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穆羽轻松抓下两根冰棱的消息很快传入观妙斋,吴羡仙大喜过望,感觉像是为之前输掉的三粒松仁报仇雪恨了。
“林忘尘,你看,上次我其实没输,随意功力还是有的,只是当时太虚弱,使不上力。”吴羡仙道,“我没看走眼!”
林忘尘却不以为然,闻了闻腕上的香珠,道:“师……澜宗主教我们要明察秋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没看出来他真元亏虚,就是你的失误!”
吴羡仙皱眉道:“林忘尘,你刚说什么?”
林忘尘道:“什么说什么?”
“你说谁教我们明察秋毫?”
“师……澜……宗主!”
“澜宗主?”
“是……是啊!”
“师父怎么变成澜宗主了?!”吴羡仙剑眉倒竖,凤目圆睁,质问道。
“我俩已被逐出师门,师……他老人家说过,不许再叫他师父了。”林忘尘嗫嚅道。
“你真糊涂!”吴羡仙恨恨道,“师父明明是被奸人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把我俩赶出山门,以平息邀月宫和渊天宗之怒。他要真不认我们这两个徒弟,也不会临别时送竹筒!”
林忘尘和吴羡仙都不约而同摸向胸口。
“嗯,我是太在意师父的话了。”林忘尘怅然道,“他说不许叫师父,我就真不敢叫了,唉!”
“云门宗二百多弟子,师父最疼爱的就数我俩,从小惯着,舍不得打骂,结果我俩任性妄为,闯下大祸,殃及山门,唉!”吴羡仙也直叹恶气。
林忘尘把藏在胸口的竹筒取出,细瞧一阵,把筒口封蜡抠掉。吴羡仙一把抓住林忘尘的手,道:“你干什么!”
林忘尘道:“我要看看师父给我们的是什么?”
吴羡仙道:“不行!还不到时候!师父说了,要回到梓归才能拆开看!”
林忘尘摇摇头:“不对,我记得罗鑫给我们竹筒时,说得很清楚,师父说我们出了神近山就可以看。”
吴羡仙还是很谨慎:“罗鑫说,这是师父给我们的家书,家书当然得回家了才能看!”
林忘尘犹豫了一下,缩回手,一想还是不对:“吴羡仙,你刚才教训我不敢叫师父,教训得对!那是我一时糊涂。可现在轮到你糊涂了!”
吴羡仙道:“我怎么糊涂?”
林忘尘道:“师父说这是家书,意思是他是我俩的家长,他写给我俩的书信,所以叫家书,不是让我们回梓归的家拆开看才叫家书!”
吴羡仙想了一想:“噫,好像有道理!”
林忘尘道:“不管它了!就当我们现在已经回到梓归!过了这么些天,要不是留在乌兰城,我俩也该回到梓归,也该看这两封家书了。”
吴羡仙道:“是这个道理!不过,等等,得先净手。”
林忘尘道:“对!对!”
两人打来一盆温水,点了一炉熏香,将竹筒摆在桌上,跪地九拜,起身洗净双手,将竹筒启开。
林忘尘那支竹筒里是一份帛书。他慢慢将书卷在桌面展开,两人头碰头仔细读起来。
“忘尘、羡仙二子:
见书如面。
汝二子入山十二载,勤学仙缘法术,聪颖有加。尊师重道,顾护同袍,深得我心。
奈何为师疏于管束,使二子性情纵驰,法度不明,逞热肠而坏纲纪,触怒同修。
今不得已斩断师徒之缘,逐二子下山,再入凡尘。然修仙一途并未摈绝,神山也好,尘世也罢,皆是成仙道场,无分高下,只缘一心。
为师疏忽,歉疚不已,百死莫赎。
特赐忘尘‘出尘诀’、羡仙‘登仙诀’,望二子勤加练习,悟出‘尘仙’大道,早列仙班!”
