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忘尘和吴羡仙坐在亭子里,对着他评头论足。
“他体力还没恢复过来,要想隔空取物,一个字,难!”林忘尘摇头道。
“不一定。”吴羡仙旗帜鲜明反对伙伴观点,“你看他手法、步态、姿势,都像模像样,抓下一根小冰锥,应该不是难事!”
“好,打赌!”林忘尘从兜里掏出一粒松仁,放到面前的碟子里,“我出一粒。”
“我出三粒。”吴羡仙显然更有自信,一下拿出三粒。
“我跟!”林忘尘怔了一下,毫不示弱地又掏出两粒,加入碟中。
“好,那就等着看好戏!”吴羡仙将两个碟子并排摆好,扫一眼六粒松仁,搓了搓手。
“哦,对了,我们得有言在先,不能无限期让随意抓下去啊,比如他一直站到下午,其中一根冰锥掉下来,很可能是因为气温升高导致的,而不是他隔空抓下来的,那就不能算你赢!”林忘尘想起一个大漏洞,及时提了出来。
“那是当然!”吴羡仙也爽快,立马同意了伙伴的提议,“一个时辰为限,可以吧?”
“成交!”林忘尘与吴羡仙击掌。
阿古丽走到亭子里,朝林吴二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声张,三人就静静看连穆羽抓冰棱。
连穆羽两手都伸向屋檐下,十指微张,因发力而轻轻颤动,额角渗出细汗,紧抿的嘴因用力而嘟了起来。
阿古丽见连穆羽这么认真较劲,微微笑着。
她看了看大殿下挂着的那串冰棱,个头并不太大,她自觉能一手抓下五个来,一根手指一个。
可连穆羽使了半天劲,那串冰就是不给面子,丝毫不动。连穆羽松劲吐了口气,甩了甩两臂,又攒劲照着檐下猛地一抓,十指曲弓似鹰爪,用暗劲往后拉。
吴羡仙眼前一亮,发现两根冰棱往下滴水速度变快,以为是连穆羽的抓力使到位了,他眼巴巴盯着那两根冰棱,默念着:“快掉!快掉!”
这时一名卫兵进来,禀报道:“城主,门外大司事求见!”
阿古丽正看得投入,被卫兵打断,没好气道:“不见!你就说,城主连日劳累,还在休息呢。”
连穆羽与那溜冰锥子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有抓下来一根,可能是抓累了,松下臂膀,转过身,毫无波澜地朝雅仕居走去。
吴羡仙眼睁睁看着林忘尘把六粒松仁抛入口中,舔着嘴唇,一脸不甘。
吃过早餐,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连穆羽又来到大殿后,对着冰棱发力,结果还是无功而返。他就这样抓一个时辰,歇一个时辰,一直练到晚上,一根冰锥都没抓落。
吴羡仙自上午大输三粒松仁后,彻底看清了连穆羽的实力,明白过来,他架势拉得挺足,不过是花架子,再不敢在他身上下赌注。
那天傍晚,阿古丽心血来潮,想去城外的瀚海看看。五人骑了三马一牛,招招摇摇往城外行去。
路过冬樱街时,行人食客无不对他们侧目而视。很多乌兰城人认出来连穆羽,其中一些见他与帝剎国公主并骑而行,直往地上偷偷啐吐沫。
更多人是见到两个俊美少年骑着一头青牛,大感稀奇,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林忘尘和吴羡仙却旁若无人,有说有笑。
他俩从小在山里长大,远离俗世人情,虽说年已十八,却依然像孩童一般天真烂漫,对世俗人的看法浑然不觉,也浑不在意。
走到昨日吃饭的酒楼附近,忽听东边小巷中传来喧哗,阿古丽好奇,打马拐过去,一眼就见到高壮的蒙狯正在殴打一个中年汉子。
阿古丽赶到近前时,卫队长抬起一脚,将那满脸是血的汉子踢飞,那个身材也不算小的男人闷哼一声,直直飞出去足有十丈远。
哥舒骑在马上,领着一队兵士冷眼旁观。
听到马蹄声,哥舒扭头看到拐入巷子的阿古丽,赶紧下马,向公主请安。
“哥舒,蒙狯,你们干什么呢?”阿古丽指着远处蜷曲哀嚎的男人,压着怒火道。
“启禀公主,那汉子敌视我帝剎国!”蒙狯解释道,朝在地上痛苦扭曲的男人一指,“刚刚我们巡街路过此地,他从旁经过,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分明是蔑视我天狼铁卫,对我帝剎□□有敌意!”
