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舟随口应了一声,瞥向镜前的谢蘅芜。
哪怕隔着一层假面,他都看出了她的羞窘。
恐怕那易容之下,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无事,你听错了。”萧言舟收回视线,淡然下逐客令,“下去吧。”
直等确认观山走远了,谢蘅芜才敢问他,甚至声音还小得可怜:“你不是说不会有人听到的吗!”
萧言舟无辜:“我怎知此处墙板传音如此好。”
谢蘅芜用眼睛无声控诉他。
观山听着了,那还会有多少人听到……
她恨恨:“我再不会答应你了。”
她是没想到萧言舟还会将那铃铛带上。
这东西凉也就罢了,还吵闹得很,平时在宫里还可,哪有出来还用的。
萧言舟眉心微动,神色颇为惋惜。
谢蘅芜见此,重重哼了一声。
门外响起敲门声,传入霍珩的声音:“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
霍珩入内,见到萧言舟身边的小郎君,一时讶然。
“陛下,这位是……?”
“你不认得?”
霍珩闻言只得再仔细看看,这小郎君面容隽秀,身量还算高挑,但瘦了些。
他觉得有些熟悉,可记忆里又实在没有这张脸。
霍珩一头雾水:“主上恕罪,属下的确……不记得。”
萧言舟笑了笑:“观山的手艺,果然越发好了。”
霍珩听他提起观山,就明白过来。
“原来是娘……娘子啊。”他赶紧拗过口,夸道,“娘子若是不说话,一定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谢蘅芜莞尔,与他点一点头。
霍珩说起正事:“主上,御医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了,主上可否要与我等一同?”
年长的那一队被安顿在另一间客栈,此时也都准备好出发了。
“你们先走,我们这儿晚些离开。”
霍珩应是,退了下去。
“连霍珩都认不出来,旁人就更不必说了。”萧言舟满意颔首,“今后便都这样吧。”
比起昨夜那张老翁脸,现在的面容可是顺眼多了。
谢蘅芜又照了照镜子,也将先前对萧言舟的那点不满抛之脑后。
“今日不做马车,骑马走小道。”
萧言舟说着,取出两个厚厚的棉垫子,往她大腿内绑去。
“这个垫着,不容易磨破。”
昨夜给她换衣裳时,发现她身上有不少红痕。
应当是那粗布衫磨出来的。
当时他还嘲笑她太娇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垫子的。
谢蘅芜心下一暖,别别扭扭地,正想谢他,就发觉他的手开始不老实。
她啪一下打掉他手,气哼哼走了出去。
霍珩已带着人离开了,客栈外,那小二牵着马等候。
萧言舟带着谢蘅芜上马,挥鞭离开。
小二避过扬起的尘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怎么记得,昨日还有一位女郎与这位郎君同行的呢。
怎么不见了。
—
踏雪一路飞驰,风迎面而来。
骑马果真要比马车快多了,中午的时候便到了下一个小镇。
这里便不比秦阳镇热闹,但也还算过得去。
萧言舟取下她腿上的垫子,将马交给客栈的人去喂。
客栈并不大,大堂内也不过七八桌的样子,差不多坐满了。小二询问是否能与其中一桌人同坐,萧言舟看向谢蘅芜,询问她的意见。
见她点了头,萧言舟才答应下。
那一桌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
“两位兄弟,你们是从哪来的?”
其中一人热情问道,毕竟这两人实在太显眼了,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萧言舟淡淡:“秦阳。”
那人并不介意萧言舟冷淡的态度,兀自道:“秦阳好啊,又热闹又和京城离得近,哎兄弟,你可去过京城吗?”
萧言舟仍是不冷不热的:“算是去过。”
大概是与他真的聊不下去,这人才看向谢蘅芜:“这位小兄弟是……”
“他有哑疾,说不了话。”
那两人露出惋惜神色,这么俊秀的小郎君,可惜是个哑巴。
不过哑巴就哑巴,还什么哑疾,真是讲究啊……
谢蘅芜合时宜地与他们笑了笑,在桌下悄悄踢了萧言舟一脚。
让他别这么冷着,好歹聊一聊,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不过显然不需要萧言舟违心搭话了,因为那两人自己就说了起来。
“最近咱们这儿路过了不少外乡人,看模样口音,甚至都不像北姜的。”
“最近边关那儿不是闹瘟疫吗,我看,肯定是那帮人带进来的。”
“要我说,这瘟疫莫名其妙,说不定还真是呢。”
“哎兄弟,你觉得呢?”