两人读着读着,泣不成声,抱头痛哭。又取了“出尘”、“登仙”两份帛书,上面写满诀咒心法。每支竹筒底部暗藏夹层,封着十粒蚕豆大的蜜丸。他们一望而知,这是师父赐予的增功丹药。
二人又哭一阵,对着竹筒一拜再拜,叩谢师恩。
从这天起,两人足不出户,关在屋内,对照师父所授功法潜心修炼,废寝忘食。
紫娟给他俩送饭,只见门窗紧闭,敲门不应,只得将饭菜搁在门口。可送下一顿时,上一顿饭原封不动在门口放着,早已凉透。她只得都带回厨房,将此事告知公主。
阿古丽只觉蹊跷,到观妙斋一探究竟,敲门也是无人应答。她听说过修士会辟谷练功,起初也没在意,可到了第五天,两人还是不吃不喝也不出门,她实在担心,破开房门,闯进屋内。
林忘尘和吴羡仙面对面端坐在各自床上,闭目塞听,神态自若,尽管四天没吃饭,面色依旧粉白如樱,口唇红润。
两人头顶冒着丝丝白气,像云絮般缓慢飘移,双手时而会动,捏住一个造型奇特的诀势。他们全然自我沉浸,不受外界打扰,像是与这世界没有半分瓜葛。
见到二人安然无恙,阿古丽也就安心了,悄然退出房间,小心把门带上,掏出一支眉笔,在门上写上“练功勿扰”字样。
她站在观妙斋院内的竹丛旁,沉思半晌,想着,林吴二人就是成仙的胚子,难食人间烟火,要他俩待在俗世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就打消了撮合他们与瓦妮莎的念头。
又过两天,一只通身乌黑的渡鸦飞临城主府邸,送来一封书信。是帝刹王写给女儿阿古丽的,告诉她,两个月后的帝剎历三月二十二日,将在太平城举办东玄一统盛会,要她择吉日启程前往新都。
得到这个消息,阿古丽高兴得手舞足蹈,她最爱这种盛大的热闹集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能人异士四方而至,能大大增长见识,让人耳目一新。
瓦妮莎将大如鹰隼的渡鸦带至后厨,给它喂生肉条,犒劳这位跋山涉水、跨越千里而来的信使。
阿古丽吩咐守卫通知各文武官员,赶快到城主府集合商议此事。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官员们都来到议事大殿。阿古丽当众宣读了渡鸦送来的信息,底下掀起不小的一阵骚动。她料到这则消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谁都想去太平城这座“千城之城”,亲眼一睹太平盛景。
阿古丽看着十多天没主动来议事的大司事,见他面容憔悴,眼袋浮肿,情知老人还在担忧失踪的长孙,心中过意不去,安慰道:“大司事,您要不要一块去太平城瞧瞧?”
庄晟道:“禀城主,老夫乃一介降臣,人微言轻,卑不足道,哪里配上太平城?去了也只会玷污名城风范。微臣感谢城主抬爱。”
这番话把站在对面的蒙狯气急了眼:“你个老糊涂,尽说胡话!谁说降臣不能进太平城了?我是降臣、侯将军也是降臣、左将军更是新近的降臣,我们难道都不配进太平城?我可是堂堂帝刹王卫队长官!谁敢说我不配进太平城?”
庄晟不紧不慢道:“微臣只说自己,不指他人。”
蒙狯道:“说自己就说自己,别扯什么降臣!帝刹王如今一统东玄,各国依附,万民归心,以后都是一家人,再说什么降不降的,就是制造对立,意图分裂,居心叵测!”
庄晟道:“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归降者不敢言勇,不必称贵,卑以自牧,贱以自居,老夫不敢僭越此道!”
蒙狯啐道:“我呸!”
