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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灰——云十洲【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4:34  作者:云十洲【完结+番外】
  王晨彤微笑道:“杨堡主,你好自为之,别再管我清云内务!”她绝不给对方考虑时间,艳红妖异的两枚指甲,瞬间深深刺入肌肤,两道血迹自颈中流下,在她手下的少年面露痛苦之色。
  沈慧薇叫道:“晨彤,你想做什么?我……我不是……”
  王晨彤厉声道:“沈慧薇,你逃出清云,擅自杀死丁长老和看守冰衍两名仆妇,该当立诛!”冰凰剑一指,“就地处死!”
  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几名清云弟子面面相觑,终于确认了堂主的命令,不敢违背,其中一个缓缓举起剑来。
  沈慧薇右肩猛地着力,把牢牢抓着她的弟子撞开,着地翻滚避过剑尖,颤声道:“不,我没有杀丁长老!”
  王晨彤冷笑:“你又来了,从前不认,现在也是犟口不认!可铁案如山,岂是你抵赖得了!”
  冰凰剑似匹练射出,沈慧薇失去内力,甚至站不起来,与废人无异,这一剑再不能避开,只有闭目待死。
  刀剑骤然相击,杨独翎出刀挡开这必杀一击,沉着脸挡在沈慧薇之前。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杨堡主!”王晨彤纵声尖笑,这句话她今晚上第二次出口,有意加重了语气及份量,手上发力,少年喉头血流如注,“为了她连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那样沉稳的气势,那样霸气的刀,刀光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杨独翎沉声道:“王晨彤,你竟出尔反尔!你忘了刚才答应过什么了?”
  王晨彤唇角上翘,笑道:“我答应她不因私出清云一事而当场格杀,我并没反悔呀。此时要她死,只是为她犯下的杀人之罪!”
  杨独翎怒道:“狡辩!她并未承认,你岂能不容她自白便行定案?”
  王晨彤冷笑:“杨堡主,你管得太宽了罢?我清云之事,难道还得向你一一禀告,由你公断么?”
  杨独翎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有我在,不会容许你伤她分毫。”
  “情愿不要儿子?”
  杨独翎顿了顿,才要回答,忽然感到脚下有人牵他衣服下摆,那是沈慧薇,因为事发突然,她还未被完全绑缚好,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眼里有恳求的光。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的外甥……”她低低道。
  你可为我牺牲一切,但我不能使我的妹妹、使我的外甥堕落永不超生的深渊。
  “那件事,求你帮我完成。”杨独翎震惊地见到她苍白如死的脸庞上,此时此刻竟然也还有着一丝淡淡笑意,“杨大哥,请你助我解脱。”
  杨独翎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眼里的绝望和哀伤,那样的男子,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慧薇……慧薇!”
  他终于按定她背心,不能让她这样被逼,不能让她公然受辱,只要手中力量微微一透,她可去得毫无痛楚。
  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怎么忍心啊?!
  二十九年前一幕幕闪现于现前,自己中毒遇险,多亏她舍生忘死来相救。而今,却毕竟是自己来替她结束么?
  “不要!慧姨,你没有杀人!你不能死!”
  年轻得还带些稚嫩的喉音,清凌凌回荡于当前这个人群拥挤之处,众所震惊。杨独翎眼里一瞬间闪出了光芒。 在这种艰难得无法抉择的时刻,出现这么一句话,无异如同拨亮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就连王晨彤骄横得意的眼中,也有了些许变化。
  那带着热切,急迫和坚定的声音犹在继续:“王夫人,慧姨没有杀那个丁长老或者冰衍仆妇,我亲眼看到凶手行凶,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说完,一条娇小人影冲了出来,冲过人群,绕过杨独翎,抱住了沈慧薇,放声大哭:“慧姨,慧姨!”
  王晨彤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在她痛哭之时,插进一句话:“你说――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了丁长老?”
