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送来一壶茶水,还有一碟生豆芽和九层塔,兰珍用茶水涮起了三人的杯盘筷碟:“所以我觉得,只有让一切尽快恢复正常,才能让那些有极端想法的人在做出危害社会的决定时,望而却步。因为你知道,真的有很多什么校园枪击案件、恐怖事件的极端分子,就是想要以此博得关注,所以你越快抹杀他造成的创伤,对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才更会有制止的作用,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行为不会造成他们预期的影响力。”
房东很少这么措辞激昂,但又确实字字珠玑,两位房客颇为感慨地点点头。
很快,春卷来了。
又很快,服务员就送上来三份热气腾腾“特别牛肉粉”。
“对了,你刚想跟我们说什么?”往“否”里撕扯九层塔叶子时,陈飒问房东。
“哦,下个月二十六号――就是 Victoria Day(维多利亚日)那个长周末的星期六,你们会有空吗?”正往“否”上撒生豆芽的房东问。
“星期六啊?我要不加班,应该是有空的。”小蝶故意不把话说死,怕路亚那天约她。室友们也知道她周末两天必有一天要上工,倒不会穿帮。
“我是肯定没功夫的,”陈飒很干脆,“最后这几周特别忙,因为六月就毕业了嘛,毕业了我就解放了。”
“哦,好,那没有关系。”兰珍略微有些失望地往碗里挤一圈柠檬汁。
“干嘛?看电影啊?”陈飒拿起桌边的“是拉差”酱瓶。
“那个印度电影吗?就那个 Hotel 梦什么的?”小蝶也凑上前去,她忘了“孟买”咋说。
“哦,不是,”兰珍笑得一如既往的淡定,“是我那天要结婚。”
第96章 龙凤呈祥
话音刚落,只听“呲”的一声,兰珍和小蝶循声望去――
陈飒正瞠目结舌地瞅着房东,她手里“是拉差”瓶肚子都捏瘪了,碗里的“否”上堆了一大坨红艳的“是拉差”。
小蝶望着那坨红艳的辣酱,由衷道:“真心话,跟你们俩在一起,我的人生没有一秒钟是无聊的。”又冲房东道,“恭喜你,亲!我一定去,辞职都要去!”
“谢谢你。”兰珍眉梢眼角都是点点柔媚的笑意。
“不过你们这么快就能订到场地吗?在国内结婚,有时候要提前一两年订酒席呢。”小蝶问。她也曾是订过酒席的人,现在想想,好久远的感觉。
“哦,已经订好了,就在 North York Civic Centre 的 wedding chamber(北约克市政中心的婚仪厅)。之后找家附近的餐厅,请大家吃顿饭就 OK 啦。”兰珍好像安排什么旅行一样轻松平常。
“就这样啊?”小蝶瞪大了眼。
“对,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要完成那个流程――就是在注册完的九十天内必须完成仪式,我们连这个可能都省掉,因为我们都是不大喜欢这种麻烦的人。”
“你们都注册完啦?”小蝶又是一惊。她记得那天房东面容哀伤地告诉她,丸子头家里不太同意他们的事,这么几天情势就扭转了?
“对,那个很简单,就是在网上申请一个 marriage license(结婚许可),打印出来,然后带一些证明文件去 Civic Centre(市政中心)登记一下就好了。当时我们就顺便又交了一百多刀,把 wedding chamber(婚仪厅)也一起订了。哦,你们知道吗?在安省,十六岁的小孩竟然就可以结婚,不过――”
“咻――”一直沉默的陈飒忽然吸溜了一下鼻子。
兰珍和小蝶瞅过去,不禁骇然,那位的两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两线泪珠。
小蝶贴心地递过去一张餐纸:“你辣啊?”