阿古丽好言相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蒙狯说的对。我父王信奉天下一家,任人唯贤,对归降者恩抚有加,并无任何歧视。此次进太平城,不分贵贱降顺,在场各位,只要有意愿,都可以随我入都。”
庄晟见阿古丽说得诚心诚意,不免感动,感谢一番后,又抱出一摞文牒,道:“微臣最近身体抱恙,没有尽到大司事职责,积攒了不少重要事宜,这些文牒,还请城主拨冗过目。”
上回大司事呈上的数十份文牒还没看这回,又递上一大摞,阿古丽怕了,道:“大司事,以后这些事务,劳烦您处理。”
庄晟道:“城主,自古以来……”
阿古丽忙抬手挡在面前,道:“别自古以来了!我们改为从今以后,好不好?从今以后,规矩改了,照新规矩办。新规矩就是,大司事负责处理城中各类事务,难断之事可与城主商量,我定期来检验处理成效,如果断事不力,百姓多有不满,拿大司事是问!”
庄晟恭敬道:“您是一城之主,您说了算,那就……从今以后。”大司事这次没有固执己见,对新任城主的决定唯命是从。
阿古丽甚是满意,道:“这样就对了!”盯着庄晟胸前一抱案卷,暗舒一口气。
一番商议,定夺下入都人员,决定三天后启程。庄晟和侯冰一文一武两名主官留下守城。
这天议事之后,林吴二人也终于出关,来到荷花池边空地,当庭舞起剑来。那片空地并不宽裕,甚至稍显逼仄,但二人上下翻飞,纵横往来,直把一块方寸之地舞成一片广阔天地,一时间银光四射,金风锵然,龙飞凤舞,天花乱坠。
阿古丽、瓦妮莎和众位丫鬟听到动静,出来观看,见林吴二人在庭院中天马行空,鸾飞凤翥,看得呆了。
连穆羽站在她们身后,看着闭关六日后两位修士汪洋恣肆的剑法,目不转睛,默默记下看见的一招一式。
“你们这是最新学到的剑术吗?”等二人飘然落地,潇洒收势之后,阿古丽上前问道。
林忘尘和吴羡仙都笑了笑,算是默认。
“看着好厉害!叫什么剑法?”瓦妮莎一脸崇拜,问道。
吴羡仙朝林忘尘点点头,林忘尘道:“这是师父教我们的最新剑法,叫‘尘仙诀’,分九层,每层九招,共计八十一式,我们刚刚只练了其中一式。”
吴羡仙道:“虽然共计八十一式,但各式自由组合下来,变化无穷,高深莫测。”
阿古丽叹道:“刚刚才区区一式,就已经波澜壮阔,要是全部呈现出来,还不得石破天惊,纵横古今了!”
林忘尘道:“那就得看我俩的法缘和造化了,能不能把这套‘尘仙诀’全学下来。”
吴羡仙道:“师父不得已将我们逐出师门,将这套尘仙诀偷偷传授于你我,一番苦心,我俩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他老人家将这套剑法命名为尘仙诀,就是寄望我二人务必学成此诀,证得仙道。”
阿古丽忽地想到,自己在云门山排云殿里曾对澜宗主出言不逊,斥责他是薄情寡义之人,真是有眼无珠,愚昧无知,暗暗向他赔礼道歉,祈求宽恕,道:“没想到你们的师父原来如此心胸阔大,我真是误会好人了,唉!”
林忘尘笑道:“没事,明漪姑娘,师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会记仇的,他的心只有长天可以比拟!”
