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内心五味杂陈,道:“城主一片丹心,左某自愧不如!”
晚上值夜,五名乌兰兵士和五名天狼铁卫共同看护在篝火堆外围,上下半夜两班倒。
左光一直守在阿古丽近旁。确如他所说,没吃晚饭,他一直头脑清醒,后半夜也没有丝毫困意。过了子时,多数人都沉沉睡去,篝火依旧噼啪燃烧,送出融融暖意,驱散冬夜里的严寒。
苏棠睁开眼,从地上爬起,身边的五位太保也都睁开眼,他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们暂时不要妄动,他们又都合目佯睡。
苏棠假装打着哈欠,眼瞟着那五个值夜的天狼铁卫,走到左光身边,打个招呼,说道:“左将军辛苦,该换班了!”
左光看一眼酣睡的阿古丽,道:“你轻点声,别吵着公主!”他故意提高嗓门,让几个天狼铁卫听到,又说道:“我先去小解一下。”
苏棠缩着肩道:“我也去,正好搭个伴,鬼怪来了也有个照应!”
一旁两个天狼兵听到了,鄙夷一笑,继续嚼着随身带的风干肉。
在林中转了几圈,远离了那几堆篝火,黑咕隆咚的一棵两人粗榆树后,响起噗噗的小解声。
“现在可以动手了吗?”借着持续不断的滋水声,苏棠悄声问道。
“还不是时候。”左光道,看着身下黑暗中冒起的白烟。
“那什么时候动手?”苏棠道。
“今夜可能不行了。”左光左右看了看道。
“什么!你是不是怕了?”苏棠道,也左右看了看。
“那两个黑袍人还没睡。”左光道。
“怕他们做什么!我们这里就有十多个醒着的,外边还有十多个埋伏着。只要我学一声布谷鸟叫,他们马上就会杀出来,不信砍不倒那几个贪狼兵和两个黑袍人。”苏棠紧握着刀柄。
“那两个可是炎海宫的八炎法师。”左光凑到苏棠耳边说道,“莫说两个,就是一个,对付我们二十几个人,也绰绰有余!我可是在城楼上亲眼所见!”
“那怎么办?他们要是明晚也不睡,岂不是就没机会下手了?”苏棠恨恨道。
“等,总会有机会。”左光打了个冷颤,提起裤子,系好腰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好,听你的。你一泡尿够多的。”苏棠感慨道。
“你得知道我憋了多久!”左光长吁一口气,大感快意。
“能憋也是本事!”苏棠道,他矮下身子,将头埋在一丛茅草中,对着前方黑暗处学了两声鹧鸪叫,告知埋伏的同伴,今夜行动取消,对面也响起同样的鸟叫声。
他站起身,故意大声说道:“真是邪门,大冬天的,这山里竟然还有鹧鸪。”
左光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那有什么,乌兰山什么鸟不能养?大司事不是说过嘛,这地界可是物华天宝!”
苏棠道:“明天一早看能不能打几只烤了吃,打打牙祭。”
两人回到篝火堆旁,苏棠把那几位太保叫“醒”,接替值夜。他时不时看向对面,幽冥二老面对火堆,盘腿而坐,真容藏在兜帽中,不可捉摸,高深莫测。
左光看一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古丽,走到另一堆篝火边,裹了一张羊皮毯,席地而卧,双眼盯着通红的火堆,脑海久久回响着阿古丽说的那一句:“我与他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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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榆树林中弥散着淡淡的雾气,余焰未尽的火堆冒着袅袅青烟,四下里一片死寂,就连值守了大半夜的卫兵,扯个哈欠都要刻意捂住嘴,生怕惊扰到铁板一块的静谧。
蓦的一声鸟鸣将寂静打破,紧接着嗖一声箭响,林子上方群鸟砉然惊飞,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阿古丽睁开眼,警惕地四下一望,发现只是群鸟惊飞,又放心躺倒,舒服地伸个懒腰,笑自己紧张。
她将手枕在脸下,凝视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从眼前掠过,从雾气里看到一张冰冷肃穆、闪着金色光芒的脸,这是她走遍东玄大陆以来,看到过的最无可挑剔的面容,虽然冷漠如冰,她却深知,底下藏着一颗滚烫炽热的心。
她忍不住探出手,想要触摸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面,它却随着扰动的雾气倏忽消逝。
“随意会不会想我呢?”她痴痴地想着,手定格在半空。
附近又传出几声弓弦绷弹的闷响,没一会儿,哥舒和雷雁栖拎着三只班鸠回来,烤了两只,一只和着野山菌熬了一锅汤。
哥舒切了半只烤熟的班鸠,用木盘装好,再盛一碗菌菇鸠肉汤,端到阿古丽面前,又给她面前的火堆添了些枯枝,把火烧旺。
阿古丽感受着火堆送出的浓浓暖意,看着哥舒忙前忙后,掀开兽皮被,坐起来享用早餐。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鲜香醇美,胃中一阵熨帖舒爽,大赞道:“嗯,真香!哥舒,你还真会弄呢!”
