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一只手一直捂着右腹部,好似受了伤。
“末将左光拜见香璎侍卫!”左光单膝跪拜道,“适才巡逻兵说,听到这里楼上有打斗声,因此过来察看。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连穆羽转过身,拿剑挑开地上四人的面罩,原来都是苏棠带来的太保。
他立时明白,是苏棠策划了今夜的劫持案,用一招声东击西,把他引走,迷晕阿古丽,将她劫持到这间地处偏僻的屋里,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斜刺里又杀出一个蒙面人,搅了他们的局。
可是,那个黄雀在后的蒙面人又是谁?他怎么知道苏棠要绑架阿古丽,并跟踪到这里,杀了四人后意欲对阿古丽图谋不轨?
若不是自己及时赶来,阿古丽就要失去清白,一辈子活在蒙羞忍耻的痛苦之中了。
想到这里,连穆羽恼羞成怒,走到左光身前,一剑刺向苏棠咽喉,剑尖离他喉头只有毫厘之差。
“大人息怒!”左光双膝跪倒,诚惶诚恐道,“卑职护佑城主不力,愿领受所有责罚!请大人饶恕其他军士!”
苏棠脸色煞白,惨然一笑:“属下……甘愿领死。”闭上眼,两行热泪潸然滚落。
连穆羽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一抖腕,呲一声微响,苏棠头一歪,左下颌吃痛,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一道一指长的血口已赫然印在下巴与嘴角之间。
“死不足惜!”连穆羽转身走入屋内,摇着头,喃喃道,“都死不足惜!全是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就跟这座城一样!就跟这个国一样!”
少年颓然弓背,语气沮丧而悲愤,隐隐拖着哭腔。他猛然转头,一手指着床榻,恶狠狠道:“谁再敢动她一根汗毛,只有死!”
苏棠顾不得脸在淌血,慌忙跪地道:“属下明白!”
连穆羽对着四具尸首挥动长剑,将脸面划拉得血肉模糊。
“谢大人不杀之恩!”左光连连磕头,颤声道,忙起身把楼下卫兵叫上来,将四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抬走。
不多久,一辆马车停到楼下,四名丫鬟从车上下来,抬着一卷绫罗缎被,匆匆来到楼上,将昏睡的阿古丽妥帖裹住,小心搬到车上,送回府中。
连穆羽站在雅仕居外,一直守到东方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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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阿古丽一觉醒来,只觉头晕晕乎乎,以为是夜里没有睡好,浑不在意。
城主府邸外已早早站满前来送行的官员和听到风声的居民。
当阿古丽来到门外,看到人头攒动的送行人,才意识到,这座城里还是有不少人惦记自己,而自己作为城主,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回报就要离开,感觉有些遗憾。
她再三叮嘱大司事和侯将军,要他们通力合作,妥善管理乌兰城。
前往太平城的队伍也就三十多号人,阿古丽领头,瓦妮莎、连穆羽、林吴二人、幽冥二老、哥舒、蒙狯、左光、还有几名丫鬟和二十名军士。
所有军士都身着便装。丫鬟们不会骑马,坐在一架马车上,夏侯工驾着装酒的另一辆马车。
出了城门,下了长坡,在拐过山角的时候,阿古丽停下马回望乌兰城,生出惆怅的离愁别绪。但她很快就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她并不喜欢多愁善感。
一路上都是兵荒马乱后的败相。
对于负隅顽抗的城池,帝剎军一律屠城,毁屋烧舍,搜刮财物,将城池洗劫一空,但会放过老弱妇孺。
阿古丽情知城池内屋宇损毁,残垣断壁,人烟凋敝,哀哭不绝,为避免刺激到连穆羽和队伍中的瀚海人,遇到瀚海国城池一律绕道而行,到了夜晚就在野外扎营。
半个月后,终于抵达瀚海国最北端。绵延高峻的群山之间,一道雄关巍然竦峙。
“雁宿岭!回魂关!”吴羡仙激动叫道,“小时候见过!”
