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之罪——月壹【完结+番外】

　　她一直是个不算多话的人，心里却一直想当一个坦荡的人，在源霖面前也算做到了一部分。

　　有话就说是多么接近幸福的品质。

　　简微微低着头说：“我早就知道了，我和我父母之间的相处不那么寻常，可能这在我老家是比较多见的，但在城市里挺少，不过也可能是别人都和我一样想要掩饰，大家都看不见彼此真正的人生，也就无从做判断。”

　　源霖的目光没有从简身上挪开过，沉默了半分钟，他问：“我看见的是你真实的人生吗？”

　　“你是，最接近我的人了。”

　　“如果你愿意被我接近的话就不要躲，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简稍有些错愕，而后不自觉地朝源霖笑了一下，说：“我尽量。”

　　业主们有事没事就爱找物业处的人上门去看看，所以物业处的办公室常是空荡荡的，但有些老头老太太又爱买完菜回来到物业处找他们说事，还有些突发事件的相关人员可能会来办公室找人，所以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排了班，轮流待在办公室守着。

　　这天正好轮到简坐镇办公室，昨晚因为给父母买车票的事跟源霖聊了许久，聊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聊得她到现在坐着上班还精神恍惚没办法集中。

　　简缓缓地叹了第一百零八次气，她既高兴又忧伤，高兴的是家里有源霖，忧伤的也是家里有源霖，像在家里扫地突然扫出了一个金矿，虽然是在她家里，但她不清楚金矿的来历，不知道金矿的故事，更不确定金矿是不是愿意一辈子待在她家里，甚至连发现这件事她都觉得受之有愧。

　　世间就是会有这样的存在，再骄傲的人在他面前都感到自惭形秽，那不是不自信，而是一切生灵都会有被某种力量彻底折服的时刻。

　　简正想着，突然听见两声很轻的敲门声。

　　简连忙抬起头，发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漂亮女人，及胸的长卷发，戴着墨镜，衬衫搭西裤，看样子是从上班的地方直接过来的。

　　简站起身，朝她打招呼：“女士您好，这里是 S 大厦的物业处，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闻言笑着走进办公室，边走边摘墨镜，简瞧见了她那张精致的脸，化淡妆，似乎只画了眉毛，但配了水红色的口红，整个人明艳成熟又带着一种干净利落的气势，是个让简这种没出息的人很想开口叫姐姐的女人。

　　“您好，我叫越风铃，是 A 栋 2501 的业主。”

　　简立刻应道：“是，越女士，我在住户登记表里面看过您的名字，当时我就觉得您的名字实在太好听了。”

　　越风铃笑道：“谢谢。是这样的，我明天才搬进来，但是约了师傅今天下午来装门外的摄像头，那位师傅说这周只有今天下午有空，没办法，而我下午要见一个客人，来不了，可以麻烦你们派一个人上去帮我在现场看一下吗？之前我来沟通的时候另一位工作人员说要物业处的人在场才能装，我觉得这样的话正好。我见完客人会尽快赶回来。”

　　“可以的，我给您登记一下。麻烦您让安装摄像头的师傅直接过来物业处找我们，我们会带他上楼，全程陪同，请您放心。”

　　“好，谢谢，您叫什么名字？我们加一下微信吧？”

　　“好的。我叫简，简单的简，容易的容再加一个女字。”简拿工作手机出来扫码，加了越风铃的微信。越风铃偏头摆弄手机时，左耳的珍珠耳环从她的发丝间露出，如水落石出之景，简不禁多看了一眼。

　　简工作手机上的微信是公司给她的工作号，按照公司的规定，物业处的员工离职之后要留下工作手机，传给下一任员工使用，已经传了好几代，加了 S 大厦不知多少搬来又搬走的业主，通讯录都快加满了，还有无数个大群小群，未读信息常常 999+，简没点开看就晕。

　　简工作号的名字是 S 大厦物业处小简，越风铃扫了一眼，问：“这是您的工作专用号吗？”

　　“是的。”

　　“可以加您的私人号吗？我不太喜欢对着一个工作号聊天。”

　　“啊，可以的。”简一般不会用私人号加业主微信，她讨厌公私不分的行为，讨厌让工作侵占太多私人生活，但今天的这位越风铃实在是从名字到真人都很耀眼，微信通讯录里能有这么一位好友似乎是她的荣幸，她决定可以允许自己公私不分这么一回。

　　简拿出私人手机扫码添加了越风铃，微笑着同越风铃说有事随时找她，越风铃也笑着道谢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简以为越风铃是忙去了，谁知并没有，简在电脑上记录完越风铃交代的事情，不经意地抬头往外张了张，看见了越风铃。

　　她正在吸烟区里抽烟。左手夹着烟，右手拿手机，眼睛在盯着手机看，时不时很随意地轻轻将含一下烟嘴，微微侧头呼出烟雾。烟雾缭绕里，越风铃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朵玫瑰。

