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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作者:仲晶昕【完结】
  季远凝只好笑笑,对着林宁皱眉挤眼,配合他无奈的面部表情,似乎在向她表达“你看我都落埋怨了,还不快来同情同情我”。
  林宁哪里招架得住,大抵因他说笑,又或者因为眼见伤口的血液渗红了纱布,顿时失了气恼。一个心硬的她对自己道,你怎么这么没用,他可是一而再破坏你的理想啊傻姑娘!另一个她就跳出来,替他告饶,算了吧。
  她越想越晕乎,两个自己似乎跳到眼前影响着她的行止,矛盾的她把手中帕子不断绞拧着。
  莫五爷是人没到声先到,急匆匆从门外转来:“听说你的伤口崩裂了,要紧不?”
  “蒙邢大哥你和五爷挂心了,我还好。”季远凝对他们笑一笑。
  这时病房出现几个人要把季远凝抬上医用推车,准备再推到手术室去。邢涛赶忙上前帮忙。林宁则给推车让开了路。
  “你……”季远凝的眼睛就粘在林宁身上,想对她说点什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林宁愣了愣,车从身边过的那刻,终于熬不过心气,腿不由自主地随着推车走着,邢涛就知道这姑娘还是舍不得。
  邢涛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医院那次。都说他们夫妻情薄,这才几年,他们夫妻情份变得如此浅薄,他不由为他们感到遗憾。
第七章 枯木(3)
  车上邢涛的身子随车子晃晃悠悠,思绪亦然。很快听到司机的声音:邢先生到了,前面就是。他才凝神准备这场“战斗”。 他下车的时候,师爷看得真切。他有些失望,若是季远凝到来,这乱中取势的戏才是场好戏。来的却是邢涛,他先自己去了半分得胜的意趣。 邢涛可谓神枪手,下了车由几人护卫,举枪远远就“砰砰”两声正中挟持林宁的大高个儿的后背,大高个儿登时人就软了下去,束缚住林宁的胳膊也没了任何气力。 “喂喂,你别死啊,快说你们是什么人?”林宁趁他还有气息,赶紧问道。 “季先生……季先生……要对夫人你……赶尽杀绝……他说……绝……不能……不能……让夫人你去……江……城……”大高个儿挣着最后一口气,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只能用她听见的声音说出这句遗言。 林宁俯下身听到这句话,没想到季远凝会对自己的怨懑如此深,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枕边人早变得深恨自己,却还浑然不知。难道季远凝真要毁了自己? 大高个的话如同利刃划破一层千疮百孔未曾捅破的薄纱;更如一道闪电,把模糊不清的现实清清楚楚显现在自己眼前。 枉自己之前还为季远凝的安全担忧,她面上忽然笑起来,绵绵的绝望和失落从心底蔓延上来,沿着血脉一点点一枝枝浮在四肢百骸,无缝不入,竟然令她打个寒战。 傅石看林宁瘫坐在地上,周遭的一切她似乎都不在乎了。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季先生,想是季远凝捣鬼,心疼上前唤道:“林小姐,林小姐,你别难过,我会陪你,你永远都是我傅石最好的朋友。” 菊蕊听傅石这么说,似乎心有灵犀,她蹲身同样上前摇了摇林宁的手臂。林宁把头靠在菊蕊怀里,欲哭无泪。她心里为自己数年遭际不值,遇见他是自己的缘,也是自己的孽。
  傅石望着惨痛表情的林宁,越心痛就越对季远凝产生怨懑。林小姐这么好的女人,他却不知珍惜!而她身旁的男人若是自己,傅石敢拍着胸脯说,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如此伤心。
  黑礼帽看出林宁的无力,他疑惑那个死了的人说了什么令刚刚还镇定无朋的林宁倏忽之间竟至情绪崩溃。
  无论如何他必须完成任务。他准备上前,被愤怒的傅石拦住:“你要干什么?” “带走她。”黑礼帽简单说道。 “你想带走她,得过我这一关。”傅石把一腔无法发泄的心疼和怒意全发在送上枪口的黑礼帽身上,他在大高个儿身上摸出枪,拔了枪栓,一手持枪一手拎匕首,以身相护挡在林宁身前。 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令他看起来格外戏剧化,但他坚定的步伐和坚毅的眼神,看出来身怀武功的傅石绝非说大话之人。
  “那就试试吧,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黑礼帽轻轻一笑,自然也掏出了枪,“你既然自己要来送死,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傅石微微一笑,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箭在弦上犹待时机发出去。
  “等一等!”邢涛起先没有加入,他开始只是皱着眉头静静观望,现在看形势不对,走近挥手让黑礼帽放下枪,劝傅石道,“傅石,你何至于此。林小姐不是属于你的女人,你何必搭上性命?你我都是莫五爷手下兄弟,我实在不想和你兵刃相向。”
  “你们是莫五爷派来的?”林宁这时回过神来,她脑子在运转,邢涛这么说,听出来他们对话的潜台词,现在场面上的人应该都是莫五爷的手下,她不由起身问邢涛道,“邢大哥,莫五爷想带走我?有何企图?”