“不用这么大声。”林忘尘眯眼瞧着山,淡然道,“比神近山还是差不少。”
“我没说要跟神近山比。”吴羡仙漫不经心起来,“这么比就不公平。”
“那倒是。”林忘尘道,“天下的山跟神近山比,就是徒子徒孙。”
瓦妮莎听林吴二人对话,甚觉可笑,讥讽道:“你俩都被赶出神近山了,还这么吹捧它?”
林忘尘道:“不是吹捧,就是实话实说。”
瓦妮莎道:“你俩才到过几个地儿,看过几座山,就敢这么言之凿凿?要知道,我家乡的雪鹫峰,比这雁宿岭高大二十倍不止,我都不敢说它是天下群山的祖宗!”
吴羡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雪鹫峰就算再高再大,没有仙人真人,也是白搭!”
瓦妮莎道:“我雪鹫峰炎海宫的十炎法师,不比你们的真人仙人差一星半点!”回头向幽冥二老求证道:“是不是,两位法师?”
幽冥二老未加理会,瓦妮莎讨了没趣,却依旧振振有辞道:“哼,就是一点都不差!”
出了回魂关,一条宽阔河流横亘在眼前。这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名为墨江,一路东流注入瀚海。
队伍来到江边码头,却发现没有摆渡船只。阿古丽于是决定往上游去找渡江载具。
往上游走了二十来里,江边山脚现出一座残破的石牌楼,掩映在高木之间,立柱上缠满枯藤。
阿古丽拍马上前,见牌楼上刻着四个已模糊不清的古字,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念道:“雁过拔毛。”
年深月久的牌楼后有一条树荫拱卫的山路,阿古丽好奇,便驱马走了进去,众人也都小心跟上。
走没多远,前方现出一面断崖,崖边立着一栋规模不小的楼宇,五层高,大院落,看着像是一间客栈,门前旗幡上写着“指月楼”三个大字。
此时天色向晚,西天霞光正由红转黑,阿古丽于是决定在客栈住宿。
瓦妮莎却觉着不妥,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人,无端端冒出一间客栈,还大的出奇,只怕有古怪!”
林忘尘却觉得瓦妮莎大惊小怪,道:“不见得!不见得!你们不是去过仙客来吗?那里客人也稀少,照说不该有客栈,可偏偏就有人开了。做生意的人,眼光都独到得很!”
吴羡仙道:“是啊,是啊,就算有古怪,进去瞧瞧,也可以过过眼瘾!我们还怕古怪不成!”
瓦妮莎见两位修士又不给她面子,气得咬牙道:“你们两个就是成心的!”
林忘尘一头雾水,回头问吴羡仙道:“成心什么?”
吴羡仙一摊两手:“谁知道?”
阿古丽笑着劝慰使女:“好了,林忘尘和吴羡仙不是成心跟你过不去,他俩就是童言无忌!”
瓦妮莎哼一声,赌气似地一扬鞭,反倒先进了客栈的大院门。
众人下了马,客栈里走出两位瘦瘦高高的灰衣男子,模样生得清秀,彬彬有礼地把阿古丽一行人领进客堂。
一位同样面目俊秀的男子走到阿古丽面前,自称是店主,名叫秦未。阿古丽也报上了沈明漪的名字,她打量着斯斯文文的店主,总觉得他更像个读书人,而非开店的商人。
阿古丽点过饭菜,问道:“你们把客栈开在这偏僻山崖边,有人来投宿吗?”
秦未微微一笑:“你们不就来了吗?”
瓦妮莎听得浑身发毛,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们自投罗网似的!”
阿古丽回头低声劝道:“瓦妮莎,在人家的地界,好好说话!”
