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不高的罗鑫也不恼,绕过马头转到另一面,依旧举着墨玉盒,满脸堆笑:“姑娘收下,要不然,我回去不好复命。”
阿古丽见夏侯工已坐上马车,握着马鞭,众人也都已经上马,还是不搭理那个盒子,驾的一声,打马就朝山下奔去。
林忘尘与吴羡仙骑着青牛过来,从罗鑫手里要过那个盒子,说转交给明漪姑娘,双方就此别过。
阿古丽头也不回,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她眼中人情淡漠、是非不分之地。纵使周边林木葱茏,白鹭袅袅,再也提不起她半点兴致。
倒是林吴二人一步三回头,对路过山间景象恋恋不舍。心想着,这一去此生应无机会再回,这最后一眼,必须要将云门山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牢牢刻在脑间心上。
直到走出数里,已将云门山甩到视野之外,阿古丽方才停了马,等候林吴二人追上。
瓦妮莎见公主双眼里余怒未消,又想到自己在排云殿里被长老吼得耳痛脑胀,仓惶逃离,顿时羞愤交加,切齿骂道:“云门狗贼,今天如此仗势欺人,日后一定要叫大王发派重兵,将那座山削为平地!”
哥舒正想着自己一路上无所作为,排云殿里也没能帮上公主半分,情绪正低落,听到瓦妮莎言论,精神一震:“好得很!到时我叫大王给我一支兵马打头阵,先擒了那个烂宗主!再把那个把你吼跑的什么长老一刀劈了!”
哥舒对待公主恭顺有加,以礼相待,但是换了别的对象,就毫不心慈手软。
蒙狯也憋着一肚子气,借机嚷道:“少将军,不消你亲自率军,我带一支天狼铁卫,就能把那座杀千刀的破殿给夷平喽!”
阿古丽本来怒气冲冲,听他们发了一通牢骚,不禁想笑。刚刚在排云殿里,这几个说大话的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现在离了那些身怀绝技的高人,没了顾忌,于是大放厥词起来。
“刚刚在澜宗主面前,你们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说这些大话有什么用?就算哥舒、蒙狯领了天狼铁卫前去攻山,还不是去白送人头!”阿古丽谑笑道。
“公主!我可是当着烂宗主的面放了屁的!您可别冤枉我!”瓦妮莎辩解道。
“你倒是放了,可放过之后跑得比过街老鼠还快!”蒙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个大块头,站在大殿里个子比谁都高,却一声也不敢吭,你身为帝剎国卫队长,连过街老鼠都不如!”瓦妮莎毫不嘴软,反唇相讥。
蒙狯一时语塞,不过也并不恼怒,因为使女说的是大实话。他这个大块头在战场上骁勇无匹,但这次进了神近山,就似成了一块废物,什么人都不敢惹,什么忙也帮不上。
卫队长情知是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不该惹怒使女,低头不再吱声。
阿古丽见糖葫芦甩着尾巴走近了,嘱咐大家不要再妄议云门宗,免得叫林吴二人难堪。
她一夹马腹,朝糖葫芦迎了上去。
林忘尘从袖中取出墨玉小盒,递给阿古丽,叫她务必收下:“这是师父一番心意,沈姑娘不要辜负。”
阿古丽断然拒绝:“你还叫他师父?他今天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你转头就忘了?他不配做你们的师父!德不配位!”
林忘尘尴尬不已,难堪一笑:“沈姑娘,不要这么说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么说,他也养了我跟吴羡仙十二年,如父如母,尽心竭力,所以我俩才能成为云门山最年轻的紫衣修士。”
他低头看了看已没了颜色的普通袍服,怅然若失。
吴羡仙也在后面劝道:“明漪姑娘,你就高抬贵手,拿了吧。这算是师父交待给我俩的最后一件差事,你不拿,我俩就没有完成师命,心里也过意不去。”
闻听此言,阿古丽也不好再拒绝,只当是给两位恩人帮忙,于是伸手接了那个盒子,也有没打开来看,直接揣入怀中。
目光扫过连绵不绝的莽莽群山,阿古丽拿着马鞭一指前方,说道:“你二人带路,我们回乌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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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从云门山到仙客来客栈有一条捷径,只需要走一天,过去林忘尘和吴羡仙偷跑去客栈,都要走那条路,然而这一次他们偏偏要绕远。
毕竟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要多看几眼熟稔的山脉。
师父赠予的竹筒紧贴着胸口,两人都觉得暖乎踏实。没有了抹额,林忘尘任黑亮长发披散在肩头,吴羡仙则用白色布条将头发束住。
他们把队伍又带到那座废弃的山神庙。
吴羡仙登上山顶,在上次找到蓝宝蛙的溪沟里翻寻,没有发现。
经过山下那条沟涧,他看向涵洞的方向,又想起从里头骤然冒出、夺路而逃的黑烟。
那团黑色雾气像是有自主意识的生命物。
“不知它是正是邪?”吴羡仙琢磨着。
师父说过,神近山虽是灵气沛然的正统神山,依旧藏伏着不少邪物,正邪交锋在这里从没有间断过。
阿古丽从后面看到吴羡仙望着沟涧深处出神,打趣道:“怎么,那边是不是有宝物?要不去看看。”
吴羡仙回头道:“好啊,那边有个小涵洞。里头应当藏着几只蓝宝蛙。”
阿古丽、瓦妮莎、哥舒、蒙狯、幽冥二老等人于是跟着吴羡仙下到沟涧,顺着曲曲弯弯的沟涧往里走,来到涵洞前。
吴羡仙蹲在洞口,低头往里瞧了瞧,昏昏暗暗不甚分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对着洞口,催动念力,只听洞内喀喇、乒乓、扑哧、嘶嘶一阵响,一堆石头、碎冰、枯枝、败叶、藤蔓,还有动物骸骨一股脑儿被吸了出来。
从那团杂物中一顿扒拉,翻找出三条已经干瘪的蛙尸。
阿古丽笑道:“蓝宝蛙变干尸蛙,还是宝吗?”
