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那些南梁人的衣裳上,有蛇的纹样。”
“我想起来了……蛇……在南梁,只有巫医会穿带着蛇样的衣裳。”
“就算那些人不是巫医,也多半与他们有关。”
萧言舟若有所思:“阿蘅是觉得……此次疫病,来源于南梁?”
“还只是猜测,具体情况,得到了那里瞧一瞧再说。”
“我尚未及笄时,南梁也曾爆发过一场瘟疫。”
“当时……似乎就是由巫医们解决的。”
“不过最近这些年,巫医们都进宫给梁帝寻长生之道了,按理说,不该会轻易出宫才是。”
萧言舟一哂:“皇帝若真病重,这些人定会被先行治罪,自然都跑了。”
谢蘅芜点一点头,觉得有些口渴,信手拿过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等茶杯凑到跟前时,她才闻出不对劲来。
但在闻出来的同时,里头的“茶水”已经入口滑入喉中。
谢蘅芜面色微僵,想起先前那鸨母特意进来将茶水换成了酒。
还是加了料的酒。
想到她的暧昧笑容,谢蘅芜不由闭了闭眼。
看她抬着手臂僵了半晌,萧言舟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
谢蘅芜默默将杯子放回,小声:“这是鸨母送来的酒。”
青楼里的鸨母送进来的酒,里头会加什么,似乎显而易见。
萧言舟唇角勾了勾,拿过她喝了一口的酒盏,放在鼻下嗅了嗅。
谢蘅芜瞧着,以为他是在闻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没想到片刻后,他却将剩余酒液一饮而尽。
她哎了一声,不由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萧言舟手中转悠着杯子,啧声:“也不怎么样。”
“不是……陛下……这里面是……”谢蘅芜连打了个几个磕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萧言舟似笑非笑睨她一眼,缓缓放下了酒盏。
谢蘅芜不免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他抿了抿唇,轻声:“好像有些热呢……”
谢蘅芜心中警铃大作,她可还记得自己被药物控制的时候是如何感受,如果萧言舟……萧言舟也成了那样。
她还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受得了。
萧言舟眸心微动,视线缓慢地落在她身上,谢蘅芜后颈一凉,默默垂下了眼。
她听他嗤笑了一声。
“紧张什么,这点助兴的药力,可没什么用。”
萧言舟神色恢复如常,哪还有半点受到影响的模样。
谢蘅芜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被耍了。
她冷笑一声,起身欲走,又被萧言舟拉了回去。
“这或许是我们这段时间最后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了,”萧言舟低声,“阿蘅真的要走吗?”
谢蘅芜瞪他:“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萧言舟挑眉:“这是实话。”
他目中染开靡色,仿佛那酒的效力又挥发起来:
“所以阿蘅,不妨及时……”
“行乐”二字还未出口,他面色微变,旋即上前带过谢蘅芜肩头,将她往榻上按去。
数支利箭破窗而入,铮然钉在墙上。若方才没有躲开,此时这箭穿透的,便是他们的头颅。
萧言舟面色阴沉下,与谢蘅芜低声:“抱紧我。”
雅间的门被猛然推开,萧言舟抬掌欲动,见是轩主进来,才堪堪收回力道。
轩主面色冷峻,低声:“有情况,你们快走,我拖住他们。”
谢蘅芜早已屏住呼吸,紧紧抱住了萧言舟。
他揽过她腰身,回眸与轩主道了声谢,便自窗口向外跃去。
漆黑夜色很快吞没了二人身影。
轩主拧着眉,觉得这两人真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他手腕一抖,将闲闲摇着的折扇向窗外扔去,便听闷闷地噗通几声,像是血肉坠地。
雪白折扇又回到他手中,不过扇面上溅了些斑驳血迹,像盛开的血梅。
他嫌恶地啧一声,啐了句脏东西,将扇子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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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轩主的福,他们走得及时,几个追来的刺客又被轩主解决一二,跑起来轻松不少。
踏雪疾驰而过,寂静夜里的马蹄声急促又响亮。
萧言舟拍了下踏雪,随后带着谢蘅芜腾跃到了道旁树梢,借着枝头往林中飞去。
马声太过明显,在这里简直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谢蘅芜屏息凝神,尽力稳住心神,不乱了萧言舟的阵脚。
细微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萧言舟头也不回,手掌向后一拍,袭来的暗器便调转方向,刺了回去。
又是噗通几声,几个刺客当场毙命。
那暗器上头淬了剧毒。
风劈头盖脸吹来,谢蘅芜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她低头眯着眼,觉得这风要将她的神魂都吹散。
在这样的风里,连一片树叶都能成为划破面颊的利器。
萧言舟捏住自耳边飞过的叶子,腕骨施力,向后甩去。
一叶封喉。
如法炮制数次,身后刺客尽数毙命。
萧言舟这才停下,带着谢蘅芜慢悠悠落地,吹响了一声呼哨。
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他看的却是踏雪身后的虚空。
指尖叶片再度飞出,先前追逐踏雪而去的刺客也纷纷殒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到达
踏雪放慢了速度,慢慢向他们踱来。
它垂着头,喷了几声响鼻。
萧言舟拍拍它的脖子,算作夸奖。
谢蘅芜在一旁好容易理顺了气息,才问:“不是说那里是安全的吗?”