秦未浑不在意:“这位姑娘误会了!我意思是,能来我们客栈住宿的,都是命里注定的贵人,你们来了,就是这里的至上嘉宾。”
蒙狯看了一圈屋内陈设,见墙上挂满鹿头、狼头、虎头、豹头、熊头,纳闷得很,向掌柜嚷道:“我看你和小二们都文文弱弱的,不像耍刀弄枪的猎户,哪里打来的这些兽头?”
秦未道:“人不可貌相呢。在这危机四伏的莽莽大山里讨生活,没有几下子哪里行得通?是吧,毛熊?”
蒙狯一听须发怒张,一拍桌喝道:“你叫谁毛熊呢?”
秦未不慌不忙道:“你看你,须髯茂盛,壮胜黑熊,一定是为力能扛鼎的英雄汉,说你毛熊,还大材小用了呢。”
蒙狯听到“英雄汉”的评语,立马和颜悦色,转怒为喜道:“呵呵,我就是试试你这里家具扎不扎实!”说着,粗壮手掌在桌面摩挲起来。
阿古丽觉得秦未着实有趣,虽有疑问,一时也懒得再问。加上路上走了半个月,一直风餐露宿,旅途劳顿得很,心里只惦记着后厨飘出香味的大餐。
倒是哥舒心细,问掌柜道:“我们要去江对面,这附近有没有摆渡船?”
秦未道:“有!只是帝剎国军打过来后,回去时把江边的船都征用到对面去了。”
蒙狯大失所望道:“唉,那不就是没有嘛!”
秦未道:“前几天我在江边散步,还看见泊着一条两层楼的大船哩,可能有事又回对岸了。你们再等等,说不定过两天它又会过来。”
没一会儿,饭菜就陆续端上来,面对满桌的山珍野味与河鲜,众人大快朵颐,尽享口腹之欲。
酒足饭饱后,大家都感困乏不已,早早来到楼上客房休息。
阿古丽实在太困乏,一躺倒在床上就呼呼睡去。连穆羽住在阿古丽隔壁,也疲乏不堪,早早入睡。
半夜,客栈院落响起车马声。又一队人马前来投宿。
一直不敢掉以轻心的瓦妮莎听到动静,支棱起耳朵,留心着楼下。那队人进了客堂,与店主寒暄起来。瓦妮莎听出来,来人原来是神近山的那些修士。
她恨恨想着:“真是冤家路窄!”又疑惑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阿古丽因为过于劳累,睡觉时发出细微鼾声,瓦妮莎尽量过滤掉鼾声干扰,偷听楼下的谈话,时不时听到“秋荻城”、“千月城主”、“宝物”、“谪仙剑”之类的词语。
她听到了月晦师太、段羡、柳红棉的声音,一股股恨意涌上胸间,紧握拳头,恨不能立刻冲下楼揍他们个鼻青脸肿,再把他们千刀万剐才解气。
“今晚来不及了,子时已过,城门关闭了。”瓦妮莎听到秦未说道。她莫名其妙,这附近哪里有什么城?也就下游有一座被打烂的回魂关,只剩半拉城门都破损不堪,哪里关的上?
“那就等一天,明天夜里再去不迟。”月晦师太道。
“我看院里还有不少车马,是不是有别的客人?”段羡问道。
“是还有一拨客人。他们看着也是远道而来,都已经歇息了。”秦未道。
“哦,那拨客人里,是不是有位戴面纱的妙龄少女?”段羡问道。
“有两位姑娘戴面纱。”秦未如实相告。
“太好了!”段羡听起来喜不自胜。
“羡儿,到了这里,你可得老实点儿!”月晦师太厉声提醒道。
瓦妮莎打起十二分精神,忍着满腔怒火,干瞪着眼不敢入睡,一直睁眼到天亮,才放下心,眼皮沉沉着睡了过去。
阿古丽早上一醒来,就骑马到江边跑一圈,望着浩淼江面,没有一船半筏,懊恼不已,回到客栈,碰上正在用餐的段羡一行人,更如吞苍蝇一般恶心,直接就上楼进屋,闭门不出。
临近中午,瓦妮莎打着哈欠醒来,悄悄把昨晚听到的内幕消息告知公主,阿古丽听后也是大出意外。
“秋荻城……”阿古丽心里嘀咕道,“这附近方圆都是大山峡谷,哪里来的城?”