  “林小姐你别多心,莫五爷只是觉得你和季先生还有挽回的余地。”邢涛诚恳道,“他只是想约你们谈谈,请你跟我回去吧林小姐,请你让傅石撤下去,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为莫五爷效力,我真心不愿意和他火拼。”
  “莫五爷恐怕白费心思了,他要谈的不是我,邢大哥你带句话,我和季远凝的事情,有句话叫覆水难收,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会么?莫五爷还是先和季远凝谈谈吧,这些事情的起头不在我,既然我和季远凝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兵戎相见,我就不可能再回头。”
  林宁坚决拒绝,她可以判断,挟持自己的大高个儿一伙人应该是季远凝的人,因为他们被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而邢涛黑礼帽他们都是莫五爷派来的,想带她回去说和他和季远凝。一时间心念流转,看透真相的瞬间,她的心就冷了、灰了。局外人再提撮合还有何意义?
  “那就对不起你了,林小姐,五爷的吩咐我不能违,兄弟我只能得罪了。”邢涛摸了摸腰间的枪,拔了出来,亲自走近准备完成任务。
  傅石一直没有松懈,摆出的是战斗姿势,因为林宁咬了唇不想被迫跟邢涛回去,傅石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今天就是牺牲在这里,也要护卫林宁,局面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菊蕊 居然扑通一声对着邢涛跪下了:“邢大哥,我是你引荐到季先生和夫人身边的。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我既然跟定了夫人,一辈子就当她是我的主子。 我曾经听说忠臣不事二主,如今我替夫人求个情,求邢大哥你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回江城去,我替她求你了。”说着她不顾地上满是尘土,“咚咚”叩头。 林宁在一旁双泪直流。菊蕊让她心疼,她从没有预料她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擦去眼泪拉起菊蕊:“菊蕊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没用的,没用的!他们眼里只有任务,只有目标,他们冷血到没有感情没有心,不晓得顾念别人体谅别人。 他们都根本不值得求。我只恨造化弄人,太傻太蠢不懂识人。季远凝他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他早就变了。变成远凝他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一样的狼心狗肺! 邢涛!还有你的人都听着!我林宁要命一条,要我回头天王老子都不能。想要我命的只管拿去,我绝不眨眼。今天要想带回我,你们休想,除非带去是我的尸体。”这话说得很重了,邢涛立时有些犹豫。
  “林小姐,算我傅石一个。”傅石已经并肩和她站在一起,“就算今天和你同死,我也情愿。” “还有我菊蕊一份。”菊蕊扶住林宁,亦是凛然。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就一起去死吧。”不知是哪里传来阴沉的声音,随之飞来的是一枚炸雷,引线滋滋作响后,一声“雷动”,漫天尘土飞扬,巷口附近的房屋甚至都覆盖了一层薄土。
第七章 枯木(4)
  闻说季园的女主人林宁车祸被火烧死了,死状凄惨,引人唏嘘。
  季园里忙碌起来。季远凝吩咐郑管家布置好灵堂。
