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起
萧言舟毁坏先帝灵位,将陈皇后葬入皇陵之事,很快传到了前朝。
他本就没想隐瞒,甚至还暗中推着消息传得更快。
前朝被搅得一团乱,民间流言纷纷,又有边关消息传来,南梁边军似有异动。
桩桩件件,就是最普通的百姓都能感觉到,山雨欲来。
谢蘅芜心中不安了许多日,她知道萧言舟做事定有他的道理,可如今这样做,除了招来许多口诛笔伐,似乎没有什么另外的好处。
若是要诱使何人动手……为何还没有动作?
—
崔太后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她与南梁的人几番拉扯谈判,最终达成了一致。
她也如愿收到了此人回信。
一并到来的,还有派去暗中调查之人送回的消息。
或许是近日前朝过分忙乱的缘故,对国寺的看守要松懈了一些,这些消息没什么阻碍,就递到了她手里。
她知道谢蘅芜来自昌平侯府,却没想到,昌平侯……就是一直与她通信之人。
当初为了稳妥,她与那南梁人相互没有暴露身份,来往书信皆依靠中间人,没想到这样做,竟是阴差阳错报应回了自己头上。
如果是这样,那谢蘅芜不就是……
想通这一层,崔太后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已然许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了。
还有鸦影的失败。
他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用以要挟他的妹妹不见了。
除了被萧言舟带走,崔太后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鸦影参与了太多,恐怕此时,萧言舟已经全部知晓了。
靖国公……她还不知靖国公是否对谢蘅芜的身份知晓,但这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若说从前,谢蘅芜在她这里还可有可无,现在却是要尽快除去的存在。
关于谢蘅芜的事情一旦暴露,不说是她,整个崔氏恐怕都难逃一死。
她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
翌日午后,钦天监掌事慌里慌张求见。
不等行礼,他就着急道:
“陛下,圣蚕死了!”
圣蚕便是先蚕礼上,被谢蘅芜亲手喂过的桑蚕。
萧言舟拧眉:“死了?”
“臣也是不久前才收到消息,照顾圣蚕的女史说,圣蚕应当是夜里去的,缘由……缘由不明。”
萧言舟眸中阴沉:“不明?”
“回禀陛下,还在……还在查……”掌事声音渐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主持先蚕礼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圣蚕死去的事情。
整日与神神鬼鬼、天道地命打交道的钦天监掌事,几乎在得知消息时,就联想到了天罚二字。
尤其是近来萧言舟做了那么些事,怎么看都是……都不对劲。
但这些话,他哪里敢与萧言舟说明。
萧言舟低垂着眼,看穿他的心思。
“掌事是想说孤不祥,还是皇贵妃不祥?”
掌事如遭雷劈,慌忙磕头高声:“臣不敢!”
“不敢就去查,还指望孤来告诉你吗?”
萧言舟阴测测的,“滚。”
掌事连滚带爬地走了。
殿中屏风后,徐徐走出一道倩影。
谢蘅芜轻叹一声:“什么缘由不明,妾身看来,就是有人作祟。”
“你知我知,天下人却不知。”萧言舟揽过她,低眉沉思,“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查也查不出什么。”
“你想好了吗?”萧言舟望着她的眼睛,“孤觉得,还不止这些。”
谢蘅芜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手掌:“有陛下在,妾身不怕。”
萧言舟颔首,唤来霍珩与靖国公府去信,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免得后头出了更大的事,他们会因心急暴露了。
如今,靖国公俨然是他们最大的底牌。
果如萧言舟所料,钦天监掌事来禀过后,圣蚕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民间流言四起,只不过他们不敢议论皇帝,便将矛头纷纷对准了谢蘅芜。
斥她是异族妖妃,不祥之兆,应当尽快处死,以告天灵。
前朝大臣也明里暗里地,示意萧言舟处罚她。
毕竟先蚕礼是她参加的,如今出了事,自然要怪到她头上。
流言不息,则民心不稳。
萧言舟当他们通通是在放狗屁,甚至用上了已经许久没用的廷杖。
一连打病了五位臣子,才勉强压住了那些废话。
萧言舟几日上朝都是阴沉着脸,目光仿若随时要杀人,众人战战,终于不敢再说了。
他觉得那些话简直荒谬至极,却不知为何,有这么多人相信。
他不曾为了谢蘅芜大兴土木,高征赋税徭役,也不知所谓亡国妖妃的话,是怎么出来的。
就因为宫中只有她一人吗?
