跃了龙门,还深得先帝器重。只是世族势力盘根错节,且官官相护,他沉溺其中无异于蚍蜉撼大树,举步维艰。
先帝驾崩,他的仕途也到了头。世族联手打压朝中寒士出身的官员,他作为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最终只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一介骄子,就此陨落。自此,西楚朝廷再未有寒士得以出头。
“莫先生来漠北当客卿多少年了?”拓拔翎用凉水蘸湿了手帕递给她,她覆在发红的手背上,漫不经心问道。
“得有十年了吧,”拓拔旭盯着她的手看,随口答道。
十年。
西楚帝登基尚才十一年。
莫乘风会不会就是莫为寒?她心中忽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虽然有些荒诞,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问这些做什么?”拓拔旭见她没事便放下了心,此刻才反应过来鱼听雪的反应是否太过奇怪,对一个漠北客卿如此关心。
鱼听雪心里一惊,面上还是不变的笑意,“就是见那位莫先生很神秘,便有些好奇。”
拓拔翎附和着点头,“可不是嘛,天天戴个面具,别说你了,我都想看看他面具底下是怎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拓拔旭无奈摇头。鱼听雪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东郊马场,拓拔翎第一个跳下马车,张开双臂欢呼着向前奔去。
拓拔旭伸手想去扶鱼听雪下来,她笑着摇摇头,扶在马车壁上走了下来。
“快来啊,”拓拔翎不忘回头招呼他俩,转眼又飞奔进了马场。
后面只剩下鱼听雪和拓拔旭两人,气氛略微尴尬。
“母妃的话你别在意,遵循自己的心意就好。”许是见气氛太过怪异,拓拔旭摸摸鼻子道:“母妃让我和阿姐带你去玩,我拗不过她,就只好跟来了,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此话一出,她本有些抗拒的心思便消了些。今日早上见到他,还以为他也跟柔妃娘娘是一个心思。
“有殿下这话,昭宁便没那么拘束了,”她笑着道谢,与他并肩向马场内走去。
拓拔旭笑脸温和,丝毫不介意她所说的话。折扇轻晃,衣袂飘飘,更显公子如玉。
“小心。”
二人刚一迈进马场,拓拔翎便骑着一匹毛色锃亮的黑色大马从二人面前飞奔而过。
鱼听雪吓得脸色都白了,刚才要不是拓拔旭及时拉了她一把,恐怕就得撞上那匹马了。
“多谢,”她压下心悸的感觉,白着一张脸道谢。
“阿姐一进马场就不要命了,你躲她远点,”拓拔旭不满地看着马背上恣意翻腾的女子,带着她走到了一旁。
蔚蓝的天空下,成群马儿低头吃草,满地盈绿迎风招展,赤色骑装女子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朝他们招手,鱼听雪脸色大变。
拓拔旭没好气道:“她就这副样子,你别理她,见了马比见了我还亲。”
拓拔翎安然无恙地坐了回去,她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下。闻言低笑道:“王姬骑术很好。”
“她恨不得晚上都睡在马背上,骑术可不得好,”拓拔旭见不得她那副八百年没骑过马的样子,转身向反方向走,“走,带你挑匹性子温驯的马去。”
鱼听雪抬脚跟上,赧颜道:“我骑术一般。”
没想到拓拔旭摸了摸脑袋,讷讷答:“这不是巧了,我也一般。”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还以为漠北人人都是骑马的高手呢。也不知他是谦虚还是却有此事。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间木头搭建起来的房屋前,里面传来马儿嗤响鼻和跺蹄子的声音。
“毕叔,你人呢?”他扯着嗓子朝里面喊。
一个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汉走了出来,推车上还推着满满一车马粪。
“你小子还能想起你毕叔啊,”老汉放下推车,抬手就要碰他的肩膀。
拓拔晗面色一变就躲到了一边,讪讪道:“毕叔你可别折腾我了。”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神情变得郁闷。
毕叔笑着指了指他,视线一转看到了一旁安静站着的鱼听雪,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小姑娘是谁?莫不是一段时间不见,你小子都娶媳妇了吧。”
“不是,”她刚张嘴反驳了一句。拓拔旭立马说:“毕叔你可别乱猜,这就是我母亲故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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