  “没错!”犹挂着晶莹泪珠的面庞猛地抬起,神情凛然,“我亲眼所见!所以,王夫人,你只凭猜测,绝对不可以给慧姨定案!”
  王晨彤狠狠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奇怪的神色翻涌不定:“丫头,你若敢胡说八道,胡乱作证,可是要和主犯同罪论处的。”
  华妍雪冷笑道:“王夫人,你不审不问,便能断定我胡乱作证?你一味以捕风捉影的事情逼迫慧姨自尽,遮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王晨彤大怒:“大胆!臭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华妍雪毫不畏惧地回击:“我被吕夫人掳走,整整十天,小妍斗胆请教一句:清云难道就没有找过我这无故失踪的剑灵小弟子?――如果有,早该知道清云十二姝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和慧姨同一天失踪,同一天有两人离奇失踪,为什么你能断定慧姨才是那个行凶之人?”
  “小妍……”
  沈慧薇悸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自她十岁起,她就没有办法阻止过这个一意孤行、大胆妄为的孩子。
  王晨彤从方才的震怒之中回过味来,反而笑了:“听你的意思,杀害丁长老和两名仆妇的另有其人?――你可以作证?”
  “当然!冰衍院中两名仆妇,是吕月颖、吕夫人所杀!”
  “你亲眼所见?”
  华妍雪看着王晨彤阴沉的脸色,脑中转念飞快,忽以否决:“不是……”
  王晨彤勃然大怒:“大胆丫头,你何以敢说为证阻止用刑?!”
  “我虽然没有见到,依然可以为证。夫人,你岂不知吕夫人有一个习惯?”
  王晨彤一怔:“习惯?”
  华妍雪笑道:“吕夫人性情不大好,易激动,而每逢激动之时,更喜欢自言自语,乃至大叫大嚷。可记得她当初也曾对我这么干过。”
  王晨彤嘿然:“你的意思,那两个老婆子便是这么一边叫嚷之中一边被她杀了?你听见了她的叫声?”
  华妍雪笑嘻嘻道:“夫人明见千里。”眼泪犹挂在她两颊之上,转瞬笑靥如花,隐隐约约带些嘲弄意味。
  王晨彤冷冷道:“这岂能为证?她虽然叫,不一定杀了人。――当初不也没杀了你?”
  “夫人试想,当夜我慧姨已出,冰衍院还有何人能杀两名仆妇?”
  “你又知道?当夜你躲在哪里?”
  华妍雪避而不答,道:“王夫人,此案疑点如此之多,王夫人这么一句问一句的,难道想当着外人,里嗦地问上个三五天么?”
  王晨彤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焉知不是故意做个假证来拖延时间,帮助你慧姨逃走?我若上你的当,那才撞了鬼了。”
  华妍雪黑白分明的眼眸溜溜一转,笑道:“除我而外,还有被吕夫人掳走的许师弟可为佐证,案发时他在院中,该当瞧得比我更清楚。”
  若是一般弟子敢当众闹这么一场,早就被王晨彤打得筋断骨折了,但这小丫头毕竟是清云剑灵,谢刘许等人表面不露,暗底里百般回护。何况她言来头头是道,更提起一个又一个失踪之人来作证,这会儿清云数百弟子在列,人人都在听着,倘若坚执令沈慧薇自尽,别说难以服众,何况面前还有这个杨独翎隐患更大,要做恶人,当然是清云园整体来做。
  不急着处死她,反正也等了十多年的机会。――她手指慢慢放松,将无力挣扎的少年放了开来。
  杨独翎一跃上前,把儿子抱住,匆匆检验一遍他喉咙的伤口,想起别邸行藏如此之快暴露,多半是由于儿子莽莽撞撞擅自到来,怒由心生,猛地抽出一记耳光:“小畜生!都是你,带来的祸患!”
