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挽兴奋地道,“来得正是时候。”正说着,又有几个看着眼生、风尘仆仆的人立在院门口喊道,“陇西李氏带了药材和银钱前来相助。”负责管理物资的小厮急忙上前接应,同时跑过去的还有幺弟,接着琅琊王氏、广陵谢氏、海宁钱氏等世族大家都带着府医、钱粮前来支援,果然是一地有难,八方来援。
有了外援,溆浦这边的情况好转了不少,大家终于可能正常的休息,不用再日夜不分了。一日,幺弟刚刚将一名重伤的病患抬至屋内,刚出门,不小心碰着了迎面而来的田冬,田冬手中的汤药差一点洒掉,他没好气地道,“小心点,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幺弟也同样没好气地道,“我呢…今天已经抬了三十个病人,累得半死没功夫和你吵架,不过我大度,不跟你计较,既然碰了你,就给你赔个不是吧。”他这么一说,田冬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当然是你的不是啦,我这碗药里有前胡,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算了,同你说你也不懂。”说完便越过幺弟,径直向前走去。
幺弟向田冬离去的方向白了一眼,却无意发现田冬衣衫后摆处有一小片血迹,赶忙上前喊道,“田冬,田冬你受伤了,后面都渗血了。”田冬听到幺弟的喊声,一时间像被雷劈了一般立在了原地,偷偷向后一瞄,竟一下子脸颊通红,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偏偏幺弟还不依不饶要帮他找伤口上药,田冬一面顾着手里的药,一面还要防着幺弟乱摸,当真是手忙脚乱。
好在危机关头妘挽路过,一把打掉幺弟覆在田冬腰上手道,“不懂不要添乱,这是…刚刚田大夫在帮病人医治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不要大惊小怪,对了田大夫,这药快凉了,病人还等着呢。”说完便拉着田冬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幺弟。妘挽将田冬送回屋,田冬连声道谢,妘挽摇头道,“咱们出门在外,是需要彼此帮衬的,毕竟是‘同道中人’吗。”说完用手捏了下耳垂,便笑呵呵地跑开了。看着妘挽离开的身影,田冬心中默念着“同道中人”,又学着妘挽摸了摸耳垂,一时间会意地笑了。
一日,又来了一批新的病患,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吸引了妘挽的注意,当她被抬进来时,不顾自己的伤势,一直拉着妘挽的手,哭喊着说要“找弟弟,找弟弟”,“弟弟”这个词,对妘挽而言是心防最为薄弱的存在,每每有人提及,总能引起妘挽的侧目,所以即使只有一面之缘,那位姑娘也引起了妘挽的关注。过了两日,等那位姑娘的伤好些了,妘挽便自个找上了门去。原来她叫霞儿,有个五岁的弟弟叫小顺子,家就住在怀化县一处村落,父母早逝,一直是姐弟两相依为命,那日发大水,本来一起逃命的姐弟,被大水给冲散了,霞儿命大被同村的人救起,可怜弟弟自此音讯全无。
看着伤心欲绝的霞儿,妘挽安抚她要先养好自己的伤,并且承诺会尽全力帮助她找到弟弟。自此只要别院里来了新的灾民,妘挽都会去查探一番,看到年龄差不多的孩童,都会上前询问一下,可饶是这样依然没有小顺子的消息。渐渐的,霞儿可以下床了,虽然找不到弟弟,但乐观的霞儿却从没有失去希望,除了找弟弟之余,为了报答妘挽的恩情,霞儿也主动帮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衣、烧饭。
霞儿不仅人勤快,烧得一手好饭,还会时不时地做些小点心,但糕点出锅第一个总是拿给妘挽品尝,寻常的东西出自她的手竟格外的美味,妘挽夸她说,谁要娶了她,肯定有福气的很。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最先起意的便是牛五,因着妘挽的关系,霞儿也常和耿原、牛五、叶三、田冬师兄妹一起吃饭,人多热闹吗,自从尝过霞儿的手艺,牛五无事便来找霞儿,替她抬水,帮她劈柴,大伙儿也总是打趣他俩,霞儿呢却总是笑而不语。
库房中的有几味药材不多了,好在能在附近的山上找到,无崖子有事走不开,田冬便同几个药王谷的弟子准备上山寻找,妘挽不放心,便硬把幺弟塞进了队伍,说道,别看幺弟年龄不大,但拳脚功夫还行,如今大局未定,还是小心些好,田冬无法,只得不情愿地带上了幺弟。