“是。”萧言舟一面检查着踏雪身上是否有伤,一面回答她,“现在看来,是暂时的。”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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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险起见,这一路干脆就都从林中穿行而过,如此一来路程又缩短了近半数,大约午后时分,总算到达了边关小城。
崔鹤这几日没事就来城门口转悠,生怕什么时候萧言舟就会来。这日上午练兵结束后,他照例前来。
远远地,他看见一匹通身漆黑却四蹄雪白的马。
这马他再熟悉不过。
崔鹤低呵一声,拍马上前去迎。
果真是萧言舟。
只不过……
崔鹤看向马上另一人,目露疑惑之色。
陛下身边……从前有这号人物吗?
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一番,无果,遂作罢。
“陛下打算先去病人营帐,还是休息一会儿?”
注意到萧言舟目下隐隐青黑之色,崔鹤低声问道。
萧言舟让踏雪慢下速度,回答:“去营帐。”
“你先将我的马牵走,以免引人注目。”
崔鹤连忙应是,翻身下马道:“那陛下与……这位郎君,便骑末将这一匹去。”
萧言舟颔首,揽着谢蘅芜下马。
在崔鹤看来,就是萧言舟搂着一位男子的腰下了马。
他的目光在腰间那只手上微妙地顿了顿。
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
崔鹤代入自己,想若是友人来这样搂自己……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萧言舟冷不丁回眸扫来,吓得崔鹤一激灵。
“在这里,换个称呼。”
崔鹤连忙应是,配合地唤了声大人。
萧言舟这才回过头,带着谢蘅芜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崔鹤牵着踏雪挠了挠头,他还是没想起来另一位小郎君是谁。
不过明明应该没见过的人……为何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崔鹤嘟哝出声,不过无人能回答他。
只有踏雪偏过头来,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他叹口气,牵着踏雪慢悠悠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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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人都认识崔鹤的马,萧言舟一路自然畅通无阻,顺利来到了病人所在的那几个营帐外。
军医为他们二人递来遮面的棉巾,随后掀开帘帐,示意他们进去。
帐内烟雾缭绕,艾草的气息混着浓重的药味,甚是呛人,还有病人在痛苦的呻吟,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军医跟上二人,叹道:“这场瘟疫太突然了,等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已有许多人染上了。”
“除去现在这些,还有不少人已经……”
他长叹一声,看向萧言舟二人。
“崔将军说京中派了御医,只有……二位吗?”
萧言舟坦然接受了自己医官的身份:“事态紧急,我们先赶过来了。”
军医点一点头,虽然觉得有些怪,可又好像颇在理。
“大人,现在此地的病患基本都在这儿了,这是我等整理的一些信息,还请大人过目。”
他说着,递上厚厚的一沓纸。
萧言舟粗略扫过一眼,上头写着的是数位病人的病情记录,以及军医们的药方。
有的已经过世,有的尚且在挣扎中。
萧言舟分了一点交给谢蘅芜,让她瞧瞧是否有熟悉之处。
翻看时,他问道:“这里瘟疫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吗?”
军医一怔:“传出去……?都上报到了京中,还有何人不知?”
“大人,可是有哪里不对吗?”
萧言舟却不说话了,又沉默下来。
见此,军医也没有多问。
谢蘅芜低下眼,仔细查看起来。
这些病人无一例外,都是从腹痛开始的。
腹痛之后便是风寒,开始咳血,日渐虚弱,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腹痛……
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萧言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问道:“他们的吃食可有问题?”