“是的,公主。”哥舒朝街边瞄一眼,视线正落在那口腻痰上,表示蒙狯所言属实。
“卫队长。”阿古丽没好气道,“他是不是蔑视天狼铁卫、是不是敌视帝剎国我不管,人家就当街吐口痰,你就将人一顿暴揍,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帝刹律法哪一条规定百姓不能当街吐痰?要是有,你拿出来给我看,没有,你立刻、马上把那人送去就医,给予赔偿!”
蒙狯“属下明白”还没出口,阿古丽已经调转马头离开。
一行人出城门,下长坡,越过帝剎军扎营的平阔滩地,往东再行五六里,登上临海一座山。
此山形似展翅飞翔、仰头嘶鸣的凤凰,名为“凤翔山”。靠海“凤头”处建有一座三层亭阁,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凤鸣阁”三字。
几人顺着阁内楼梯登上三层。
阿古丽扶着栏杆,眺望昼夜交替的壮阔瞬间。落日最后一抹余晖自海平面点点消褪,五彩斑斓的天际刹那间陷入黑暗,然而这纯净幽深的黑暗并不持久,只过了约摸一炷香,一轮明月自海平面缓缓升起,海面再次有了颜色,只是这颜色换成一片银白。
海面平静如一片无垠霜地。
阿古丽转过身来,凝视身边的连穆羽。
他凝望着瀚海,面目平静,眸中微微闪亮,说不清是月光还是泪光。
从未见过大海的林忘尘和吴羡仙也被眼前壮阔宁静的景象震撼到了。
五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望着月轮从海面跃出,向中天缓缓升上去。
“随意,好看吗?”阿古丽柔声问道,目光追随着月亮。海风阵阵轻拂面纱,似乎是想偷窥她光洁的面颊。
连穆羽眨了一下眼。
“真没想到,我现在是这片山海的主人。”阿古丽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山海与风月,“可是,山海之主无常,谁知道明天谁又会是它们的新主?”
“公主会一直是这里的主人。”瓦妮莎道。
“哪里会有这种事,痴心妄想!”阿古丽捏了瓦妮莎的脸蛋一把。
“当然会有!”阿妮莎揉着脸道,“你的故事会永久流传下去,海风一吹,海浪一摇,就会哗哗地说起你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婼朗族姑娘,名叫……唔唔……”
阿古丽捂住了使女的嘴。
“瓦妮莎,吹一支曲子呗。”吴羡仙道。
“你怎么不吹?”瓦妮莎揉着嘴,哼道。
“他没带笛子。”林忘尘帮同伴解释。
“吹一支吧,这么美的夜。”阿古丽道。
月夜下,瀚海边,形如凤鸣九天的山上,传出悠悠笛声。
寂寥海天之间,印下五个年少剪影。
一曲未了,山下传来糖葫芦的长哞声,像是要和笛声一比高下,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欢欢乐乐下山归去。
夜半时分,城主府邸静悄悄的。连穆羽还是瞪眼看着半明半暗的虚空。
透过窗棂的月影悄悄在屋内移动脚步,像是怕惊扰到这个总是一言不发的少年。
屋外响起一声布谷鸟叫。这声鸟叫虽然突兀,但在乌兰城的冬季,布谷鸟的出现也实属正常。府门前的卫兵们打着哈欠,并没有理会夜半的鸟叫。
连穆羽却从床上坐起,穿戴齐整,走出屋门。他来到荷花池边,等了一会。布谷鸟叫又响了两声,是从院墙外传来。
他不紧不慢出了府门。卫兵鞠躬行礼,目送香璎侍卫沿着樱花道走远。
布谷鸟叫声时断时续,忽左忽右,忽东忽西,连穆羽鬼使神差,循着那捉摸不定的鸟叫,穿街过巷,裹着阑珊夜色来到城南。
