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紫光闪过,高台上那张鎏金宝座上已端坐了一个人。阿古丽定定看向高台之上,极力想看清城主面目,纱帘却挡住了视线。
大殿上坐着的四五十人都纷纷站起身,整理衣冠后垂手肃立,齐齐鞠躬,恭敬道:“恭迎千月城主!恭祝城主青春永驻,寿与天齐!”
若容千月呵呵一笑,一挥袍袖道:“心意领了,各位坐吧。”
阿古丽虽看不清城主面貌,却听出他声音像个少年,清脆如泉水激石,语气也甚为随意,毫无高高在上的架子,顿时便对他生出好感。
若容千月道:“今天来了不少新面孔,看来秋荻城名声在外,越来越盛了。不过,万物盛极则衰,名声过高则坠,要想持盈保泰,还是要卑以自牧,不能太招摇。各位回去,还是少提秋荻城为妙。”
阿古丽刚想着:“千月城主的一头披肩红发真是飒爽醒目!”转眼就发现,那头红发竟瞬间就变为紫色!
她又一想:“紫色长发更显尊贵!”念头一出,紫发又转为天青色!
阿古丽似乎明白了,千月城主应该是感应到了她的念头,故意变幻发色,让她这个“发色迷”感叹个够。
阿古丽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又故意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一睹城主真面目,那真是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台上忽而掠过一阵清风,纱帘缓缓飘起,若容千月面目乍现,阿古丽抓紧看去,只见金色宝座上端坐那人眉目清朗,面色润泽,可惜只露了半张脸,另一半被长发遮住了。
不经意间,千月城主已满足阿古丽两个愿望,她喜不自胜,感叹确实没有白来。
这时数十个地精从大殿各个角落里冒出,骨碌碌连滚带爬着来到阶梯前,匍匐在地,山呼道:“千月城主,法力无边!千秋万岁!”
头头是道喊了好一阵。
地精们一个劲吹捧时,若容千月手扶着额头,像是害头疼似的,等他们喊完,他随手一挥,阶梯上凭空冒出十个散着酒香的陶罐,地精们七手八脚抬着陶罐,兴高采烈又消失在大殿角落。
“这些冬瓜怪真叫人头疼。”若容千月无可奈何道,“长得丑,还老咒我千秋万岁,真拿他们没办法!”
大殿上一个文质彬彬的来客起身道:“城主,千秋万岁在您看来,难道不是好事?”
若容千月伸出细长手指,揉捻几下,道:“凡夫俗子才渴望千秋万岁,你认为本城主是凡夫俗子不成?”
那人惊惶失措道:“不敢!请城主恕罪!是小人愚昧无知,凡心不死!”
若容千月道:“你也大可不必自责。正因凡心不死,才可证得仙道。仙凡二道,相克相生,互为表里,二者本为一体,不能废一存一。”
问话那人这才镇定下来,感谢城主答疑。
月晦师太这时起身,朝高台深鞠一躬道:“神近山闭月宫月晦修士拜见千月城主!”
若容千月轻声笑道:“闭月宫,嗯,那不是正好克我嘛。”
月晦师太身子压得更低,忙道:“不敢!千月城主法力无边,就算我十个百个闭月宫,也比不上您一根手指头!”
阿古丽没料到月晦师太居然也是一个谄媚之徒,鄙夷一笑。
若容千月翻了翻手掌,看着手指道:“你来有什么请求?”
月晦师太道:“我们听闻城主您宝物众多,想讨一两件带回去孝敬师父,给她老人家祝寿。”
“哦,原来是尽孝,其心可嘉。说吧,想要什么?”
“听说城主有一个白螺杯,我们想讨这个。”
“嗯,白螺杯是增人寿的,喝了白螺杯盛过的水,可多活百年,你们师父想必不年轻了,要增长功力,就得多活些年头,给她老人家送白螺杯,合适不过!”
“还望城主惠赐!”
“不过,老客人都知道,我这里有个规矩,就是以物换物,以宝鉴心。而且,换物之前,还得回答我三个问题。”
“请城主尽管问。”
若容千月吹了吹指甲:“本城主从不为难女人,让你身边那位男修士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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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段羡站起身,朝台上拱手道:“有请城主出题。”
若容千月问道:“这天上地下,谁最快乐?”
段羡自信答道:“仙人最快乐!”
城主又问:“这天上地下,谁又最痛苦?”
段羡道:“地狱饿鬼最痛苦!”
若容千月问:“最快乐和最痛苦,你会选哪一个?”
段羡道:“当然是仙人!”
城主又道:“我问,最快乐和最痛苦,你选哪一个?”
段羡一愣,想着这个问题刚刚不是问过了嘛,耐着性子道:“当然是最快乐!”
城主问:“最快乐的是谁?”
段羡不耐烦道:“仙人!”
“那最快乐和最痛苦,你选哪一个?”
“我选仙人!”
“仙人是最快乐还是最痛苦?”
若容千月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激怒了段羡,他忍无可忍道:“我日你仙人!”