哥舒回头一笑:“公主,冬天没什么食材,就随便在树下找了点松菌,就着班鸠肉熬的汤。你将就着吃。”
阿古丽又喝下一大口,咂咂嘴道:“嗯,你不但会领兵打仗,还会做美味佳肴,真是少见的好男人,以后哪位姑娘嫁了你,真是要享尽人间清福!”
哥舒温润的娃娃脸上露出尴尬笑意:“公主,我……我不打算娶别的姑娘……”
阿古丽也没仔细听他的话,只顾品尝美味菌汤,随口道:“没事,你看上谁家姑娘告诉我,我来给父王说,让他亲自给你提亲!”
哥舒情知阿古丽没认真听他说话,失落地扒拉着火堆,静静看着公主。
“你也吃呀!”阿古丽一抬眼,看到哥舒盯着自己,笑道。
“好,我去吃!”哥舒走到熬汤的火堆旁,给自己盛了一碗。
林忘尘和吴羡仙从林子里回来,把采到的野山菌从兜里倒出来,放到火里烤熟,撒上盐粒,吃得津津有味。
瓦妮莎悠悠醒来,闻到烤蘑菇的香味,迫不及待伸手要了两个,躺着就吃了。
“这儿有班鸠肉,吃这个。”阿古丽把一盘肉放到使女头前。
“昨晚羊肉吃多了,有点腻味,今天改吃素。”瓦妮莎道。
林忘尘又递给她几粒烤爆花的玉米粒,这一次使女没有拒绝,接在手里,坐了起来,一粒一粒放进嘴里,嚼得满口生津。
“还可以嘛。”瓦妮莎咽下最后一粒,摊开手掌伸了出去,吴羡仙正巧从火堆里夹出几粒,放在树叶上,小心翼翼搁在她手里。
使女又拈着烤开花的香玉米粒吃起来。
阿古丽走到各火堆旁查看一番,见所有人都吃饱喝足,吩咐休整半刻后开拔。
瓦妮莎见林忘尘和吴羡仙还在吃,抓紧从火堆里刨出三粒玉米花,看到庄恩正在远处一棵树旁整理装束,跑过去,将那三粒玉米塞到他手里。
庄恩抬起头,看着瓦妮莎远去的轻盈背影,满脸诧异。
乌兰山里的树木高大俊伟,遮天蔽日,明明已至白昼,队伍却仿佛行进在昏暗的夜间。
左光前一日与阿古丽交谈过后,对这个年轻的城主添了不少好感,他也明白了一点,这个姑娘对连穆羽一往情深,甚至到了愿意生死与共的地步。他虽然并不清楚这份感情缘何如此深厚,却也被深深打动。
一路上,他有意无意会陪阿古丽多说几句话。与他密谋绑架阿古丽的苏棠密切留意着幽冥二老,他故意将系在马鞍上的水囊掉落在地,借着下马捡拾水囊,延宕在队伍后头,再上马后,就一直留在队尾,紧紧盯着两位深藏不露的黑袍人。
虽然瀚海国偏居东玄大陆南端,交通闭塞,消息也不灵通,但西域炎海宫的威名他早有耳闻,也知道,帝剎军之所以能征惯战,就是因为其中的婼朗族精锐,天狼铁卫大都受过炎海宫法师的训练。
昆仑城之围,他率二百精军夜半突围,被一支约摸五十人的天狼铁卫小队追截。天狼军紧咬不放,几乎只过了半夜,就将二百人斩杀殆尽,苏棠在十五名太保护卫下,策马奔入莽莽山林,才算躲过一劫。
而此刻,他再看向在昆仑城下凶神恶煞一般的天狼铁卫,发现一顶顶狰狞的狼头盔下,竟是一张张面带温顺笑意的稚嫩面孔。
他全然难以想象,竟是这样一群看似温良无害的年轻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狼吞了他的家国!