哥舒大为疑惑:“大冬天的,蛙怎么会干瘪掉?”
瓦妮莎道:“是不是死了很久了?”
吴羡仙提着一条蛙腿看了会儿:“这三只蛙是几天前我和林忘尘赶进去的。照理就算死了,也不会这么快变干,一定是被什么鬼祟吸了阳气。”
他正说着,手中倒提的那只发黑干蛙竟然抽动起来,瓦妮莎啊地一声尖叫,阿古丽也吓得往后一跳。
吴羡仙一惊之下,干蛙脱了手。
“什么鬼东西!”蒙狯抽出短刀,一刀扎穿那只动弹的干蛙。
干蛙张大干瘪的嘴,瞪着空洞的眼,四肢不停摆动。
另两只干蛙个头小一点,这时也复苏过来,在溪沟冰面上毫无方向地蹦蹦跳跳,跳着跳着就蹦哒到那只被刀扎住的大蛙面前,嘴咬住它两条前肢,像是要解救它。
大蛙也配合着不住划动四肢,嘴大张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目睹这诡异场景,阿古丽既恐惧,又好奇,还觉得恶心。
她多看了两眼,实在无法忍受,掉头朝路边走去。
蒙狯也被恶心到了,赶忙抽了短刀,在涧草堆上使劲擦了擦刀刃,像是要抹去沾染上的晦气。
众人离开沟涧,继续赶路。
吴羡仙把看到的诡异一幕告知了行动不便的同伴。林忘尘也觉蹊跷。
“那些干尸蛙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瓦妮莎问,一想到那只明明已死却还在扭动的蛙,喉头就又一阵呕恶。
吴羡仙也百思不解。
“它们是不是跟归阴谷里的食尸鬼一样了?”哥舒也好奇问道。
“不一样。”这一点吴羡仙还是看得出来,“食尸鬼是活物,干尸蛙明显没有生命迹象了。”
“可它们明明还会动作!”瓦妮莎两手不自主在空中划拉了几下,意识到自己在学那只被刀扎的大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恐怕是被邪祟附体了。”林忘尘喃喃道。
瓦妮莎四下打量,到处山大沟深,林密草茂,确实容易藏污纳垢,又一想到在云门宗受到的羞辱,登时对这片山脉没有一丁点好感。
“真不知道神近山有什么好!就算有人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待上半日!”她忿然道,眼神既轻蔑,又厌恶。
“瓦妮莎!”阿古丽在后面低声喝道。
林忘尘与吴羡仙在云门山遭到冤屈,也亲眼看到瓦妮莎仗义执言后遭到长老痛斥,对她的抵触情绪也理解了不少,两人没有为神近山辩解,只是笑笑,神色纠结而复杂。
若是这天之前,有人敢对神近山有半点不敬,他们定会拍案而起,将对方批驳得哑口无言,全力捍卫神山尊严,现在,有了被逐出师门的惨痛经历,他们已经能够忍受旁人对神近山的指责。
毕竟,被逐出师门,对于修道者而言就是失败,就是耻辱,两个在身份上已与神近山毫无瓜葛的前修士,还能有什么底气捍卫这座他们心目中的神山呢?
对于一个将无辜的你无情抛弃的对象,你如果还要不管不顾、理直气壮去维护、尊重、爱戴它,那么,对于那些真正珍视你的对象,你将用什么来回报?
林忘尘与吴羡仙在青牛背上一颠一颠,脑子慢慢发生着转变。神近山的山水、草木、土石、洞窟,也在他们眼里转变着色彩。
滤镜总要褪去,亮色总要转淡。
出山的路途,林吴二人过去的身份一点点消融在山色里,飘散在山风中,他们有时闭着眼,仰着头,伸展双臂,听凭寒风刮过脸颊,吹起散发,像是要让风把过去那张脸面刮去,留在身后山林里,留给曾经的记忆,尔后他们将带着新面孔奔向新世界,融入尘世新生活。
来到天一、无碍两座真人摩崖雕像前时,林忘尘与吴羡仙已然放下了所有包袱,往日无忧的笑容重回到脸上。
他们向高峻的真人雕像磕过头,彻底告别生活了十二年的神山。
阿古丽瞧着两尊雕像,合十顶礼,默念三遍:“感谢神近山!愿神山一切安好!”