他停步在一座院墙下,不经意抬头一看,门框黑匾上写着“登云观”。鸟叫声在院门背后响起来。
连穆羽上前推门,门吱呀开了,不假思索跨过门槛,步入院内,绕过树丛繁密的前院,顺着似曾熟悉的甬道拐过门窗紧闭的真人殿,来到僻静后院,在一座石碑前停住。
石碑齐他腰身高,只是普通不过的黑白色石灰岩,月光下看上去,是一块无字碑。
连穆羽不自觉摸了上去,蹲下身,借着月光,发现碑底有少量湿润泥灰。
又一声布谷鸟叫后,院内黑影频频闪动,十多人弹指间已来至石碑前,不等连穆羽反应,齐齐跪倒在他面前。他们都身穿帝剎国戎装。
连穆羽正要拔剑,见众人跪下,显然不是要暗害自己,这才松口气,放开拔剑的手。
“臣苏棠率十五太保拜见瀚海王连穆羽!”为首那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低声道。
“参见瀚海王!”苏棠身后十五人齐声道。
连穆羽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万万想不到,会有人称呼他“瀚海王”。他父亲连穆焜雄就是瀚海王,只因他个人更喜欢都城昆仑城的名字,所以才让臣民称呼他为“昆仑王”。
苏棠是王后苏秾之侄,从昆仑围城之战中杀出一条血路,在十五名太保护佑下,一路南下,藏入深山之中,得以保命。
他一直在山中偷偷尾随帝剎国大军,连穆羽偷入敌营盗取昆仑王首级那夜,他躲在山边将所发生之事看得一清二楚。连穆羽被火焰刀贯穿心脏之时,他藏在一棵榆树后,离他们不到十丈远,亲眼看到昆仑王首级从连穆羽怀里脱出,骨碌碌滚入山脚草丛里。
“羽兄弟,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瀚海人的新王,您要带领我们光复昆仑城,重振瀚海国!”苏棠说着哽咽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连穆羽措手不及,但他依旧面色冷峻。
苏棠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表弟的异常反应,继续低声泣诉:“昆仑王首级,就埋在这块墓碑下,我们不敢刻字,怕被贪狼军发现。只等您率军复国,我们就把昆仑王迁回故里,让先王魂灵安息!”说完,与十五太保压抑着哭成一片。
“什么人!”
忽地,后院西墙外响起一声大喝。众人随即止哭,其中两人从一旁屋里拿出火把点上。
一队巡逻兵从西面巷子转到登云观正门,率队人正是蒙狯。他见左光守在门口,说刚刚好像听到院内有哭声,要进去查看。
“卫队长,香璎侍卫正在里头查案呢,不劳您费心了。”左光笑道,一手挡住蒙狯。
“哦?”蒙狯斜睨一眼左光,并不信任这个刚刚投靠过来的降将,扭头对左右道:“进去!”
左光不敢阻拦,只得任凭他们气势汹汹闯入,紧张大喊道:“真是公主贴身侍卫在里头!”算是给里头众人报信,一面紧随蒙狯跟了进去。
蒙狯正要绕到后院,在真人殿侧面与连穆羽撞个正着,见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军士,面色悲戚,心中起疑。但碍于对方是公主在意的红人,不敢造次,客气道:“香璎侍卫到此有何贵干?”
连穆羽没有答话,左光抢到他身边,道:“哦,香璎侍卫说,他母亲大人的牌位曾供奉在这道观里,后来不翼而飞,今夜特地让我带人来查处此事。”
蒙狯疑惑道:“来查案便查案,刚刚哭什么?”