“他们真是可怕!”苏棠想着,不觉心惊肉跳。
队伍穿山越岭,绕湖过溪,快到傍晚时,终于走出丛林,远远看到映着金色落霞的风吼崖。
“哦吼!”阿古丽一眼便认出那座百丈危崖,兴奋得高高扬起马鞭,大咧咧长啸一声。
风吼崖就似一块硕大无朋的黑色墓碑,奇崛孤立于群山之巅,斧劈般的崖面沐浴夕辉闪闪发亮,面前横着一条宽十余丈的沟壑,深不见底。乌兰山脉往南的脊梁骨,就似被这条奇长无比的沟壑拦腰切断。
阿古丽看看身前冒着寒气的深壑,又抬头看向对面的高崖,想着该如何飞越这道天堑。
“玉珠泉是在这崖边?”她看向左光,问道。
“是的,城主大人。”左将军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那我们怎么过去?”阿古丽看看西边,是绵延不断的山群,又看向东面,那边是一片黑压压的古木林,“走那边可以吗?”
“那边是黑木林,通往神近山,应该绕不过去。”左光道。
“你确定?”阿古丽看着东边那片笼罩着黑雾的密林,竟有些发怵,但更不甘心,总觉得说不定可以从那边绕到对面去。
“我没走过,但听老人说,黑木林通往的地方是神近山的乱葬岗,古往今来死掉的散修都被胡乱丢弃在那里,成了孤魂野鬼。据说那些亡魂怨气深重,曾经还跟五大宗门大打出手过几次。”左光道。
“哦,那结果怎样?”阿古丽因为对云门宗驱逐林吴二人耿耿于怀,倒是希望那些亡魂占了上风,但她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我猜,在五宗面前,亡魂军肯定不堪一击。”左光道,说这话时,情绪忽然低落,面露怅惘。
“你们应该知道些内情吧?”阿古丽回头问青牛上的林吴二人。
“师父……”林忘尘刚说出这两个字,突然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逐出师门,“澜宗主说过这些事,不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典故了,至少都过了几百年。”
“是的,那都是六七百年前的事了,太久远。”吴羡仙道。
“你俩能飞过去吗?”阿古丽问道,瞥见林忘尘手里的竹杖,想起他的伤腿,抱歉道:“我是说,吴羡仙。”
“不用吴羡仙!我就是让一条腿,这点小沟还是小意思,奈何不了我!”林忘尘不服气地一挑眉。
吴羡仙笑着直摇头。
眼看崖壁颜色逐渐发黑,暮色苍茫,阿古丽决定明日再想办法去对面寻血灵芝。
“今天太晚了,先扎营休息。”阿古丽三面一看,还是东面黑木林距离近得多,于是往那头一挥手,率领队伍往东去了。
很快黑木林中燃起四堆篝火。
吃过晚饭后,天色已黑透。林子里除了火光,见不到一星别的光亮,就连火光都显得异常黯淡,木柴燃烧无力,吐出的火舌发着青光,就似死人的脸色。
阿古丽总感觉这林子古怪,心里忐忑,后悔刚才图省事求近在这里扎营。她想着要不要换到北面稍远一些的那片林子里,忽地听到南边那条沟壑里传出低沉的吼叫,回声连绵不息。
所有军士都不约而同拔出武器,护卫到阿古丽面前,如临大敌一般。
“没事,应该是过山风。”左光听了一阵后,判断道,“风吹过那条大沟,引发的回响。”