陈飒含泪叫她“滚”,然后边擦眼泪边冲兰珍说:“我可是你娘家人,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得出席!其它都不重要,作业可以熬夜写,项目也可以熬夜搞。”
兰珍满心感动地点点头,但还是很顾吃相地咽干净嘴里咀嚼的“否”,才又开口:“对了,到时需要一个伴郎和一个伴娘,还要他们给我们做见证人,才能完成仪式。贾思腾想请安童当伴郎和其中的一位见证人。”
“一句话么。”陈飒擦擦眼泪,替安童拍板。
“然后伴娘和另一位见证人――”
陈飒忙坐正身子。
“我想请小蝶。”兰珍艰难吐口。
“Why!(为什么!)”陈飒大声质问,中气十足。
邻桌立刻向她们投来注目礼。
小蝶受宠若惊地抬起眼。刚开始听到伴郎是安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伴娘是陈飒无疑了。
“那我不用背什么台词吧?我怕我到时候紧张。”她一脸紧张又兴奋的笑,好像已经莅临现场。
“不用。对了,可以带男伴哦――如果你男朋友那天碰巧也有空的话。”兰珍话里有话地冲她笑。她怕小蝶还没准备好带路亚示众,给她留个说不的余地。
小蝶听懂了,领情地望着房东笑:“好的,我觉得他应该有空,等他出差回来我问问。”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利用陈飒的毕业典礼的契机,带路亚见见她的老大姐们和老大姐的老大哥们,助推一下他们的关系,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又进一步提前了。
兰珍又委婉地告诉陈飒:“因为你比较高,再加上我也不打算穿太高跟的鞋,所以就不太合适,小蝶和我身高比较相近。”她省掉一句:免得到时候你看起来像我保镖。
“就是啊,”小蝶及时补刀,“你看你前几天把人家的 jam(草莓果酱)摔得稀碎。到时候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再把人戒指捧花什么的摔了。”这也的确是兰珍的另一个顾虑。
“滚滚滚。”陈飒拿餐纸擤了泡鼻涕,自己也不争气地笑,“咦,戒指呢?”
小蝶也留心瞅一眼房东空空如也的两手。
“哦,还没来得及买,因为是临时决定。”兰珍笑。
“对啊,怎么这么神速?”小蝶终于逮着了问的时机。
兰珍沉吟片刻,笑道:“从一开始,我们就还算比较真心地在交往,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们双方都不小了,尤其是我。所以也比较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一拍即合咯。当然,最主要是,结了婚,他搬来加拿大工作和生活也都比较方便。”
“贾思腾要搬来加拿大啊?”陈飒又一声咋呼,然后和小蝶面面相觑。
兰珍还是一贯的慢条斯理:“我们两个人过去都是 Long distance(两地分居)的受害者,前段时间也因为相隔两地,产生了一些差点让我们分手的误会。所以为了杜绝今后再发生这种事,就决定搬到一起,那只能他过来这边,或是我去美国。可是我都四十多岁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移民,再适应一次新环境,所以就只能他过来咯。”
小蝶表示赞同:“你这么讲,我想起来,我姑和我姑父也是认识后,很快就结婚,我姑当时也这么说的,就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像――”她顿了一顿,在心里把“年轻”二字换了一下,“年少的时候那么纠结。”
兰珍不住地点头笑道:“嗯,是这样的。”
小蝶在心里暗暗发誓,到那天说什么也得把路亚拉过去,让他看看新郎怎么为了新娘放弃硅谷的,好好感化感化他。只要告诉他新郎是从硅谷来的,他准来。
“等等,等等,那你们俩结婚以后,是不是就把我们俩扔出去了?”陈飒问。
不等兰珍回答,她又仰天呼道:“偶卖糕的(OMG,我的天哪)!这就是你今天请我们吃饭的真实目的,对吗?靠,散伙饭啊?”