  订购的上好金丝楠木棺椁盛着林宁的“遗体”,四周围布满白玫瑰,听说是连夜从江城运回来的。白纱垂地、帐幔挽联,中间是林宁的灵位,还请画师赶制大幅遗像,香案贡品、一应俱全。 郑管家用心布好这一切,季远凝始终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即使下人不能随便议论主人,但这件事郑管家心里也有微词,看来季先生确实很无情,也是,如果有情他怎会休掉夫人?任她被人害死? 郑管家让人洒扫一番,亲自在火盆里为林宁烧钱纸,望着燃起的烟雾,对着火光喃喃自语:“夫人,您是个大好人。只是太命苦了,希望你一路走好,以后投个好人家,一生幸福平安,不要再看人世的艰难。” 他一边说,一边往盆里放黄纸。也不知是哪里卷来了一阵风,黄表纸轻轻忽忽的飞灰吹迷了他的眼睛,难受得涕泪直流。 他还在纳闷哪里卷来的风,尚且睁不开眼睛,就听见女人的声音,那股哭哭啼啼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脚步从外而来,好像是――姚夫人! 郑管家心里一紧,莫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来了!但这位主子亦是得罪不起,他不顾眼睛迷蒙,把剩下的纸一股脑扔进盆里,就在袍子上蹭了蹭手,慌忙站起来。 “大姐你走的好冤啊……你等等你妹妹我吧……”姚阿杏哭得花枝乱颤,一步三摇,眼泪成串落下,近前双膝一软跪在林宁灵位前。 她手执一幅帕子,捂住了面庞,面上满是悲戚,真真如她的亲姐姐过世一般。她带的桃珠手上捧了一盏茶。 姚阿杏从桃珠手上把茶盏接过来,抽抽噎噎说道:“大姐,你忘了上次去我那里,我说要沏一杯醇正的正山小种给你。可惜妹妹我福薄,和大姐你缘分浅,都没有让你喝上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大姐,你别嫌弃妹妹手艺不好,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你喝了这杯就慢慢上路吧。来生有缘我们还做姐妹。” 她说着把茶慢慢泼洒在地上,还是温热的茶泼在水墨石地上,一大滩水迹,冒着微微热气。 姚阿杏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热气道:“大姐,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让你喝这口茶?” “姚夫人,请节哀。”郑管家看她泼完茶想起身,似乎腿跪麻了一时站不起,便自己走过来扶她一把。 “郑管家你倒是聪明人,放心,以后我在,有你的好日子过。”姚阿杏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起身,郑管家吩咐人给她搬来椅子。 姚阿杏坐在椅子上。桃珠机灵,连忙过来帮她捶腿。 “那我以后全仰仗姚夫人您了。”郑管家点头笑道,站在一边。 这时有下人过来给郑管家行礼道:“先生的电话来了。” 郑管家躬身对着姚阿杏道,姚夫人您在这里稍坐,我接个电话,去去就来。说着让下人赶紧给姚阿杏上茶点。 姚阿杏望着灵堂正中挂着给林宁的大幅遗像,用涂过寇丹的指尖轻轻在点子盘里拈块杏仁糕,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很是快意。 须臾吃完两块小糕点。郑管家回来躬身对姚阿杏道:“姚夫人,先生电话说,让您今晚就在东苑住,免得明日奔波劳苦。 这次的吊唁仪式十分重要,您是女主人,我这就着人安排去清扫东苑,请夫人先到东苑客房休息。需要拿日常用物,恐怕得烦请桃珠姑娘跑一趟。” 姚阿杏脸上浮起喜悦神色,和桃珠对视一眼,这么多年此刻真是扬眉吐气,她吐气如兰:“桃珠你就去吧,把我那件爷很喜欢的晨衣一定要带来。哦,还有梳妆台上的香水,配了茉莉花的那瓶,爷也说那种淡雅好闻。还有还有……” 桃珠听她絮絮叨叨许多,含笑道:“夫人放心,您的心头好,我忘不了。” 郑管家带着桃珠和王司机见面,他们自去收拾不提。 郑管家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启程去别院的车子行过,土路上烟尘滚滚,不想这季园里果真换了人间。只这个主子,怕是讲究难伺候,他有些怀念林宁,带着复杂心情回转,强打笑颜领姚阿杏去东苑安顿。
  这是姚阿杏第二次进季园。前次是夜晚看不真切,今日方才瞧明季园的格局。 花园的亭台水榭,架着回廊,湖边有人正在喂鱼,有人洒扫庭院,各安其职,井井有条。东西两苑正是花园相隔,回廊连接。 郑管家一言不发头前带路。姚阿杏兴头正浓,拉着他说东道西,郑管家只好陪着她介绍季园格局,她对先生的书房、平素歇卧、餐室处所等等无不感兴趣。 姚阿杏听他粗略介绍着,脑子里勾勒着季远凝的生活图景。 越发听得兴趣盎然,发誓要做好远凝的贤内助,抓住扬眉吐气的机会。她满脑子都充斥着对明天的憧憬和期待。明天是她正式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翌日九时,仪式开始。早前季园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帮里人,还不到九时,闵舵主和几个大爷就已渐次来到。