溆浦毗邻雪峰山,山虽不高,但湘南腹地潮湿,所以适合像前胡这样喜光照、湿润,较耐寒的草药生长。幺弟不懂医,闲着无聊只能这边走走、那边转转,瞧着这个人拔草却只取草根,那个人摘了花却只留花茎,看着啊着实令人不解,又一抬头,只见田冬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陡峭的岩壁,“喂,田冬,你可要抓紧啊,别一不留神摔下来呦。”听着幺弟不怀好意的提醒,田冬心里窝着火,但自己现在身处山腰,施展不得,要不然定是饶不了他,好不容易采到了那株石斛,刚放进身后的筐子,不知怎么地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要不是幺弟眼疾手快将她接住,说不定还真摔出个好歹。
田冬刚起身就对着幺弟一顿数落,埋怨他一语成谶,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摔下来,谁知田冬骂着骂着,幺弟竟笑了起来,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像个小女子,我家阿姊骂我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此话一出却正中田冬要害,只见他涨红着脸,气鼓鼓地扭头就走了,自知理亏的幺弟赶忙赔不是,奈何田冬根本就不搭理他,突然幺弟好像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还要找前胡?我知道哪里有。”
行医者最喜欢的莫过于有用的草药,一听前胡,田冬的怒气立马消了一半,她转身问道,“休要胡说,你根本没见过前胡,如何认得?”幺弟道,“别瞧不起人,这天下不是只你一人见过前胡,这前胡吗,根颈粗壮,茎上部叶无柄,花瓣卵形,棕色,多生长于山坡林缘或半阴性的山坡草丛中,是疏散风热、降气化痰的良药,对否?”田冬颇为吃惊地看着幺弟,不由地点了点头,因着上次缘故,幺弟特意去查了医书,没想到这临时抱佛脚,也能歪打正着。
在幺弟的带领下,他们果然在一处山坡上发现前胡,“无事闲逛时发现的,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田冬看到前胡,双眼放光,不仅不计前嫌,还对幺弟竖起了大拇指。正在大家忙着采摘前胡时,一条花蛇突然从草丛中跃起向田冬袭来,还好幺弟反应快,一手揽过田冬的腰飞身转向,一手拔出匕首将花蛇拦腰截断,田冬受了惊吓,躲在幺弟的身后瑟瑟发抖,幺弟打趣道,“药王谷的弟子,不是常和蛇虫鼠蚁打交道吗?怎么…一条小蛇就把你吓成这样。”
田冬努力平复心神道。“见得…见得多,不代表…不害怕,这些活的…向来都是…师兄…”幺弟道,“你直接说你学艺不精便是了…”“啪”田冬生气地拍了幺弟一下,不过被他这么一激,自己倒也没那么害怕了,虽然幺弟说着玩笑话,但却一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看来这前胡,不仅你们喜欢,那些毒物也很喜欢,大家摘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就这样幺弟在前为大家开路,其余人跟在后面趁机采摘前胡,看着冒险替大家开道的幺弟,田冬第一觉得他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那些藏在草丛中伺机出动的花蛇,许是感知到幺弟的厉害,转换了攻击对象,对着其他药王谷弟子攻击开来,“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弟子的腿被花蛇咬中,虽然幺弟已将蛇斩杀,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退出了草丛,田冬急忙撕开弟子腿部的衣物,施针、上药、包扎总算是遏制了毒性,随后,幺弟二话没说,背起了那名弟子就往山下跑去。
索性救治及时,那名弟子并无大碍。自此之后田冬对幺弟刮目相看,两人不再似之前那般剑拔弩张,而是会主动相互帮忙。一日,田冬在救治一个脖颈受伤的病人,幺弟在一旁帮忙,鲜血溅了田冬一脸他都丝毫不慌,跟那个因为怕蛇躲在自己身后连话都说不全乎的人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
田冬医术精湛,那个病人是捡回来一条命,幺弟主动帮助田冬清洗脸上的血污,却在不经意瞥见他耳朵上的洞眼儿时,呆愣在了原地,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擦了擦眼定睛看了过去,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幺弟的脑中瞬间闪过平日里和田冬相处的点点滴滴,耳根一下子烧得通红,此时的田冬闭着眼睛道,“幺弟,你怎么不动手啊,快帮我擦脸啊。”可一旁的幺弟,看着此时的田冬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只见他将布湿了水,拧干后放到田冬的手中,一溜烟儿地跑了。