  蓝衣少年趔趄,抚住面庞不能置信。
  眼中浮起泪光。
  他先天体质虚弱,动辄气短神散,未可习武。据说是因为父亲曾经中过一种慢性剧毒,血液里受到影响,以致影响后代,也令得母亲在勉强生育这一个儿子以后不能再行生育。父亲常常怀疚,对这儿子爱若珍宝,从小到大,从无一句重言。
  但忽然之间,他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他粗暴,易怒,置亲生儿子生死于不顾,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甚至,还有一记耳光!
  沈慧薇悲哀而难堪地低下头。
  “小丫头,我姑且信你一次,回清云正式受理,倘若你信口胡言,哼哼,可别后悔!”
  冰冷而阴狠的语音,钻入耳中,似一根锥子,将心房刺得斑斑血迹,又似一条毒蛇,说不出的恶心、滑腻、危险。
  华妍雪不甘示弱,上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也摆出冷笑不屑的神情应对。
  王晨彤挥手命令:“驾车!回去!”
  清、奇、古、拙忿忿然,欲上前阻挡,杨独翎示意暂住,瞥见宝贝儿子那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倒的模样,微感后悔,向手下递了个眼色,把儿子保护起来。
  清云子弟上前欲带走沈慧薇,华妍雪紧紧抱住,她虽机伶百变,毕竟年轻,斗口的锋芒一失,只是无措,叫道:“不!不许你们这样待慧姨!”
  口中这般叫唤着,眼巴巴地瞧着她的慧姨,被重新绑缚好,押上一辆全面封闭的马车。
  她心头痛彻,腕间一紧,被杨独翎拉住。
  华妍雪还是初见这位武林盟主,威名远播的金风堡堡主,但适才躲在暗中,将杨独翎回护之意看得明明白白,早不觉将他当作亲人,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杨伯伯,杨伯伯,你一定要救我慧姨!”
  “你放心。”杨独翎轻拍少女肩背以示安慰,“对了,华侄女,令尊在这儿,你们父女理该一会。”
  华妍雪惊怔:“我爹爹在这里?”眼见四周火势余威,染红半边火热天空,杨独翎别邸系受灾最重之地,她心中栗乱,“那他、他……”
  杨独翎微笑:“不要紧,令尊没事。”
  火影中,危墙下,悄悄走出一条人影。
  华妍雪呆立,片刻,泪水复又洗亮双眸,轻唤:“爹爹!”
  “女儿!”华罗郴张臂,等待着女儿扑入怀抱,然而小妍只是对他看着,脸上又象哭又象笑,虽有慕孺之情,可也有一种疏离之感。
  华罗郴回手,敲敲脑袋,苦笑道:“嗨,真糊涂啊!女儿长大了呢,走的时候,你不到我胸口这里,现在到我肩膀上了呢。”
  华妍雪叫道:“爹啊!”秀美如玉的脸蛋上募起红晕,似乎也知方才的生疏,挽住父亲胳膊,撒娇摇晃,“爹,你怎么会来这里,妈呢?”
  华罗郴笑道:“就是你那位慧姨要找我啊。你妈没在这里,你去见见么?”
  华妍雪应了一声,可心不在焉,不曾听见养父那样满含希望的试探一问。慧姨千辛万苦到尧玉,拚着一死也要向他问个明白,但不知问出结果没有?
  “爹。”她欲言又止。从小到大,她都确切地知道,自己不是华家亲生,但她从不追问出身由来,与养父养母、两个哥哥向来亲如一家。此时只怕一语不慎,未免伤了老父心。
  岂不知慈父心中,早便黯然。
  这个孩子,从小就那么特别,那么出色,即使自己想隐瞒她的身世,旁人也不信她是华家的血缘。果然她年仅十岁,便如山中飞出的金凤凰,由此一去不回头,任凭多么牵挂,已是没有法子再使她稍稍延缓一下远去的脚步。
  “小妍啊。”他一口气叹得一半,匆匆收住,“她们去远了,快跟上去吧。”
  华妍雪从遐想中惊醒,发现刚才还纠缠不清的两派人,已经远远走向镇口方向。她的旁边还有两名金风堡弟子,微笑向她行礼:“属下等候华姑娘。”
  华妍雪看看左边,暗处一片寂静,那家伙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她本想招呼了出来和父亲见一见,见有金风堡属下在此,打消了主意。如今慧姨安危最是紧要,她顾不上别的,匆匆与父亲道别,追上前去。
  王晨彤纵马骑了一阵,后面以杨独翎为首,一大群人始终不离不即跟着她,也不开口说话,这架势竟和押送无异。原以为今番必杀于一役,未料又成镜花水月,她心头怒炽,募回头,冷笑道:“杨盟主,你什么时候成了清云跟班啦?”