小蝶刚刚只顾着为做伴娘兴奋,这时候也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
兰珍笑道:“不会,我们都比较喜欢 suburb(郊区)的生活,就是那种节奏很慢,街区很安静,后院可以种种菜种种花的生活。”
“所以你又要卖康斗(condo,共管公寓)吗?”陈飒又道。
“不是不是。”兰珍忙说。
“你听人家说完。”小蝶冲陈飒嘬了一下牙花子。
等两个房客都安静了,兰珍才又道:“等他把美国那边的工作和房子处理一下,就搬过来。我们打算搬去西边,像奥克维尔或是柏林屯(多伦多西边小镇),再买个 house(独立屋)。这个康斗我们打算继续出租,所以不会影响到你们。”
不用再另找房子,两位房客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为兰珍的离去伤感。
“你要搬到北边,有 YRT、VIVA(约克区公交车)什么的,见面还比较方便。可你要是搬到西边,那以后一年估计也见不了几回了。”小蝶怪难受的。
三人都有点别离的伤感。
然而很快,陈飒就勾住小蝶的细嫩的双肩,豪爽道:“没事儿,到时候我带你坐‘够(go,安大略省大金马蹄地区公交系统)’去看她。”
既然也不打算大办,兰珍一开始就不想穿婚纱,拖拖拉拉的很是累赘,她想随便去哪里淘一件西式礼服裙就可以了。可是在合理的预算内(150-200 刀),一直也没找到特别理想的。正头大,陈飒问了句:“你会考虑穿旗袍吗?”
她妈前两天听说兰珍结婚,很热心地告诉女儿:“我出国那时候,不是在‘大阳沟’那个小裁缝家做了件真丝旗袍吗?大红的,还是龙凤呈祥的图案,蛮喜兴的。带来这么多年也没穿,以后也不会穿了,你骨架子这么大,也穿不上。你问问珍要不要当结婚礼服,她那么白的皮子,穿这个红好看。”
陈飒一口就回绝了:“人家结婚,又在加拿大,肯定想穿西式的。”她其实是怕兰珍忌讳,毕竟妈这辈子死了两个丈夫,过得也是坎坎坷坷的。
她妈还是锲而不舍:“哎呀,你就去问问她,让人家自己做决定。她们那边结婚,有时候比我们大陆还讲究传统,你看那年那个连战儿子结婚,他儿媳妇在那个婚宴上不就穿旗袍么?唉,她又没个妈帮她准备这些。”
陈飒只好打哈哈:“好好好,那我问问她有没有买到合适的。”
要不是这会儿看着兰珍找不到合适的,她本打算略过不提,过后编个瞎话忽悠一下她妈,没想到兰珍马上点头:“当然。”又苦恼,“可是合身的旗袍都要订做,多伦多哪里有好裁缝?来得及吗?”
陈飒难得说话有些吞吐:“其实吧,我妈就...有一件红旗袍,出国以前做的,还是找一个老裁缝量身订做的呢。”
小蝶很感兴趣地插嘴:“我姑当年出国的时候也做了旗袍,好像她们那时候女的出国都喜欢带一两件旗袍,正式场合当礼服穿。不然在国外买礼服太贵了,小一点的尺码也不好找。”
“对对,我妈那时候也是听人家建议的,说出国要带旗袍。她本来是想,到了加拿大,跟我爹地还搞个什么婚宴、见亲朋好友的时候穿......后来不是狗咬猪尿泡了么,我爹地在这儿哪有什么亲朋好友?哪有钱搞什么婚宴?就一直压箱底了呗。”陈飒告诉兰珍,“你要愿意,我回家给你拿。”
小蝶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陈飒的脑回路又开始跑偏了,人家结婚,她要给旧衣,还是她的寡妇妈十多年前的旧衣。
没想到兰珍竟然眼前一亮:“哦,是吗?我记得你妈妈跟我一样高哎,胖瘦也差不多。――可是她不会介意吗?听起来还蛮珍贵的,她都珍藏了好多年。”
陈飒听她不嫌弃,又来了劲,大手潇洒一挥:“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其实她前两天就问我你要不要,我没好意思问,我怕你介意,毕竟我妈――人生比较坎坷。”
兰珍感念道:“我当然不会介意啊,你妈妈能有这片心意,我真的好感动,而且命运这种东西谁说得准,也不是一件衣服就可以决定的。”
“你不介意那是旧的?”