　　简暗暗感叹，那真是一位诱人的女性，且性格还很不错。

　　大厦楼下小花园旁的吸烟区一直以来形同虚设，几乎所有抽烟的业主们都直接在吸烟区外小花园里抽烟，从来不会多此一举走到吸烟区。

　　简对越风铃的印象又好了许多，有气势但不压人，还不霸道，照着规则做事，方便彼此大家，这样的人真是由内到外都是优秀的。

　　简对越风铃念念不忘，等办公室的同事回来午休就跟他们说了越风铃。只有林经理和越风铃打过交道，不住地认同简的说法，说越风铃不仅漂亮，而且人很好，每次跟他谈事情都是客客气气的。

　　下午安装摄像头的师傅过来，简看办公室里半数的同事都在，便将坐镇办公室的任务暂时交给他们，她亲自带着师傅到 A 栋去了。

　　简盯着师傅安装，并实时拍照给越风铃发过去，但越风铃可能正在忙，没有回复。

　　师傅装好后，又捧着一本笔记本电脑设置，好了之后将电脑交给简，说：“这是越小姐之前交给我保管的，说她今天下午不在家，让我直接把监控数据连在这台电脑上。我已经设置好了，使用方法也在桌面的文档里，我会发微信通知她，也请你当面跟她说一声。”

　　简：“？”笔记本电脑是这么不值钱可以随便乱托付到别人手里的东西吗？简想越风铃要不是神经太大条就是太有钱。

　　简一脸震惊地确认了一下：“越风铃女士把一台笔记本电脑交给您保管？然后现在又要我来保管？”

　　师傅用一种见怪不怪的口吻说：“是呀，她们这些工作忙又自己住的人都是这样的，我本来说手机和 iPad 那些都可以连的，但是这位姐姐说她想用这台电脑连，就把电脑先交给我 了。”

　　“哦，原来是这样……”

　　将安装师傅送出小区十几分钟后，越风铃给简打了语音电话向简道谢，似乎仍在忙，越风铃的语速很快，语句说得简短，道谢过后直截了当地说她要在五点半过后才能去到办公室取电脑，得到简肯定的回答，便不再嗦，挂了电话。

　　那时简正和同事讨论越风铃，简从 A 栋回来就一直同办公室里的张大姐莫大姐林大姐还有张小哥念叨现在的人真富有，笔记本电脑都能随便给，仿佛它是真的纸做的笔记本。大家都啧啧称奇，并且对简一天里提了两回的业主很是好奇，简引起大家的兴趣后极有成就感，向大家摆摆手说：“这都是要讲缘分的，我和这个越风铃大概是比较有缘的。”

　　下午五点半是物业处在一天之中比较忙的时刻，那时大多数业主接小孩回家，在小孩的吵闹声和洗米做饭的时间里，会想起很多纠缠自己多时的问题，然后放下一切找物业处的人的麻烦，通常是打电话叫他们过去，所以办公室会再一次只剩简坐镇。

　　越风铃很准时，在五点三十一分踏入办公室，说是五点半过后来到，就真的是过后一分钟。

　　简仍是起身笑着和越风铃说话，双手将笔记本电脑交给越风铃，并当面向她报告一下摄像头安装的情况。越风铃也笑着接过电脑并道谢。简瞧越风铃看都不看就随手将电脑塞进手上提着的电脑包里，简不经意地瞥到那电脑包里本来就装着一台电脑，和越风铃此刻强行加塞进去的是几乎一样的外观，简暗道越风铃果然是因为很富足所以不珍惜。

　　简本来不应该对业主的奢侈行为有任何异议，但她实在有点喜欢这位漂亮的女士，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越女士，我多嘴说一句，笔记本电脑这种贵重物品还是不要随便交给别人保管的好。”

　　越风铃微微错愕，旋即笑道：“那位师傅没跟你说吗？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哥哥的一个好朋友，大家都很熟了，不然装摄像头这种事我不会麻烦他，我自己就可以装，没必要花钱找人。而且你也不是别人，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简也错愕了，“这样啊……他，没跟我说……额，感谢您的信任。”

　　“不客气。可能是他在工作的时候不想说私人交情的事，他是那样的，脾气有点古怪，我约他上门安装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就装着不认识我。”越风铃笑着歪了一下头，看着简问：“我有个请求，我可以喊你名字吗？”

　　简愣愣地应着：“可以，当然可以。”

　　“那你也喊我名字吧，都是同龄人，老叫我越女士我听着不对劲。”

　　公司规定他们不能跟某一位业主混得太熟，不然有些心眼小的业主会心里不舒服，怀疑物业人员会因交情而厚此薄彼，甚至因此投诉他们。但简觉得这条规定违反了也不要紧。幸好办公室里没人，简可以当场应下，但她仍是有点心虚地低声说：“可以，但在我同事面前我还是要叫你越女士的，其他时候可以喊你风铃。”

　　越风铃随和地笑道：“好，你几点下班？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庆祝我们的认识。”

　　简又吃了一惊，想这些有钱人交友的时候好直接，这是她羡慕了很多年的自信满满的外向性格，简抱歉地说：“我六点下班，但今晚可能不行，我、我约了人。”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就是普通朋友。”