阿古丽想,左光是瀚海国人,想必可能清楚底细,于是把他叫来,打探一番,可左光却明白无误地说,瀚海国内没有这么个城。
“可他们明明说:过了子夜,城门关闭!”瓦妮莎瞪大眼睛,悄声道,“这城肯定就在附近!”
瓦妮莎煞有介事的神色更加勾起阿古丽的猎奇心,她一下子反倒不气闷,想要一探究竟。
段羡见阿古丽迟迟不出客房,心痒难耐,厚着脸皮上到二楼,来敲阿古丽的房门。瓦妮莎开门,见是段羡,没好气把门又关上。
段羡举手正要再敲,一张魔鬼面具冷不丁显露在眼前,吓得他往后一仰,看清对方后,讪笑道:“原来是你!”大为扫兴地离开下楼去了。
连穆羽就一直守在阿古丽房门口。
他透过眼洞,冷眼看着楼下那些神近山的女修士。当柳红棉从屋外走进客堂,坐到段羡身边的饭桌旁时,他忽地攥紧了佩剑,喉中响起几声诡异的沉闷嘎声。
正和段羡热聊的柳红棉听到怪响,循声看向楼上,发现一个戴面具的怪人,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连穆羽一直盯着段羡和柳红棉。段羡与女修士聊得投机,歪嘴露着轻佻的神情,柳红棉毫无顾忌地掩嘴浪笑。段羡殷勤地剥干果,倒茶水,有时起身到柜台,向秦未悄声打听一些事。
看得久了,连穆羽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段羡的某些举至,包括背影,很像半个月前膝容巷里那个对阿古丽意图不轨的蒙面人。
他目不斜视盯着那个风流倜傥的修士,脑中满是疑惑。
段羡周旋在柳红棉和其他女修士之间,如鱼得水,悠游自在,那些女伴大都也乐意与他调笑。
阿古丽不愿与神近山修士碰面,吩咐店家将饭菜送到屋内。
林忘尘和吴羡仙听到楼下人的声音,也不愿出门,在屋里打坐一整天。
只是那段羡心猿意马,老是瞟着楼上阿古丽的房间,无奈连穆羽死守在门口,也没机会再上去叨扰。双方相安无事。
子时眼看已近。
秦未领着月晦师太和众修士出了门。
一直留意楼下动静的瓦妮莎从屋里出来,来到楼下,问一个侍者道:“他们去哪儿了?”
那名瘦高侍者也不遮掩,道:“秋荻城。”
瓦妮莎看一眼屋外黑漆的天色,问道:“为何大白天不去,这么晚了才去?”
侍者笑道:“秋荻是不夜城,千月城主白天也不见客。再加上,城门子时才对外开放。”
“谁都可以进吗?”
阿古丽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问道。
侍者抬头道:“只要付得起酬金,谁都可以进。”
阿古丽想了想,道:“刚才那拨人付的酬金是多少?”
侍者道:“小的不甚清楚,好像是一些宝物。”
秦未回来了,他听到了阿古丽与侍者的对话,猜到楼上那位姑娘有了新的想法,这种想法对于他而言,当然多多益善,因为那才是他发家的最大头来源。
他微笑着朝楼上道:“他们付的酬金是神近山的宝物。千年灵鹿血和一颗完美的鹿头,外加一人十两黄金。”
阿古丽一听就明白了,食宿压根不是这间客栈的主打生意,它是靠送人去秋荻城挣大钱,就算一年只做一单这种生意,它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没有宝物,只支付银钱,多少人一位?”阿古丽问道。
秦未摸着下巴想了一想,坐到桌边,手指笃笃敲起桌面,朝阿古丽伸出五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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