“完全不会。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结婚的时候,新娘身上要有‘一点旧来一点新,一样借来一抹蓝’。”兰珍笑道,“阿姨的这件旗袍就当是我的‘一样借来’好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尺寸不合适。”
陈飒又眉飞色舞起来:“我觉得问题不大。”
“你刚说那个‘一点新一点旧’...什么意思?”小蝶一头雾水。
“就是英国的一句关于婚礼的古老民谣,新娘身上要有一样新东西、一样旧东西、一样借来的、还要有一点蓝色,据说婚姻就会很美满,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兰珍解释。
“哦。”小蝶还是似懂非懂。
旗袍取来一试,细节处都完美。
陈飒大喜:“天意啊,天意啊。”
第97章 终身大事
婚礼这一天的天气还算宜人,在多云和晴之间徘徊,午后更是一度高达二十七度,正适合新娘穿着红彤彤的短袖及膝中式旗袍。唯一叫她不自在的是,要如此盛装,手里拿着捧花,从家沿着羊街往南,步行到北约克市政中心,幸亏有两个同样盛装的室友一路相随,一起承受路人的注目礼。
室友们今天都知趣地穿着很低调的颜色,去给新娘当绿叶。
因为新娘不常穿高跟鞋,一段平日里二十多分钟的旅程给她们走成了三十多分钟。
“脚下有点硌,刚才在家倒还不觉得。”兰珍小声笑道。硌她的倒不是鞋子本身,而是拿胶带纸固定在鞋内的一枚六便士银币。
是小蝶送她的结婚礼物。
伴娘出于好奇,上网搜了搜那句传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老民谣。
结果发现,民谣的全部其实是:一点旧来一点新,一样借来一抹蓝,婚鞋中还要一枚六便士。只是英国从 1967 年开始,便不再铸造六便士了,最后这一条便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兰珍鞋中的这一枚,是小蝶花了四十刀在 esty(手工工艺品在线销售网站)上淘的。爱德华七世时代的,一战前几年铸造的,和兰珍最近爱上的英剧《唐顿庄园》起始差不多的时期。她告诉室友们。
“你今天必须忍忍,这代表你婚后的荣华富贵。”伴娘煞有介事地劝新娘,“网上说,英国人以前过圣诞就把它放那个布丁里头,谁吃到就一整年好运,就跟我们过年包饺子,在里头塞硬币一样。”
陈飒忍不住嘴欠:“我在国内的一个亲戚的小孩儿,在家门口土里头抠出来一个‘光绪通宝’,人家说值好几万呢。你这‘爱德华通宝’就四十刀,是不是真的?”
“当然真的了。”小蝶有些恼。
“好了好了,我逗逗你的,怕你一会儿怯场。”陈飒搂搂她的肩膀,“肯定是真的。大英帝国已经没落了,所以除非是真金真钻,不然保皇派的东西现在确实不值什么。”
“嗳,我怎么听了这么刺耳呢?――哦,我懂了,你还是在妒忌我能当伴娘,你只能在下面干瞪眼看着。”
“嘿!”
“室友做成我们这样应该很少见吧?”兰珍笑道。
陈飒立刻一只胳膊勾住她:“室友这样不少见,主要是带着房东一起嗨的比较少见。”
三人就这么插科打诨、硌着脚地到了市政中心门口的“赖世民广场”。
一个月前,羊街大事故死难者纪念活动就是在这里举行,声势浩大,总理、省长、市长三个一把手也都一脸悲怆地来了。一个月了,纪念的花束还在,羊街也从创伤中逐步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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