　　“好，那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

第十五章 差别（1）

　　简拒绝了越风铃的邀请后，捶足顿胸直到下班，回家后把责任都推到无辜的源霖身上，皱着脸一屁股坐下，对源霖说：“都是因为你，我今天拒绝了一位很漂亮的女士的晚饭邀约，只能灰头土脸地跑回来和你一起吃饭。”简完全忘记了和源霖在昨晚的交谈给她带来的波动，一个本来会让她尴尬的时刻就这么被她无知无觉地迈过去了。

　　源霖怪道：“你要是想出去吃饭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为什么要拒绝？”

　　“不知道……我就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觉得不该跟她去吃饭。”

　　“这需要转什么弯？你在周末也会约朋友出去吃饭，今天和周末有什么不一样吗？还是新认识的朋友和旧的朋友不一样？”

　　“什么旧的朋友，又不是衣服，还新的旧的……”简想了两分钟，其实她当时没考虑太多，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先和源霖约好了，她要回家来吃他做的饭，不能临近晚饭时分再忽然放他鸽子，他如果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的话那就太可怜了，简说：“今天和周末肯定是不一样的，周末我会提前和你说好不在家里吃饭。嗯，就是这个原因，我肯定不能将我们已经形成习惯的事情说破坏就破坏，那样做不太对。”

　　源霖没听懂简随口瞎掰的原因，也懒得去弄明白她奇怪的逻辑了，同她说：“准备吃饭吧。”将手里的书倒扣在沙发扶手上，开始整理茶几上的书堆。

　　源霖昨晚和简聊完之后状态也不是很好，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下答应了某种事情。

　　可是他无法探究冲动的源头，只要他往那里看过去，视线就一片雾蒙蒙，不明朗的感觉令他烦躁，决定留在这里生活的喜悦被这种烦躁冲淡，他恍惚觉得他原本产生的喜悦是虚妄的，是镜花水月，无法长留。

　　他在家里待着的大半天都不想动弹，一直盘腿坐在狗窝里修炼，法力一点一点地逐渐靠近过去程度的可喜状况也无法令他高兴。

　　到变成简的模样下楼取菜的时候心情才好些，简不让他用她的模样去搭电梯，怕遇见认得她的邻居不好解释，他只能走步梯下去。去到自提点，老板一看见他就将简订的一大包菜从菜堆里提起来交给他，然后和他闲聊几句，基本上都是向他介绍最近什么菜最新鲜，什么肉最受欢迎等等，他一一记下，等简回来再复述。而后就是洗菜做饭，和平时没任何区别。

　　源霖对照顾弱小的任务十分熟悉，也十分有耐心，他在神族做这件事起码做了上千年。

　　他原以为自己将简当成刚到族里的弱小精怪那样去照顾了，但仔细想想又发现并不相同，他照顾弱小精怪是盼着他们能早点适应神族生活，早点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精怪，而他照顾简时没有任何期盼，只是简需要，他就这么去做而已。

　　仿佛是一个奉献的迷局，他一头雾水找不着北。

　　吃饭时简一直和源霖分享越风铃在一天里带给她的震撼，源霖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简的工作是面对各种各样的业主，除了要帮他们解决居住方面的问题，也会涉及到一些家长里短的无法解决的问题，因而她在源霖面前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可以说，但像现在这样不断地赞美一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源霖觉得挺新鲜。

　　简说着说着，忽然扭头看向一语不发的源霖，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认真听。”

　　“你听得那么认真干嘛？你想认识人家吗？你听了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对人家很有兴趣？你到人间来了之后大概没接触过那么好的人类吧？”

　　源霖皱了皱眉，旋即又放松，淡定地说：“我对她没有兴趣，而且我来到人间之后接触到的人类已经很好了，我暂时还研究不明白，分不出心去生成别的兴趣。”

　　简一愣，低头吃饭，不说了。

　　因父母不懂得怎么取票，简趁着周末的时间去高铁站取了车票，送到父母家里，并和他们聊了行程安排，表示一下自己对于他们出门远游的关心。

　　儿子大学毕业是一件大喜事，简太太难得在面对简的时候全程都保持笑容，简看着简太太没有爆发的危机，说话也放松些，给简太太发了好几篇三百多公里以外的那座城市的旅游攻略。简也是在那里念的大学，和弟弟不是同一所，但位置离得挺近，便也能和简太太说一下附近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放松之余，简也留了个心眼，不敢说太多，怕简太太会指责她上学的时候不专心学业顾着乱逛。

　　愉快的聊天结束，简起身告辞，并祝父母和弟弟都能玩得开心。简太太带着笑容应了，连不怎么爱搭理简的简先生也微微点头说好，真是一派圆满的景象。

　　简离开父母的家，想弟弟终于要念完书了，她独自一人照顾不喜欢她的父母的任务大概能进入尾声了。

　　简很少处于家里的圆满景象之中，她骑电瓶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回 味，也难免要想到自己参加毕业典礼那天只能冷冷清清地杵在一旁的树荫下，看哪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和他们的家人拍完照后想起她，要和她拍合照。

　　她很久之前就认清自己因为性别在家里遭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也知道无法改变父母的想法而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在一些众人热闹的时刻，她仍是会在心里为自己抱不平，她又不比别人差，为什么要走一条比别人艰难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