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之罪——月壹【完结+番外】

　　接触太少，她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爸爸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爸爸年轻时的经历，更没有从爸爸那里得到任何温情。

　　弟弟简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城市里长大的小男孩，简来到城里时，简福才三岁多，但已是满口简听不懂的时兴名词，满脑子简不理解的潮流思想，并且打心底里认为简是个土包子。

　　在父母明显的偏爱下，简福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可能因为姐弟俩六岁的岁数差比较大，简福对突然来 到家里的已经念小学的大姐姐多少有点天然的敬重，哪怕后来被简在家中的卑微地位影响这份敬重了，他也无非是学着简太太的模样吩咐简做家务，没对简做过太出格的事。

　　简在简福年幼时几乎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简在家里的作用是在简太太顾着简福吃喝拉撒睡时负责其他所有的家务。交流比较多是简买了手机又去念大学的时候，简刚开了微信号，加了父母和弟弟，觉得挺有意思，给简福的每一条朋友圈都点赞，过了几分钟简福居然主动跟她说谢谢，她十分震惊，和简福说不客气，又跟简福说他拍的照片都很好看，而后就聊了起来，姐弟俩的情感在微信对话框里得到了质的改善。

　　在聊天之前，简对她的弟弟基本上只知道他叫简福，其余的一概不知，在聊天之后，简才发现简福是个挺有想法的孩子。简福说以后他也要像简那样到外面念大学，但念完之后他会回 S 城，他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挣钱让父母过上不那么累的生活。彼时简先生和简太太都没有退休，仍忙碌在工厂的第一线，一周上六天班，并且还时不时加班到晚上十点多，他们下班回家时的模样，简福都记在心里。

　　简故作淡定地斟酌字句同简福聊深刻的未来求职的问题，但其实差点在看到简福的拳拳真心时哭出来，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简福才念初中就晓得顾家了，就晓得体谅父母的辛苦了，她十分欣慰。幸好她的弟弟是个还不错的孩子，不然她就不仅是要赡养父母了，还得养着简福这根家里的独苗。

　　简方才听简太太说简福毕业后回家要专心准备考公务员，平日的生活费用由简出。据简太太的说法是她和简先生的退休金加起来才三千大几百，都不够他们两个吃喝的，没办法另外给简福零花钱，简福只能依靠在外工作的姐姐。

　　简对此很熟悉，简福念大学时的学费和生活费是父母负担一半她负担一半，她继续给就是了。

　　但她不会给太多。

　　简在父母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自己的贫穷，例如只能租城中村的自建房，马路对面的正常楼盘住不起；出租屋里没有添置家具，全是用房东留下来的；不到两千块买的和自行车差不多大小的电瓶车开了六七年，被开得浑身破旧模样也不肯换新的；甚至买口红也不会买太过提气色的颜色，怕精神过头了，父母以为她过得很好。

　　她的生活内容免不了这样的小心机，如果她想过得稍微轻松点的话。

　　简在与父母斗智斗勇的过程原是只基于她体内天然的生命力，她不乐意在歧视面前屈服，不乐意向艰难模式的生活低头，不乐意被父母放弃后又自我放弃，而她对未来有某种称得上期盼的想法是在看了一部电影之后。

　　自从看了电影《何时是读书天》，简才对“梦想中的生活”、“梦想中的房子”等事物有了具体的勾勒，她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喜欢独自一人的生活，喜欢没有太多人情世故的生活，喜欢终日看书并偷偷恋慕着什么的生活，喜欢没有背负着太多负担的生活，她不向往热闹，她不害怕安静，她反而觉得安静是一份礼物。

　　可是那只是梦，简依旧清醒，此刻的她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她的家人并不会放任她自由自在，她的独立意味着父母和弟弟对她的依赖。

　　还不到时候，她还不能彻底地放开手，她需要静候时机，等待一个能使她下定决心只为自己活着的推动力。

　　如此成长到今日，简与家人之间的缘分不深，各种小事上十分倒霉，交友的运气也一般般，简回顾一下身边，发现已经没有特别能够信任的人了。

　　对世界无差别的信任这种东西是一点一点被消磨掉的。她曾经有过，哪怕她不算拥有过幸福的生活，但她曾经傻乎乎地信任过很多人。

　　小时候父母出门前答应给她买书，她在家里盼了一天，可父母回来时却只给弟弟买了零食，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念书时和朋友约好周末去玩，可她却白白等了两个小时，那会儿没有电话，她又不舍得花钱坐车，又花了两小时硬生生走到朋友的家问怎么回事，朋友笑着说忘记了。

　　长大了交男朋友，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和她合租，减轻彼此负担，她去和房东说了下个月就退租之后，男朋友却说办不到，他的父母不让他去外面住。

　　都是一些小事，伤害也是轻微的，可累积起来却不容小觑，这些事情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刻里将她可以交付与人的信任和期盼都磨掉了，她失去了在人群中的安全感，她对别人所说的话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而后才是接受，接受了也不当一回事，心里总有两手准备，想着若是没有对方，她该如何处理。