大殿上一片哗然。月晦师太、柳红棉和一众女修士都吓得面如土色。段羡骂人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闯下大祸,以为马上要大祸临头,冷汗涔涔而下。就连一直不待见段羡的阿古丽,此时都为他捏了把汗。
岂料千月城主非但没有雷霆震怒,反而嘀咕道:“仙人,仙人,怎么答案全是仙人!你好像不大聪明。”像是全然不记得刚刚被段羡冒犯过。
阿古丽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林雪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雪悄声回道:“城主善忘,常常自己和旁人说过的话转头就忘。”
月晦师太瞧出端倪,拉段羡坐下,怕他公子哥脾气上来,又冒犯尊者,到时候连累所有同行人受罪。
她客气说道:“千月城主,问题都答完了,可以换宝物了吗?”
若容千月不紧不慢道:“还早,不急。还有别人要答吗?”
阿古丽举起手来。
若容千月道:“那位蒙面姑娘请答,不过本城主从来不为难女孩,你得找一个替代者。”
阿古丽拉连穆羽起身。
若容千月于是问道:“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数?”
连穆羽想着,城主反正一出题就忘,干脆胡乱答道:“十三四岁。”
若容千月又问:“这座城为何叫秋荻城?”
连穆羽道:“秋天的荻花,就像冬樱一样,风一吹就谢落满地,难以长久。所以,秋荻城意味着,这城就似秋荻,终究昙花一现!”
大殿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若容千月却平静如水:“你觉得这天上地下,谁最快乐?”
连穆羽道:“傻子最快乐。”
若容千月又问:“那谁最痛苦?”
连穆羽道:“清醒人最痛苦。”
“最快乐和最痛苦,你选哪一个?”
“我都不选。”
……
连穆羽从容应付千月城主,不紧张也不担心。直到若容千月停止发问,阿古丽见他并没有发怒迹象,才松了口气。
连穆羽却早已看穿,若容千月的发问其实没有实际意义,只不过是城主自娱自乐而已,更像是满足自己想说话的倾诉欲。
他正想坐下,哪料若容千月却道:“你戴着发笑的鬼面具,是嘲笑本城主吗?”语气甚是哀怨。
阿古丽暗暗叫苦,后悔刚才没让连穆羽把面具摘下,更后悔当初把面具嘴角改画为上翘。她刚想起身解释,连穆羽却不卑不亢道:“鬼面笑,心中哭,不过是自怨自艾的苦笑,与千月城主不涉分毫。”
若容千月道:“面具摘下,让大家看看你尊容。”
连穆羽规规矩矩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如泥塑般毫无表情的脸。
阿古丽看看连穆羽,又扭头向台上望去,发现城主斜靠着座椅,一手托腮,正凝神盯着自己的侍卫。
若容千月一动不动,盯着连穆羽看了好半天,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由顺着城主的目光,看向连穆羽。
良久,若容千月轻叹一声,道:“一张完美无瑕、倾国倾城的面孔,为何要遮住呢?这样一张脸,心里还有什么要苦的?”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连穆羽道:“盛世美颜,不过花开便谢,月盈则亏,与秋荻一般无二,稍纵即逝,万般难留,实在是苦。”
若容千月一笑,道:“你小小年纪,真是心事重重。心头上压着一座座山,怎么样也是苦。看来,你就是那个清醒人。可是,你知道吗?一副举世无双的皮囊,抵得上世间最昂贵的珍宝。”
连穆羽举中指划过下眼睑处的两道灰印,道:“城主看看这里。”
若容千月打个哈欠,不以为意道:“微不足道,连瑕疵都算不上,甚至可算得锦上添花。”
连穆羽道:“听闻城主是世间唯一的天龙尊者,下世的神人,理应超凡拔俗,怎么还执着于皮相之美?”
若容千月咯咯一笑,道:“你真是可怜又可爱:心事重重得可怜,无知无畏得可爱。皮相之美原本就超凡拔俗,你见过几个凡夫俗子有天人之姿的?天上神人无不俊美绝伦,哪里是世间凡俗蠢物可比其万一的。”
连穆羽道:“不见得。”
阿古丽见连穆羽处处与千月城主对着干,好似故意与他唱对台戏,心中万分不安,从背后拉了拉他衣袍。
若容千月大度一笑:“嗯,如果有一天机缘到了,你能上天一游,就能理解我说的话了。”
连穆羽还是不改说反话的本色,道:“鄙人对上天没兴趣,不期待这种机缘。”
阿古丽无奈,只得咳嗽两声,提醒连穆羽。
若容千月身子往前一倾:“哦?这么大口气。那你来秋荻城做什么?”
连穆羽道:“我护卫我家姑娘来的。”
阿古丽赶忙起身道:“千月城主,小女沈明漪,随意是我的随从,口无遮拦,得罪城主之处,请多多海涵!”
若容千月笑道:“他得罪我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沈姑娘,随意既然不知道所为何来,那你总该知道吧?”