若天道因此要罚他,那才是可笑。
何况能亡国的,从来都不是因为女子。
此事暂时平息下来,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事情并未如此结束。
更大的风雨,尚且在酝酿中。
—
圣蚕出事的时候,已是五月底,到了六月中旬时,暑气渐盛,边地却传来了瘟疫的消息。
传信使者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几匹马,将消息递入宫中。
早朝时,满廷哗然。
真正的酷暑还未到来,此时爆发瘟疫,之后定会更加严重。
这种疫病在天热时,会传到更多人身上。
“陛下,现今之际,当立刻组织几队医官,由御医带领,前往边关才是。”
萧言舟低着眼,对此默然不答。
又有人出列道:“陛下,先有圣蚕死,后有瘟疫至,臣以为……此乃天罚将至,陛下当立刻肃清祸根,还山河太平。”
萧言舟抬抬眼,淡声:“依爱卿所言,那祸根是何人?”
朝上一静,众臣互相看了看,不敢言语。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响过一声铮鸣。
萧言舟忽然抽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将它抵在座下地砖上,两手则交叠于剑柄处。
雪白剑刃上,映出下方无数大臣惊恐的面容。
“孤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可惜了,孤不会如你们所愿。”
“此次边地瘟疫之事,孤会亲自前去调查。”
未等臣子说出不可,他就继续道:
“京中朝政,由……靖国公与左丞暂代,御史台辅佐监督。”
哪怕靖国公先一步得了风声,却也没想到萧言舟会将朝政大权交到自己手里。
他呆了呆,忙说道:“陛下三思!”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瘟疫之事风险极大,陛下切不可以身赴险!”
他关切之意真切,但萧言舟只不耐地挥了挥手。
“孤是离京,又不是死了。”
“此事便这么定了。”
萧言舟看着座下欲言又止的崔左丞等人,将手中剑向下一摁,地砖发出皴裂的咔咔声。
“有异议的……”
裂缝顺着丹墀向下,蜿蜒到了大殿上。
萧言舟没说完话,但意思显然明了。
都是惜命的人,谁也不想上去挨一刀,早朝就此散去。
第一百四十章 启程
散朝后,萧言舟一径去了拾翠宫,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谢蘅芜。
对于暂代朝政之人,谢蘅芜倒没什么意见。
靖国公与崔左丞,都是有资历有威望的老臣,两人的分量差不多,不至于出现权力会偏向何人手中的情况。
再者靖国公是站在萧言舟这边,也不会被崔左丞牵着鼻子走,加之有御史台监督,确是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只有他的决定。
“陛下真的想好了,要去边地?”
谢蘅芜也几多不赞同,瘟疫缘由不明,边关还形势复杂,实在太危险。
“阿蘅不觉得这病,可能不是头一回遇着吗?”
谢蘅芜微顿,了然:“陛下是说那几个集贤殿官员……”
他们也曾出现过像瘟疫的症状,只是后来莫名恢复了,才没有再扩大。
“就边关的消息来看,此番瘟疫症疾,与当日那几人所患类似。”
“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谢蘅芜垂眼,几乎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
或许那几个官员,不过是被做了试探。
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回。
至于为何在御医到前就病愈,多半是为了不被提前发现救治的法子。
“可当日医官们去世,那里的乡邻,都说不曾有外人。”
“他们或许没撒谎,但没有外人,自己人……也是可以被收买的。”
“那里的郎中两月前便搬离了。孤派人盯着,暂时保下了他的性命。”
“就他所说……方子与银两都是夜班时分莫名出现的,只让他将药方加入原有的汤药里,不得告诉旁人,否则诛杀全家。”
萧言舟思索着,下意识想摩挲手指上的戒指,刚搭上去就摸了个空,才想起来给了谢蘅芜。
“……能有这种本事的人在手下,孤倒是小看她了。”
他拉过她手,低声:“蚕死与瘟疫的事情,恐怕都是冲着你来的。”
“她多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谢蘅芜的心揪了揪,又渐渐放下。
她哂笑:“原来她也害怕……才想将妾身,除之而后快。”
萧言舟淡淡:“她当然害怕。”
“所以阿蘅,可愿与孤一同去吗?”