那天,心情大好的阿古丽领着众人走上冬樱街,购物、喝茶、品尝美食,还在一家酒肆喝到甘冽的紫樱果酒。她赞不绝口,当即订下二十坛,要带到太平城献给好酒的父亲和众位亲眷。
她仿效林吴二人,来到那家香品店,在琳琅满目的各式熏香制品中,给自己和连穆羽也挑了一对手串香珠,桂花香型。她先给连穆羽戴在左手腕上,自己戴到右手腕,也像林吴二人那般,和连穆羽并拢腕子,显摆那对香珠。
连穆羽躲在狰狞诡笑的面具后,顺从得像只听话的猫咪,随她摆弄。
阿古丽每做一件事,都要看看面具上的眼洞,确认连穆羽的眸中没有怨尤,她可不想违逆他的意愿。
花半天逛了大半个乌兰城,所见到的店铺大部分都已开张,有几家还挂上红灯笼,显得甚是喜庆,阿古丽很是满意,将这笔功劳记到大司事的头上。
一路上,帝剎国巡逻兵也都安分守己,没了之前耀武扬威的跋扈劲头,走到街面上的当地百姓也多了不少,有人脸上还露着笑容。很多本地人认出阿古丽是新任城主,碰了面都会谦恭有加地行礼致敬。
受到乌兰人礼遇,阿古丽其乐陶陶,她喜欢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就像一家之主,肩上扛着荫庇家中老小的担子,担子虽沉甸甸,却叫人心里踏实。
阿古丽更加下定决心,要治理好这座美丽的滨海小城。
那天夜里,阿古丽睡得香甜,早早做起美梦。隔壁连穆羽静静坐于床上,凝神回想林吴二人白天舞的那套精妙剑法。他一面脑中回放白日画面,一面缓慢舞动胳膊,想像手里握着剑柄,把看到的招式照猫画虎都学了出来。
他一遍一遍演练招数,不觉到了后半夜。
屋外传来一声布谷鸟叫。
他浑身一凛,稍作停顿,继续挥动胳膊。
布谷鸟叫一声紧似一声。
连穆羽戴上面具,走到屋外,出了院门,来到登云观,推开虚掩的大门,步入院内。左光从黑暗角落走出,守在大门口。
连穆羽绕到后院,在无字碑前站定。
“臣苏棠拜见瀚海王!”苏棠从暗中闪出,单膝跪倒在连穆羽面前。
连穆羽微微颔首。
“臣闻三日后帝剎妖女阿古丽将启程前往太平城,计划明日夜里偷袭城主府,特请瀚海王协助,捉拿妖女,为先王先后和诸位兄弟报仇,解救乌兰城民。”苏棠道。
连穆羽的面具在月光下耀着青光,更显狰狞可怖,苏棠偶一抬头看见,吓得立刻又低下头去。
等了片刻,见连穆羽没有动静,又道:“如果妖女前往太平城,身边多了两位黑袍护法保驾,凭我们现有的实力,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最好的时机,就是她动身之前。请瀚海王明示!”
连穆羽清楚了苏棠的想法,转过身去,冷冷道:“不要再叫我瀚海王,也不要劫持阿古丽。苏棠,带着你的人离开乌兰城,好好去过日子!”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就出了登云观。
第二天,连穆羽早早就守在荷花池边。
林忘尘和吴羡仙果然也如期而至,旁若无人练了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剑走龙蛇。
连穆羽看得结舌瞠目。
林吴二人见连穆羽看得一动不动,情知他是在潜心学习,两人心有灵犀,又多演了一遍。
二人舞到酣畅淋漓处,小小庭院内剑气纵横,光影流转,令人目不暇接。
连穆羽回到屋内,细细回味揣摩,将适才看到的画面一帧帧无一遗漏刻入脑海,再逐帧放出,逐招模仿。
不觉又练到深夜,后背沁出微汗。
他觉得坐在床上模仿太过拘束,干脆来到院中,沐着月色当庭舞起剑来。直舞到五更天,大汗淋漓,方才收剑回房。
擦干汗水,坐到鸡鸣时分,天色已曙,才放心倒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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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出发前一天,阿古丽又召集议事会,将自己能想到的一些要紧事布置一番,叮嘱主事官员在自己离城这段日子尽职尽责,尤其提醒侯冰要管束住天狼铁卫,不许欺凌本地居民,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回来后,希望能看到全城店面都开张,并且宾客盈门。”阿古丽道,扫一眼殿中各位官员,“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哥舒站出来说道:“昨日我巡城时,看到了神近山里的修士,就是我们在凌烟湖边遇到的那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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