田冬最近觉得幺弟很奇怪,总是刻意地躲着自己,有事找他帮忙他也借口推脱,仿佛怕自己吃了他一样。感情这种事呢,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的妘挽自是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她便找到田冬问道,“你觉得幺弟怎么样?”田冬不明,“什么…怎么样?”妘挽道,“当然是为人如何了?我记得你之前没少说他毛躁、自负之类的话,如今在你眼中他还是如此吗?”田冬摇了摇头道,“那时我与他相交不深,故而有所偏见,其实他急公好义,遇事果敢,而且聪明好学,心思细腻……”
妘挽有些听不下去,赶紧抬手打断她,“你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我都怀疑他还是我认识的幺弟吗。”看着田冬露出小女孩儿的娇羞,妘挽又道,“所以,你现在想见他,想听他说话,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舒心,他开心你也开心,他不开心你也不会高兴,我说的对吗?”
田冬回想了一下近日的心境,点了点头道,“确实…同你说的有些像。”妘挽突然表情严肃,意味深长地对田冬道,“冬儿啊,你得病了!”
田冬一惊道,“怎么会,我日日都给自己把脉,没觉得自己生病了呀。”
妘挽道,“医者难自医,冬儿啊,你可是害了相思病了。”此话一出,田冬霎时红了脸,眼神闪烁,语无伦次起来,“什么…相思病,我…才没有…云姐姐…你不要乱说……”说着撮起手,呵起了妘挽的痒痒来,妘挽笑道,“我乱说与否,日后自见分晓,关键你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又想到了什么,在门口停下道,“若你想通了,想问他什么不好意思开口,只管知会我便是,我倒是很希望做你们的牵线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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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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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溆浦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过了十天。一日,众人在用膳之时,一名兵士来传上头的指令,说从黔阳郡至锦屏郡的河道就要完工,黔阳郡很多地方的洪水已经退去,要先行招募一批医师、随从前往黔阳郡救济灾民,妘挽本想参加招募,但被一旁的丹夏拦下了,田冬也想去,亦被师兄无崖子给拦下了,耿原道,“如今黔阳郡形势并不明朗,咱们啊不能都去,等我们去打下头阵,你们再去也不迟。”无崖子亦道,“耿兄弟说的不错,我先带几个弟子前去,你们且安心留守。”牛五道,“说的是,嘿嘿,不过有些可惜,有一段时日…吃不到霞儿姑娘做的点心了。”叶三拍了一下牛五道,“瞧你这点儿出息。”霞儿笑呵呵道,“等几位大哥回来,霞儿一定做好糕点,给大家接风洗尘。”
是夜,好久没出现在人前的幺弟,终于忍不住敲了田冬的屋门,一开门,两人四目相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幺弟率先打破沉默,他将一个东西塞到田冬手上道,“这…个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我娘的遗物,我…明日就要出发了去黔阳郡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想…想把这个送给你,权……权当个念想吧。”说完扭头就走,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田冬的喊声,“要平安回来,知道吗,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幺弟起初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容灿烂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那短短一句话中蕴藏的万千情谊。
林中,太子的仪驾正在冒雨前行,护送太子的是枭羽骑,他们身披蓑衣,偶尔露出的银色铠甲在雨中更显萧杀肃穆,他们双眼有神,警惕着四周,随时做好手刃敌人的准备,原本空寂的树林在潇潇风雨中,似乎涌动着骇人的杀机。果然,没过多久,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和沉闷的撕扯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只拼命要挣脱束缚的野兽,让人闻之毛骨悚然。可坐在马车之中的凤凛,并没有因那些响动而分神,仍然专心地看着手中的奏报。