  季远凝一身素净纯黑长袍。姚阿杏素面朝天,一身素白旗袍,头上夸张地簪朵白花,一脸痛悲的样子站在季远凝身侧,挽着他的胳膊。
  其他下人披麻戴孝,唱礼的、燃钱纸的、行哀仪的……各自做着份内的事情。安茹正跪在林宁的灵前烧纸,她听闻林宁遇难,难过一阵,更自请到灵前为她祭奠烧纸。
  闵舵主瞧着季远凝面上哀而不伤,瞧他身边姚阿杏挽着他胳膊的架势,他自己阅女人无数,哪能不明白这仪式不过走流程而已。
  没想到季远凝也有喜新厌旧这个缺点,莫五爷皱眉看了看他身边的姚阿杏,微微启唇叹口气,背着手走到季远凝身边:“小季,我本来想有机会能说合你和林小姐的,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总归是你和林小姐没有那个缘份。如今斯人已去,你节哀顺变,我也预祝你和姚小姐百年好合。”
  季远凝只答道:“我以前不信,现在我相信人的感情会变的。谢谢五爷的祝福,我既已找到心中所爱,一定会倍加珍惜的。”
第七章 枯木(5)
  莫五爷缓缓点点头,回到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他身后的邢涛和季远凝握了握手,季远凝看了眼邢涛包着纱布的手腕。邢涛同样带着惋惜,伴在莫五爷身畔。   马二爷韩四爷默默无言,安慰式地握握季远凝的手。   祝祷致辞很快结束,眼看吉时已到就要启棺。   灵堂门口忽传来一声吼:慢着!   随着吼声来的,是师爷推着池三爷的轮椅,更有群黑衣短褂的仆从相随,很有气势。   季远凝的眉毛不易察觉轻抖一下又舒展开,连姚阿杏都不自觉挽紧了他。   “老三,你是何意?”闵舵主浑厚的声音传来。   “听闻季园有丧事,作为帮里一员,如何不来。”轮椅上的池三爷皮笑肉不笑,他的胖圆脸,粗短脖子却又穿了件立领的长衫,远远望去赘肉堆积脖颈,更显富态。   “三爷能来,季远凝我求之不得。”季远凝虚虚客套,“就请在一 旁观礼吧。继续!”   季远凝吩咐着抬棺的下人们,就要启棺。   “慢着!”池三爷再喊一声,“听说三天前火车站门口爆炸,可是有人看见过你小季的夫人,但你说她四天前车祸去世,时间无法吻合。我怕小季你被别人糊弄了,就算休掉她没感情了,但下葬这个事情还是要严谨,把自己曾经的夫人搞错就不好了。”   “有这等事?”闵舵主好奇起来,“这什么情况,小季?”   几个大爷都看向季远凝,连安茹都停止往火盆里放钱纸,抬头看向他伟岸的背影。   季远凝脸上不动声色,他反问池三爷道:“三爷这话何意?我自己的夫人我会不了解、会弄错?”   此刻陶正礼正带着张慧清跨进灵堂,他听到池三爷的回答。他说,既然闵舵主要知道,为求稳妥,唯有一个办法。他的语气顿了一下,接着道:开棺验尸。   “你……”张慧清身披着素色披风,她差点忍不住嚷起来。陶正礼抓着她的手,目送她摇了摇头。   张慧清顺着陶正礼的目光过去,眼睛看着的正是季远凝。   “不知舵主意下如何?”季远凝没有恼怒,对池三爷的话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放开姚阿杏,对着闵舵主一躬,“远凝唯舵主马首是瞻。”   “我想……这件事断不能不明不白,落得以后你季先生名声有损就得不偿失了。我看……还是按老三的意思,如何?”闵舵主斟酌又斟酌,这个事归在自己身上,确实很难决断。   不开棺吧,帮里肯定又传闻四起。开棺吧,于情于理实在是难以开口……他想了想,两者取其轻,还是说出了开棺之语。   “遵命。”季远凝讨了闵舵主的说法,让抬棺的下人都放下来。   “开棺可以,只是三爷,我得问问。若里面确是我的夫人,你耽误了吉时又当如何?”   “那我就向小季你赔罪,今日这丧仪的开销由我个人全掏,找你的管家来对账,现场给钱。”池三爷望了眼旁边的师爷,后者冲他点头。   “很好,那就开。”季远凝拂袖转身。   “季远凝!”陶正礼耐不住,几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我本想看看你会不会念旧,没想到你就这样让林宁受侮?死者为大,生前她因你已经很受困扰,后来你又休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开她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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