　　不过简只是社会中的一颗小螺丝钉，有她没她都一样，她做的准备通常都是关于保护自己的，与其他人和事无关。

　　而在进入物业处工作后，简需要处理的事务百倍增长，她习惯性去多准备的东西才有了些许能被看到的用途，办公室的林经理夸过她周到，说她挺适合这份工作的，她笑笑，但心里暗道专业要求不高的工作其实谁都能很适合。

第十六章 着火（1）

　　简给父母送完车票，刚回到家楼下，接到了林经理的电话。

　　简一看到林经理三个字就知道又要加班处理破事，叹了一口气，一脸生无可恋地接通：“林经理你好？”

　　林经理说话的语气比平时要匆忙许多：“简！快去大厦看一下情况，C 栋 601 的业主说她家着火了！”

　　“啊？我马上过去！”

　　“你快点，我也在路上了。”

　　简挂掉电话拔腿就跑，期间想起家里还有一个等她回家做午饭的源霖，周末她在家的话都是她做饭，她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和源霖说中午给他来一碗香掉舌头的葱油拌面，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做了。简小跑着给源霖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说可能要下午才能回家，晚上再给他做葱油拌面了，也没空等源霖回话就擅自挂电话，并一心一意往前冲。

　　简跑到保安亭时停了一下，问值班的保安：“有没有情况？”

　　保安正坐着看电视剧，怪道：“没有啊，很平静，你怎么回来了？”

　　“林经理打电话跟我说 C 栋 601 着火了，但是现在看来没叫消防车，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保安吓得忙站起来，摁掉电视剧，“不会吧，真没听见动静呀，我跟你进去看看。”

　　简点点头，等保安锁了保安亭的门就和他一起往 C 栋赶。

　　从楼下往上看，也没有发现什么，简暂时放心了，同保安说：“应该只是家里的哪一个角落起了点小火。”

　　搭电梯到 6 楼，按了 601 的门铃，没等两秒门哗地打开了，一个略有点富态的中年女士出现在简面前。简认得她，立刻挂上职业微笑打招呼：“您好马太太，请问……”

　　没等简说完，马太太就嚷起来了：“你们快点进来看看，真是要命，不知道谁丢一个点着的鞭炮下来，落在我养在窗台的发财树上，快来！不用脱鞋了，进来就行，快点跟我过来！”

　　马太太很着急，左手拽着简右手拽着保安就将人往屋里带，进门左拐，往厨房去，一进厨房就能闻到一股烧焦味，不算浓郁，也不算太难闻，再走近一点看清了气味的来源――一盆烧焦的盆栽。马太太的厨房做了往外扩的不锈钢窗台，其上放着两个洗菜用的筛子和那盆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东西。

　　简和保安被拽到窗台前，马太太告诉他们：“那时我正在准备做饭，突然闻到有焦味，我想我都还没开火，肯定是不知道哪个邻居烧焦东西了，谁知扭头一看，要命了，我窗台的发财树整棵烧起来，花盆里全是火，把我吓得血压都高了，我老伴又跟朋友出去钓鱼，不在市内，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不知道要找谁，只能找你们，你们要给我办好这件事，绝对要找出这个坏蛋，太危险了，哪有人随便往楼下扔火种的？喏，你们看。”马太太从靠近窗台的橱柜台面上拿起一团厨房纸，打开给简和保安看，“这就是将我的发财树点着的东西，把我的树点着之后就落在花盆外了，我刚才检查的时候捡回来的。”

　　简接过那团东西细看，是一颗圆圆的鞭炮，看样子是小孩子在家里玩鞭炮又不知轻重往楼下抛。事关小孩子，那就更难办了，没几个家长会把自己的孩子推出来认错，哪怕这个孩子真的做错 了。简和保安对视一眼，彼此都在说马太太寻找真凶的意愿那么强，这下他们这些打工人又有得忙了。

　　正看着，林经理也赶到了，马太太又跟满头大汗的林经理说一遍事情经过。

　　林经理是个负责发号施令的小领导，自然拍着胸脯应下：“马太太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将扔危险物品的人找出来，还您一个公道。”

　　简、保安：“……”

　　马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说：“就是要这样的！”又想到什么，啊了一声，一只手指指点点地说：“要给你们看看的，我刚才拍的视频。”马太太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将手机拿远，微微仰头瞅着手机屏幕，迟钝又谨慎地滑手机，不算顺畅地找到保存好的几个视频，逐一点开给简和林经理看。

　　简暗道真是难为她了，还知道要拍视频保留证据。

　　几个视频的主角全是熊熊火光、如今成了焦木的一小棵发财树，在视频里仍能看出它健康生长时的模样，但全身挂满火苗，十分惨烈。幸好今天没什么风，马太太怕火烧进屋里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窗台上又没有放其他可以引燃的东西，花盆是粗陶材质的烧不起来，火把发财树烧没了就自己灭了，没有殃及其他无辜。