萧言舟没回答,而是问道:“你说的那些人,是什么打扮?”
“就……乍一看像北姜的,但他们衣裳上的图样又像是蛇,不像咱这儿会绣的。”
谢蘅芜又在桌下轻踢他一下,示意他问得隐晦些。
幸亏那两人都是粗性子,根本没觉得萧言舟的态度不太好,倒是有问有答的。小二将几人点的东西呈上来后,饭桌暂时安静下。
但等了一时,他们又耐不住了。
“郎君,你们该不会是躲难来的吧?”
连称呼都换了,谢蘅芜低着头,将笑意压下。
萧言舟懒得想说辞,随口应下。
对面二人对视一眼,连声音都压低了,神神秘秘道:
“我们就知道,看两位的举止气度,出身一定不一般。”
“郎君,你们是为什么要走啊?”
萧言舟凉飕飕抬眼,成功让他们闭嘴。
啊对……这事或许不好说。
肉眼可见的,萧言舟吃东西的速度快了一点。
简单用过一些后,他与二人告辞。
重新踏上路程,萧言舟只让踏雪慢悠悠地走着:“你有话要说?”
“郎君还记得昨夜在秦阳吗?我当时……似乎听到了南梁话。”
“但是匆匆一过,我不太确定,昨日就没有说。”
“南梁人……”萧言舟垂眼,若有所思,“竟这样快。”
第一百四十四章 瑶花轩
若可能有南梁人出现在北姜,甚至都到了秦阳镇的位置,便说明藏在边关的人,或许会更多。
瘟疫与这些人,会有关系吗?
萧言舟心中盘算着,觉得十日的时间还是慢了。
得再快一点。
但是速度再快一些,谢蘅芜可能会吃不住。
但谢蘅芜察觉出他的心急,表示可以不必太顾及她。
她也没有那么娇贵,几夜不合眼尚且能忍。
萧言舟却不同意,最终还是决定赶路两日休息一回。
毕竟踏雪也需要恢复。
随着越来越靠近与南梁接壤的边关,明显能感觉到越发暖和,沿途也越发葱绿碧色。
到第六日,他们已距离目的地很近了。
再赶一日路,便可到达。
这样一来,他们与大部队之间,又有了五日以上的时间差。
这段时间足够做些什么了。
是以萧言舟决定暂且养精蓄锐,不必再如先前一样拼命赶路。
按着舆图,两人一马来到松安镇歇脚。
连着几日的奔波,萧言舟倒还能适应,但谢蘅芜已是难掩疲惫。
也不知道观山给自己易容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天竟还与最初没有什么分别,她也没感到什么不适。
住进客栈后,她便将自己往榻上一扔,很快就睡了过去。
快要睡过去之前,她迷迷瞪瞪地听见门板开合的声音,像是萧言舟出去了。
一觉睡醒,天色已全然黑下。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
谢蘅芜侧卧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有两人抬着一木桶进来。
木桶之后跟着的,就是萧言舟。
以谢蘅芜的视角,她先看见萧言舟的两条长腿,随后再慢慢向上,与俯身下来的他对视上。
那两人放下木桶出去后,萧言舟才说话:“我让他们送了热水来,正好可以沐浴。”
谢蘅芜低低“唔”了一声,慢腾腾坐起来。
经萧言舟一提,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沐浴了。
实在是赶路没有条件,且她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便没有将沐浴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
想到身上的衣裳多日没换,最近又天热,难免出汗,谢蘅芜莫名觉得浑身黏腻发痒。
她赶紧下榻,由于起得太猛,难免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往前扑去。
萧言舟早有预料,伸手扶住她,叹声:“冒冒失失。”
“先吃一点,热水又不会跑了。”
谢蘅芜的肚子适时发出咕一声。
仿佛这几日被努力忽视的疲惫饥饿,都因为此时的放松,被加倍释放了出来。
她仍有些头晕,便先喝了点热茶,取了块点心小口小口吃着。
“这是……”谢蘅芜咦道,“这不是南梁的点心吗?”
“这里怎么会有?”
“这里当然没有。”萧言舟在她身边坐下,用指腹仔细捻去她唇角的糕点碎屑,“我在外头买的。”
“有个南梁人在此处做生意。”
随着他靠近,谢蘅芜嗅到一股沐浴后的洁净气味,想来是自己睡觉的时候,他已经洗过了。
她好奇:“什么生意,是酒楼?”