“大人,我等也这般怀疑过,但这并不好查,谁也不知道究竟这病是否会隔断时间才发作,是以……”
萧言舟垂目,应一声知道了。
军医其实并不太敢与眼前这位所谓御医搭话,虽然此人看着年轻,但光是瞧着,便令人心生惧意。
可为了病患,军医硬着头皮问:“大人要不要先诊诊脉,看看有什么法子?”
萧言舟只会杀人,哪里会治病,诊脉更是不可能。
他扫过营帐中排排躺的病人,收回视线:“不必了,等过几日其他御医到了,我再与他们商讨。”
“今日便先如此。”
“这些东西。”他一指自己手中和谢蘅芜手里的纸,“我们先带回去。”
军医连声应好,又递上一个油纸包。
“这是近几日给病人服的药,也劳烦大人瞧瞧。”
萧言舟本不想收,因为他拿着也没用。然有双手却比他动作更快,率先接过了纸包。
萧言舟看一眼旁边的谢蘅芜,没有多说,与军医应了一声。
两人离开此地,被带去了崔鹤的营帐。
崔鹤还未回来,谢蘅芜便继续翻看着军医给的东西。
她还打开纸包,当真煞有介事地翻起药材来。
萧言舟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懂医?”
谢蘅芜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瞧什么?”
谢蘅芜又嗅了嗅药材,将它放回去。
“以防万一。”
“说不准什么腹痛,是个幌子呢?”
比如真正引起所谓瘟疫的毒,藏在应该救命的药材里。
不会有人怀疑军医。
萧言舟眉头轻皱:“孤会让崔鹤留意。”
“那等一会儿,我还要……?”谢蘅芜指了指自己的嘴,询问是否还得在崔鹤跟前装哑巴。
她觉得或许没有什么必要,让崔鹤知道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关系。
然萧言舟几乎立刻点了头。
“要。”
他的声音冷漠又坚决,像生怕说慢了就会让她会错意一般。
谢蘅芜心中暗诽他小心眼,此时也懒得与他计较。
既然是在军中,还是男子身份更方便一点。崔鹤不知……便不知吧。
于是等崔鹤回来时,就看到萧言舟与那位清秀郎君并肩而坐,一同翻看着什么的场景。
崔鹤的表情怪异了一瞬。
第一百四十九章 蔻枝
崔鹤感受到的怪异,在看见萧言舟发现他进来后与那小郎君刻意拉开距离时,达到了顶峰。
不过他到底没有要探究的意思,忧心忡忡开口:“大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说完后他也觉不妥,连忙又道:“那些军医都是可以相信的,这几日末将让人时时留意着边线之处,尚未发现异常。”
萧言舟低着眼:“没有异常?”
崔鹤不明就里,道一声是。
“若这场时疫是在南梁,你觉得如何?”
崔鹤先是疑惑,随后反应过来。
太平静了。
南梁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
他并不认为南梁会不知道这里出现时疫的消息,然他们既没有退避三舍以防被牵连,也没有伺机暗动趁虚而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北姜一般。
这样才不寻常。
崔鹤一震:“末将立刻派人去查。”
萧言舟低着眼嗯一声:“最近有许多南梁人潜入,你粗心了。”
崔鹤羞愧,瘟疫当头,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对来往之人的管控便松懈了许多。
他拱手,郑重道:“末将即刻加强巡逻。”
—
宫中,穿着皇贵妃服制的梨落在寝宫内坐立不安。
自萧言舟出发那日起,她便开始称病,闭门谢客。
近前服侍的,只有衡书一人。
自然有人对消失不见的梨落感到奇怪,衡书便称娘娘离不开梨落,让她日日近前伺候,暂时将那点质疑压了下去。
但装病只是暂时之计,病得太久了……一定会引来怀疑。
梨落知道这一去,在路上都要花费许久时间,然她还是忍不住日日向着窗外瞧,盼望谢蘅芜能尽快回来。
“唉……”
她又忍不住叹气。
衡书无奈:“别多想了,有陛下在,娘娘不会出事的。”
梨落蹙着眉,并没有放心下一些。
她心中默默祈祷,陛下与娘娘,一定要顺利回来。
—
朝上政务由靖国公和崔左丞一起处理,加上一个御史台,虽然有些摩擦,但总的还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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