很快周围的声音从越来越弱,到几不可闻,雨水冲洗去刚刚发生的一切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开始。平安到达了黔阳郡郡丞府,凤凛抿了口茶,问道,“来者为何?”桀道,“禀殿下,从武功招式上来看,这波刺客应该同几日前的是同一伙儿人,他们很是谨慎,属下并未从他们的尸身中得到有用的线索,不过属下…有个疑问?”凤凛平静道,“说。”桀道,“启禀殿下,他们确是高手,但绝非精锐,派出这样的人,说明他们只是探路石。”作为近卫,凤凛相信桀的判断,凤凛看着阴雨绵绵的窗外道,“看来我们的敌人还有后手。”
是夜,漆黑的树林中,一个黑衣女子站在树下,一旁燃烧的火把发出的光随风摇动,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突然“嗖嗖”两声,两个黑衣人消无声息地落在了女子身旁,一个黑衣人道,“刺杀任务失败了,枭羽骑在明,黑羽卫在暗,我们那么多人,可连太子的车驾都碰不到。”另一名黑衣人道,“刺杀看来是没戏了,不知道你那边进展的如何了?”黑衣女子道,“很顺利,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天,自从耿原、幺弟他们进了黔阳郡后,消息传来得并不频繁,妘挽她们也只能从送来溆浦的灾民口中了解前方的情况,大家也都兴致恹恹,吃饭都不似之前香了,只有霞儿偶尔的点心,能让大家乐上一乐,霞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照妘挽,点心出锅的第一个,必是拿给她尝。
自从幺弟走后,田冬时常闷闷不乐,闲下来时候也不像之前那般埋头钻研医书,而是常常看着手中的玉佩发呆。一夜,妘挽回房的途中,看到坐在廊下暗自神伤的田冬,“嗯嗯,听闻玉长佩于身,日久便生灵性,你日日寄情于玉,玉的主人定能感知到你的情谊。”妘挽本意是想逗田冬开怀,没想到田冬却当了真,一脸认真地问道,“此玉能传情,可当真?”原来情动之初,竟会让往日聪慧之人变得如同孩童般幼稚,妘挽收起戏谑之情,严肃地道,“放心吧,他们都会平安回来的。”
田冬露出失望之情,叹了口气道,“云姐姐,我是不是很可笑啊?”妘挽道,“情之所钟,牵肠挂肚,这是至情至性,怎会可笑?”
田冬自嘲道,“其实…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很傻,以前我只相信自己的手和手中的针,每天除了看医书,就是熬药,没想到一朝落入情网,竟也相信鬼神怪力之言…”妘挽本想继续安慰田冬,可谁知她话锋一转问道,“云姐姐,你也有心上人的对吧,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提到“心上人”,妘挽竟一下子僵住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美而冷漠的脸庞,他不常笑,对着自己的时候也多是生气的样子,所以自己一时间竟想不出他笑时候的模样。
看着妘挽奇怪的表情,田冬疑惑道,“所以,云姐姐,你是有心上人的吧?”妘挽喃喃道,“呃,应该算是有吧,不过倒也不一定…”此话一出,田冬更疑惑了,“这种事,有就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怎么会不一定呢?”
妘挽打岔道,“这个吗?世间之事纷繁复杂,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有的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另有的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怎能一概而论呢……”
田冬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意正严辞道,“人生在世要活得潇洒自在,若他不在意我,不管我心中有多喜欢也断不会委屈自己,若我不中意他,哪怕他是公侯子伯,我亦不会心动,感情同治病救人一样都要清楚果断,犹豫不决害人害己。”妘挽静静地看着面前言辞凿凿的田冬,没想到有些人虽然少经人事,却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通透,她抚上田冬的胳膊道,“冬儿说得对,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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