她对林吴二人的不公遭遇愤愤不平,但是神近山救活了连穆羽,两相衡量,感激之情还是压倒了愤懑。
至于瓦妮莎、哥舒和蒙狯提到将云门山夷为平地的想法,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时冲动,讨个嘴上便宜,并无实际意义。这世上,没有哪支力量会狂妄到要与神近山五宗为敌,就连她的父王,拥有东玄大陆最强军队的帝刹王,也不会贸然做这种蠢事。
第二天傍晚抵达仙客来客栈。
林忘尘与吴羡仙各点了两碗松茸素面。
阿古丽又要掌柜将最好的酒菜拿出来,犒劳随行军士。只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们都不敢喝大酒了。
看到那个明明死去的少年活了过来,陈掌柜又惊又喜,使劲念叨:“奇迹!奇迹!”,说少年大难不死,往后必定洪福齐天。
掌柜发自肺腑的奉承话令阿古丽喜不自胜,她一挥手,赏了掌柜一大笔银钱。
夜里躺在客房舒适的床铺上,听着对面连穆羽匀和的呼吸声,阿古丽睡得香甜踏实。
这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归心似箭的人马沿着乌兰山脉往北快速行进,夏侯工在神近山里历练了半个来月,御车技术更上一层楼,跑得比单人单马还快,然而稳当得叫阿古丽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阳还未西斜,队伍就到了乌兰城下。
泛着青黑冷光的城墙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任何战斗痕迹。但城墙上的凤鸣山海旗已改换为猩红狼头旗。
城上值守的帝剎军士一眼就认出阿古丽,纷纷振臂高喊:“公主回来了!”
城门轰隆打开,阿古丽率众人缓缓入城。
城门内迎接她的是侯将军,一见公主他就下马跪拜:“末将侯冰,恭迎公主!恭喜公主!”
阿古丽一头雾水:“侯将军恭喜我什么?”
侯冰递上一道蓝玉符印:“这是乌兰城前大司事庄晟献城时上缴的城主符印,大王离开时下诏,命公主暂做乌兰城主,符印由您支配。”
阿古丽拿过符印,翻面看了看,挂在腰间,好奇问道:“城主该怎么当呀?”
侯冰噎了一下,赔笑道:“呃……公主想怎么当就怎么当。”
“这倒是……”阿古丽点点头,望一眼前方,街道楼舍无不完好无损,市面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这与她在瀚海国其他城池看到的兵灾乱象天差地别。
“怎么……我走那天没有攻城吗?”阿古丽问道。
“回禀公主,您走那天上午,攻城车已经就位,将士们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没料到城头突然挂上白旗,接着城门大开,大司事和左将军率军民请降了。”侯将军说道,看一眼身边跪着的另一名军人。
那名军人低着头,向阿古丽拱手朗声道:“在下乌兰城前守城副将左光,拜见公主!”
阿古丽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跳下马,对左光说道:“左将军,麻烦你随我来,帮我认一个人。”
走到马车背后,打开车厢后门,指着连穆羽问:“你认识他吗?”
左光定睛一看,见车厢里躺着那个少年正是城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稳了稳神,扭头对着阿古丽抱拳,勉强笑道:“末将不认识!”
左光心里直嘀咕:自那晚连穆羽在议事大殿任命他顶替姜将军、并做出一系列安排后,整个人就消失无踪,直到献城时也没有出现,当时他听到流言,称城主害怕被帝刹王杀害,已单人匹马星夜逃离。
而城主此时出现在帝剎国公主亲自押运的马车上,看起来虚弱,但被照顾的十分周全,实在让人疑虑重重。
就在左将军左思右想时,阿古丽又上了马:“那就请两位将军带路,去城主府邸。本公主这些天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休息!”
左光带路,脑中一直想着刚看到的城主,少年城主与他对视时,眼神貌似很迷茫,好像跟他不认识似的,这令他更加迷惑。
“公主,冒昧问一下,车上那位公子是谁啊?”左光回头问道。
“左将军,我刚才不是问过你吗?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阿古丽笑道,“我也不清楚他叫什么。不过,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你们可以叫他‘香璎侍卫’。”
“属下明白!”左光大声回道,心中却暗暗叫苦: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城主,如今竟沦落成侍卫。幸运的是,即便成了下人,人好歹还活着,而不是像他的父兄那般身首异处。
阿古丽又问道:“左将军,献城时是你和大司事率队,那你们城主去哪儿了?”
左光犹豫道:“城主……”
侯冰道:“听大司事说,城主连穆羽在将军姜定远护佑下,乔装成百姓连夜逃走了。”
阿古丽嗤笑道:“那这个城主也真没骨气,他的父王和七个王兄都英勇战死了,他却选择苟且偷生,真是窝囊!”
侯冰也附和笑道:“说明我帝剎天狼军威名远播,令人胆寒。”
阿古丽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道路两侧的紫玉冬樱,领受着行人和巡逻兵的注目礼,向他们微笑招手,一面说道:“那这个姜将军也是个软骨头,撇下军民,自个儿带家眷和城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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