萧言舟闭口不答,她便当他默认了,没太在意。
“不过郎君怎么知道这是南梁的点心?”
萧言舟起身,往木桶中探了手试一试水温,一面道:“有人与我说,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能知道她在南梁时候的事情的人,只有梨落了。
梨落是绝对不敢与萧言舟主动说话的,所以萧言舟所谓的有人与他说,多半是他自己问的。
谢蘅芜唇角飞快地弯了一下,偷偷看他背影,瞧出些窘意。
她还是决定给他些面子没有戳穿,默不作声地吃了好几块,又喝了些鱼片粥,总算舒服了不少。
“过来吧。”
那厢,萧言舟与她招了招手。
谢蘅芜乖乖朝他走去。
“温度正好,进去吧。”
谢蘅芜哦一声,背过萧言舟将衣物除去,随后抬腿迈入桶中。
萧言舟看她难得坦然,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如今你在我跟前,倒是不怯了。”
他说着将手探入水中搅动起来,谢蘅芜对此的反应,只是将身子又往水中埋了埋。
她道:“又不是头一回见了。”
萧言舟低着眼,在她滑溜的背上用指尖勾了一下。
谢蘅芜呀一声,回身瞪他。
萧言舟笑一声,总算找到了些乐趣。
他将手从水中伸出来,甩了甩指尖滴答的水珠,慢悠悠走开。
“沐浴完与我出去一趟。”
谢蘅芜奇怪他怎么这时候还要出去。
看时辰也不早了,外头还有什么地方会有人?
她问了一句,萧言舟却没理她。
谢蘅芜直犯嘀咕,瞧着他端着盆热水去而复返。
他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在木桶边缘垫上一块厚厚的棉巾后,示意她靠过来。
谢蘅芜依言照做,便瞧着他凑近,被热水打湿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轻轻一揉。
易容的东西随之掉落,亲眼看着,像是从自己脸上掉了块皮肉下来。
有些惊悚。
谢蘅芜轻轻呀一声:“这东西碰热水就会掉吗?”
萧言舟瞥她一眼:“只是有热水更方便。”
“哦。”谢蘅芜任由他搓揉,又问,“为何现在卸了它?”
“你的脸闷了这些时日,不难受吗?”萧言舟一面卸着一面说道,“我会一些,等会儿再给你上就是了。”
谢蘅芜又应一声,没了疑问。
她将下颌靠在垫子上,两手扒着木桶边缘,任由他揉脸的乖巧样子,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萧言舟又没忍住,顺手掐了一把脸肉。
谢蘅芜:?
“没什么。”他面色平静,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里有一块不太好卸。”
谢蘅芜皱了皱眉,心中狐疑。
等她洗干净脸,又沐浴完穿戴好后,客栈窗外传入的人声便更稀疏了,只偶尔听得几声虫鸣鸟啭。
谢蘅芜坐在榻边,仰着脸任由萧言舟在她面上涂抹。
窗子开着,不时吹入几缕暖风,拂过眉梢眼角。
她半睁着眼,看眼前人神色认真,不由想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挺好的。
“好了。”
萧言舟直起身,取过铜镜递到她面前。
时间有限,萧言舟尽量将步骤简化,于是五官中依稀能看出一些谢蘅芜原先的模样。
但要英气许多,不熟悉的人还是看不出来的。
她夸道:“郎君会的真多。”
萧言舟不轻不重笑了一下,似乎还挺受用。
又休息一会儿后,他拉着她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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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先前的所有疑惑在到达萧言舟所说之地后迎刃而解。
为何夜里还有人,为何萧言舟避而不谈……
看着上方大大的“瑶花轩”三字,听着女子甜得发腻的娇声,谢蘅芜心中有种震惊过度后的安详。
原来是……青楼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轩主
这座瑶花轩,自外头瞧着便觉华丽,与这松安县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谢蘅芜轻声:“你说的南梁人的营生……不会就是这儿吧?”
萧言舟咳嗽一声,算作回答。
“那点心也是……?”
萧言舟别过眼,意味明显。
她睡着的时候,他出来逛花楼……虽然知道来这里一定有原因,可怎么想,都很奇怪。
谢蘅芜轻啧一声,以示不满。
鸨母得了信儿,笑盈盈出来将二人迎进去。
“两位郎君面生啊,是第一回 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二人,迅速判断出这是两只肥羊。
只不过其中一位看着不太好惹,鸨母便转向更加面善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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