“我去看看。”蒙狯骑上马,带着几位天狼铁卫赶到沟壑前,站着听了好一阵,确定就是风吼,放心大胆回到营地,禀告公主:“的的确确是风。”
阿古丽原本想挪地方,听蒙狯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挪了,担心其他人以为她是害怕风吼声,只得硬着头皮待下去。
黑木林上方浮游着层层黑雾,慢慢悠悠移动,变换着形状,有时会化为眼睛,像是观察下方火堆旁的不速之客,有时会化为一张大嘴,像是要吞噬那些感官迟钝的入林者,有时又化为一张泪脸,像是想博得下方人的同情。
每当阿古丽或谁不经意抬头,那些黑雾变幻的眼睛、阔嘴、泪脸就刹那瓦解,烟消云散。
压抑感令阿古丽顿生困意,她裹着兽皮早早入睡,其他人也都困意沉沉,哈欠连天。就连没吃晚餐的左将军也困倦得抬不起眼皮。
他眼看着那四堆篝火在众人睡去后迅速熄灭。
左光眼前影影绰绰。
他使劲揉眼,大声问值夜卫兵:“你们没事吧?”
几名兵士迷迷糊糊道:“没事。”
左光看到东边的密林深处有暗蓝光闪现,就似坟地里燃烧的磷火,幽暗蓝光像是在黑暗中四处流动,慢慢朝着这边蜿蜒流淌过来。
他抽出长刀,鬼使神差朝那片阴森蓝光走了过去。
左光壮着胆靠近那片鬼火,然而等他走近,那些暗光又倏忽不见,像是躲藏在了一棵棵几人合抱的古木之后。
正纳闷间,面前一棵参天古木后闪出一人一马。
那匹马赤身黑尾,浑身冒着冰蓝寒气,载着一名身穿瀚海戎装的武将。那名武将满面长髯,方脸阔口,目如铜铃,威风凛凛。
他浑身上下冒着幽冷青焰,两粒瞳仁也燃着慑人心魄的阴火。他将手中大斧一横,怒斥道:“左副将,你怎么戴着狼头盔、穿着贪狼军军服,你身上的瀚海戎装哪里去了?!”
左光看清来人,早已魂不附体,扑通跪地道:“姜将军,末将左光拜上!您……您怎么……”
姜定远沉声道:“我奉城主大人之命,进神近山寻得道真人,希图挽救瀚海国、乌兰城于大厦将倾,无奈那些修行人不问世事,不愿插手,将我与随行军士无情轰出山门。后来遇上一好心修士,得他指点,在乱葬岗求得一支阴兵。我正要带兵去守卫乌兰城、瀚海国!”
姜定远抬起右手,蓝色手掌粼粼闪亮,分不清是光还是火。他用拇指在中指上一撮弄,啪的打了个响指,一团黑烟转眼就飞至他身前,近旁古木后,闪现出一道道幽暗蓝光,忽暗忽亮,竟是一个个晃动的人影。
左光认出来,其中十几个正是随姜定远入山的乌兰兵士,另外那些都宽袍缓带,手持各式兵器,一看便知是死去修士的阴身。
左光朝姜定远身后望去,只见蓝光层层叠叠,此起彼灭,难以计数。他吓得肝胆俱裂,颤声道:“姜将军,末将斗胆相劝,这支阴兵用不得!会招来灭顶之灾!”
姜定远嗤然一笑:“你等鼠辈当然恐惧!我姜家世代为将,对瀚海国忠心不二,为了护国保民,即便做鬼,也万死不辞!”他看向颤抖的左光,目眦欲裂道:“左光,你背叛瀚海,卖主求荣,罪该万死!”
左光道:“姜将军,末将……”
话音未落,嗖一声,一支利箭已穿透姜定远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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