左光道:“可能是香璎侍卫思念娘亲,一时忍不住……”
蒙狯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多有打扰!”
蒙狯虽然半信半疑,也不便拿连穆羽怎样,加上晚上打人一事惹怒了公主,怕再得罪公主侍卫,罪上加罪,恭敬地一抱手后,赶忙带人离开。
等巡逻队离开后,连穆羽又不自觉走到师父端木煜的卧房前,推开门,扫一眼简陋的房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他站在前院樱树下,伫立良久。
一直紧随其后的苏棠又跪地道:“请瀚海王下旨,给苏棠和十五太保指明复国方向!”
左光站在门口继续望风,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地左顾右盼。
见连穆羽没有理会,苏棠着急了,又捏着嗓子道:“左将军说,帝刹王虽然带走了大部分乌兰兵,但留下了三百人,我们可以依靠这些兵士,再加上乌兰城内三万多百姓,解决城内两千帝剎兵不在话下!”
连穆羽还是对苏棠的话无动于衷,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羽兄弟!”苏棠这才发现连穆羽不对劲,低声叫道。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瀚海王,也不是你羽兄弟。”连穆羽冷冷道,“我叫随意!”大踏步离开了登云观。
--------------------
第24章
一大早,连穆羽又来到大殿下练习隔空抓冰,练了约摸一个时辰,然后就在府里各处转悠,走进观妙斋,看见一大丛竹子,砍了一棵最粗壮的,拉到荷花池边,削斫好一阵,制作出一张简陋面具。
又在荷塘边采了一大把根茎粗壮的节节草,攥成团,使劲在面具内外剐蹭,将面具打磨光滑顺溜。
他坐在亭子里,忙得满头大汗,浑然忘我,忽地一块白手帕从身侧冒出,在他额头脸颊各处轻轻擦拭,将汗水抹去。他愣怔住,偏头一看,正是阿古丽,除去了面纱、清丽可人的阿古丽。
触及到他的眼神,阿古丽抿嘴羞赧一笑,手一伸,将手帕递到他面前,他却没有接,因为他还盯着她的俏脸,没有留意伸过来手帕。
阿古丽抖了抖手,系在腕上的小铃铛叮铃铃响起来,连穆羽这才回神,低头见到那方帕子,迟疑着接住。帕子镶着好看的金丝花边,帕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他怔怔看了一会,没有拿它继续擦汗,而视塞入胸口衣兜。
“忙什么呢?”阿古丽坐到连穆羽对面,笑眯眯问道,两眼弯成新月。
连穆羽翻转了一下手里的面具,算是回答。阿古丽一只手抓住面具,连穆羽配合地松了手。她拿着面具打量一番,啧啧称赞:“看不出,你的手这么巧!以后给我也做一个!”
阿古丽把面具放到面前,漂亮的眼睛在面具上的眼洞后忽闪眨巴:“好看吗?”又故意沉着嗓子拿腔拿调道:“别人戴面具都是为了遮丑,我恰恰相反,戴面具是为了遮住无法形容的美貌。别看我戴面具,我可是东玄大陆最俊美的少年,香璎公主的贴身侍卫!”
连穆羽看着古灵精怪的阿古丽,嘴角稍稍扯动,像是要笑,不过嘴角终究没有向上扬起。
阿古丽却从面具后观察到,连穆羽的栗色眼里漾出一丝笑意。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令她怦然心动,因为这是一点全新的变化,预示着这个醒来后就沉默寡言的少年郎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阿古丽现在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能够亲近自己,就像他昏迷时,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他醒来一样。
她从眼洞后定定瞧着他,心想着,他一定会接纳自己,一定会。她对自己的任何信念都从未动摇过。正是因为这坚定的信念,她才能把对面这个举世无双的少年从死神手里生生硬夺回来!
阿古丽看着连穆羽出神时,瓦妮莎、林忘尘和吴羡仙走了过来。使女见公主没有戴面纱,大吃一惊。
22/6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