阿古丽其实只是出于好奇,想过来看看,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听城主这么一问,又想到月晦师太想要白螺杯,于是灵机一动,道:“小女也想要那白螺杯。”
若容千月道:“嗯,世人都想长命百岁,都想要白螺杯。可这杯子,我当年只做了一只,总不能撕碎了分与你们。”
月晦师太急了,道:“千月城主,我先提出要白螺杯的,您得先考虑我。”
若容千月道:“不是这样规矩。千百年来,一直有数不胜数的人觊觎白螺杯,可杯子一直在我手里,为何?因为没有人出得起相应的价。你只是今夜最先提出,而今夜之前,已经有过数不尽的夜晚,按顺序来说,怎么也轮不到你!”
月晦师太这才意识到失言,赶忙道歉:“请城主恕我无知。那么,如何才能换得宝物?”
若容千月道:“说说你带来了什么?”
月晦师太道:“神近山玉贞合欢一对,千年灵鹿血与万年金蟾酥合制而成的鹿蟾丸六颗,还有金风玉露液一瓶。”她朝柳红棉使了个眼色,柳红棉抱着一个精致黑匣,走到台阶前,正要踏上台阶,若容千月道:“止步!东西搁在台阶上就行。”
柳红棉把雕花黑匣放在台阶上,转身往西头座位走去,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连穆羽。
连穆羽两眼陡然变色。
若容千月朝下方一勾手指,匣子就飞到他手中,打开看一眼,放到一旁,道:“东西看着赏心悦目,都有什么用处?”
月晦师太道:“玉贞合欢能令人酣睡无梦,醒来神清气爽;鹿蟾丸滋阴养血,令人颜色和美,面如桃花;金风玉露液滴一滴泡澡,能令肌肤滑如凝脂。”
若容千月道:“听着不错,说实话,本城主有些心动了。要不……”
大殿中间一张桌旁有人站起来,打断他道:“千月城主,您先别急答应,听听我的报价。”
若容千月话被打断,也不恼怒,对那个身形魁伟的汉子道:“哦,是苍梧慕容。慕容狄,你年年来,年年拿不出令我满意的交换物,今夜带来什么好东西?”
慕容狄朗声道:“小人这次带来千斤苍梧黄精,换白螺杯三天使用权,用完即归还城主。”
若容千月道:“不妥!千斤苍梧黄精,那你是要倾家荡产,那怎么行!你慕容家上下老小几十口还得靠你养活,你为了成仙,赌上所有家底,全然不顾家人死活,要不得!别说借你三天,看都不能让你看一眼!”
慕容狄只得颓然坐下。又有几个觊觎白螺杯的来客报上交换条件,都被若容千月一一否决。眼看没人再要争那白螺杯,若容千月对阿古丽道:“沈姑娘,你想用什么换?”
阿古丽想了想道:“用林雪先生带来的东西换!”
林雪一听,大为诧异,对着阿古丽直摆手。
若容千月也颇为惊讶,道:“林先生带宝物来,从来都是为他侄儿祈福,今夜要改弦更张了吗?林先生?”
林雪起身,嗫嚅道:“呃……千月城主,可能沈姑娘有点误会……”
阿古丽俯到林雪耳边道:“没有误会,林忘尘的腿就是那个师太打断的!今天必须抢到白螺杯!”
林雪肥硕身躯一震,瞄一眼侄儿手里的竹杖,又扭头看向另一边那位神色倨傲、志在必得的师太,突然深鞠一躬,扭转口风道:“禀城主,适才是有些误会,林某与沈姑娘没商量清楚,城主勿怪!”
“那你们先商量。”
“商量好了,这箱五十年陈酿的梓归林氏酒鬼酒,用来换白螺杯,不知够不够格?”
“主意改定了?”
“不瞒城主。今夜真是福星高照,林某人就在刚刚来千月楼的路上,遇到了多年来为之祈福的侄儿林忘尘和表外甥吴羡仙。真是托城主鸿福!”
若容千月也大喜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左手食指擦着大拇指一弹,大殿上立时金光四射,撒下五彩缤纷的奇花异卉。
林雪见状,喜形于色,忙跪地道:“感谢城主赐福!城主大恩大德,梓归林氏一族世代不忘!”
若容千月道:“欸,不用客气,这些福德,也是你们林家多年积攒而得,本城主只是助一臂之力,也捞了好处,不用如此大礼。”
林雪起身后,阿古丽问道:“城主,这箱梓归林氏酒鬼酒,能换得白螺杯吗?”
若容千月想了一想:“实话说,林家酿的陈年酒鬼酒,是我这些年来得到过的最好礼物。众所周知,本城主好酒,这些年来送酒人不断,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家送来的酒能超越林家的。喝了梓归香茅河水酿成的酒鬼酒,可忘却人间天上一切烦恼!”
月晦师太刚才见阿古丽斜刺里杀出,要抢她势在必得的白螺杯,已经大为不爽,现在又听千月城主如此盛赞对方的酒鬼酒,更加如芒在背,不由问道:“城主贵为天龙尊者,已入凡人难以企及的圣境,难道还有烦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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