　　林经理一看视频就如临大敌，紧张地同马太太说：“这件事太恶劣了，马太太，我们先把证物搬进来保管好，然后我们下去看一下监控，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马太太自然是说好的，将烧焦的发财树搬进橱柜台面放着，关好窗，拿起包成一团的圆鞭炮就跟着林经理往外走，神情严肃，如同出征。简和保安两个没有地位的被迫加班的打工人，无奈地挂着木然的职业微笑跟在后面。

　　从 C 栋的大门往物业处走会经过 D 栋的大门，一位恰巧也从 D 栋往外走的年轻女生眼看着简一行人经过，又随他们之后散漫地走着。

　　马太太嘴碎，仍在晃动着她手里的证据，喋喋不休地同林经理说着高空扔鞭炮有多危险，要是风大一点，保不准整栋楼都烧掉了。

　　那年轻女生忽地紧着几步到马太太身边小声惊呼：“哎呀，是烧起来了吗？”

　　马太太点头道：“是呀！不知道是谁扔了个点着火的东西到我的窗台上，把我的发财树烧掉了。”

　　年轻女生如临大敌神色凝重，说：“落到你那里了？我跟你说，我知道是谁扔的。”

　　“谁？”马太太连忙问。

　　“我刚才在房间里看见有一个圆圆的正烧着的鞭炮从楼上扔下去，是那种点燃后放在地上会自己转圈的圆鞭炮，我看得可清楚了，就是住我楼上的一个小孩子扔的，我能听见他的说话声在我房间上面，那小孩子超级调皮，我回来的这几天，每天都听见他砰砰砰地乱跑，他在家的时候都吵死了……”

　　“啊？”简小声惊叹了一下，这么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原本以为要陪着马太太折腾到晚上并且之后又要折腾好多天的，然而现在这是……还没过两分钟就能找到凶手吗？她能很快处理完这件事然后回家继续欢度周末吗？怎么回事，她今天的运气好像有那么一点好……

　　“请问您贵姓？住在几楼？”林经理问。

　　“我姓陈，住 D1602。”

　　陈女士一说，熟悉大楼布局的简和林经理就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了。C 栋和 D 栋是挨在一起的两栋楼，楼间距才五米多，且 D 栋 2 号房的两间次卧的窗子面向，和 C 栋 1 号房的厨房、一间次卧的窗子面向是相对着的，从 D 栋的 1702 扔下的东西有很大可能会掉进 C 栋的 601 的厨房里。

　　有了陈女士的证词，林经理便带着大家到 D1702 去求证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的兵荒马乱。1702 的业主柯先生护犊子，坚决说不关他孩子的事，楼下的邻居陈女士义正严词地说她就是听见了，就是他家的孩子，双方争执不下，原本在屋里待着的一个六七岁的小朋友跑出来看热闹，被马太太发现，马太太一把拽过小朋友的小细胳膊说要带他这个罪魁祸首到她家看看，柯先生不肯，拽着小朋友的另一边胳膊阻止，小朋友被吓得大哭，围着他的三个大人却仍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争吵，林经理和保安拼命劝架，简半蹲着安慰小朋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同一层楼的住户都跑过来围观，正要再起一个巅峰时，三个大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可能都叫嚷得太大声了，马太太、柯先生、陈女士都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几声。林经理抓住时机，劝道：“大家先冷静下来，都好好说，让我们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别吵架，给孩子吓着了。”

　　马太太一拽，将小朋友扯到她面前，盯着小朋友问：“你还敢哭，你今天是不是在家里玩鞭炮？”

　　小朋友愣愣地点头。

　　马太太又问：“你是不是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玩？点了鞭炮之后又怕房间里气味太大所以直接往楼下扔？”

　　小朋友又点点头。

　　一直待在小朋友身边的简忍不住给马太太一个敬佩的眼神，不愧是生养过小孩的人，好有经验，连小朋友的心理活动都能猜到。

　　马太太严肃地同柯先生说：“你带着你的孩子到我家去看一眼，看看他的一个小动作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马太太不等柯先生答应，牵着小朋友就走，小朋友也不反抗，愣愣地由得她牵跟着她走，柯先生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中，简一行人等电梯时皆沉默，谁都不敢吱声。

　　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心情聊天，气氛尴尬地一同去到马太太家里，马太太指着那盆烧焦的发财树对小朋友说：“你看，就因为你扔下来的鞭炮，我的盆栽被烧成这样。如果那个鞭炮飞进了我家里，那么被烧成这样的就是我，你就成杀人凶手了知道吗？”

　　小朋友一直不说话，只会动作僵硬地点头。

　　马太太将鞭炮的尸体拿给小朋友看，问他：“这是不是你扔下来的？”

　　小朋友点头。

　　马太太正要和小朋友的家长柯先生理论，柯先生却硬是说不是他家孩子做的，拉着小朋友转身就往外走，走得还挺快，转眼就出了门。

　　大家都赶紧追出去，马太太不习惯这么大动作，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才跟上大家的脚步，截停了柯先生想逃避的行为。

　　哪怕小朋友面对着马太太的提问全程点头，但柯先生还是不肯认：“我家孩子不可能这么做，他很乖很听话的，怎么可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一定是被你们吓到了，你们说什么他都点头，这是屈打成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