  言语无理之极 ,杨独翎怒目一闪,冷冷道:“你伤我儿子,烧我居室,毁坏民宅,尊驾无可理喻,这笔帐杨某人自去找你清云帮主算算!”
  原来他打定了主意要一路跟到清云了,王晨彤笑道:“请便,请便。”不再理会,任由杨独翎率人跟在后头,过得不久,又一辆轻便马车尾随上来,那是受伤后又因悲恸时陷昏迷的杨初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期颐进发。杨初云病势时好时坏,金风堡一路照顾,走得并不快。
  金风堡视王晨彤如敌人,但逢杨初云病势转沉,纵然杨独翎不发作,手下个个急得要和她拚命,他们走得不快,亦绝不容许王晨彤自行先走。王晨彤别有打算,倒也不急着赶路。
  华妍雪一程走,一程忧喜交煎。自云天赐留下的蛛丝马迹,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但在此之前公然宣称和瑞芒世子作对的杨盟主就在左近,再加上那个行事蛮横的王晨彤,一旦暴露行迹,其危险不问可知。
  况且尧玉到期颐,路途再漫长,总也有个尽头。
  她随慧姨回到期颐,又将锁进那个园子,宛如金丝鸟儿套上了锁,轻易不得离开。云天赐即使尾随送她到清云,也只有这短短几天光阴,可随时随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影子,他的心跳与呼吸,时刻与之相伴。
  别后如何,相会何期?
  年轻的心里,离忧蔓蔓,竟不绝滋生。
  肩上被拍了一记,华妍雪骇然变了脸色,杨独翎含笑问道:“你莫不是有心事么?”
  华妍雪搪塞支吾:“没有。……杨伯伯,我担心慧姨。她那个样子,能支持得下么?”
  王晨彤起初追到尧玉,决意置之于死地,甚至连刑具都未携带,仅用绳索捆绑,入镇后给她套上了手足镣铐。沈慧薇一切听凭摆布,容颜若缟,心灰若丧,看不出半些儿生气,妍雪有心岔开杨独翎的疑问,便问及于此,但这也确是她心头维之系之的担忧。
  杨独翎怅惘难言,与妍雪并辔骑了一会,沉声说道:“唉,杨伯伯惭愧得很,从来就不曾摸清过你慧姨的心思。”
  他抬头怔怔瞧着天边,眼神复杂莫测,缓缓道:“你的慧姨是一位奇女子啊,多少次,她自绝地复生,多少次旁人以为在劫难逃,她总能惊险一线擦身而过。所以,孩子啊,不要轻易对她下结论。”
  “但看起来慧姨自己不是很有求生意志呢。”
  杨独翎微笑:“她一直这样,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碰到了什么事情就想着躲开。可是她的生命力,却柔韧如蒲草,易弯不折,轻易掐之不断。妍雪,我冒昧称你一声侄女,你有机会与她接触,多多提醒她,提起最能激起她生存意志的事来。”
  “最能激起她生存意志的事?”
  华妍雪沉吟,“有的啊……她在三夫人墓前,答应了三夫人决不相负的,似乎就是――答应三夫人要活下去!”
  最后一句,“答应三夫人要活下去”,她毫无预兆地拔高了声音,又清又脆,一行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王晨彤怒目横她。华妍雪做个鬼脸:“难道我不能大声说话?”王晨彤怒极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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