谢蘅芜一怔,迟疑:“与陛下一起……去边关吗?”
萧言舟抬抬眉毛,算作默认。
谢蘅芜神色空滞一瞬,随后抱住他,高兴道:“妾身当然愿意,就是陛下不说,妾身也要去。”
萧言舟无奈道:“这么高兴做什么,去的是边关,又不是出游。”
“你也知道有多危险,真的想好了?”
谢蘅芜直起身,柔声却坚定:“自然,妾身是一定要去的。”
“留在京中,除了为陛下忧心,什么都做不了,那便太痛苦了。”
萧言舟应一声好:“但阿蘅不能明着走,宫里需有人,来代替你。”
“你自己定好人,再来告诉孤。”
谢蘅芜几乎立刻想到了梨落,若论谁最熟悉她,自然是这位跟了自己十年的侍女。
可留在京城,也意味着面临未知的危险。
崔太后极有可能趁萧言舟不在京中时动手脚。
“妾身得再想想……陛下打算几日后出发?”
萧言舟沉吟,道:“七日后。”
—
离京需要安排的事情颇多,萧言舟与她交代完事情,便回紫宸宫安排了。
谢蘅芜只叫了梨落与衡书进来,让他们开始秘密收拾细软。
要尽量轻便,最重要的,不可被第四人察觉。
梨落与衡书都有些紧张,两人对视一眼后,梨落小声问:
“娘娘,您是要……出宫吗?”
谢蘅芜颔首:“是。”
梨落是知道她本来有打算逃出宫的计划的,此时便以为谢蘅芜是要付诸行动,可又奇怪这种事,为何还要当着衡书的面说。
以防梨落想岔了,谢蘅芜补充道:“我是与陛下一同走,但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得隐瞒一二。”
梨落的心在听到第一句时放下,听到后头两句又立刻提起。
她不免结巴道:“娘娘……娘娘是要秘密离宫?”
“是。”谢蘅芜的面色少有的凝重下来,她轻舒一气,道:“所以,还有一件事。”
“我需要一人来假扮我。”
殿中静了静,衡书目光微凝,落在梨落身上。
“娘娘是打算……”
梨落接话:“那当然是婢子来了。”
“婢子最了解娘娘,最不会有差错……”
“可是梨落,这也很危险。”
谢蘅芜叹声,不说刻意的迫害,只要被任何一人看出来,就是死罪一条。
到时候她与萧言舟都远在边关,哪里救得下她。
梨落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娘娘,婢子想好了,再危险……尚且还在宫中,婢子称病,能躲一日是一日。”
“从婢子到娘娘身边开始,便一直都是娘娘护着婢子,婢子也该……该为娘娘做些什么。”
她有些哽咽,谢蘅芜轻轻一叹,道好吧。
梨落别过头,飞快地抹了把泪,闷声:“娘娘,那婢子先去收拾东西了。”
“去吧。”谢蘅芜又看向衡书,“你也去帮着些,有七日时间,好好准备。”
“是。”衡书看一眼梨落,又看向谢蘅芜,郑重应下。
此后数日,宫中表面平静,却是暗潮涌动。
梨落从前就是谢蘅芜贴身的,这几日离得更近了,几乎整日黏在一起,好让梨落仔细学习谢蘅芜的举止。
萧言舟则在另一边,与靖国公等人交代关键事由。
七日匆匆而逝,快得让人有些恍惚。
萧言舟来接谢蘅芜之前,梨落将整理好的包裹递给她。
“这一包是路上的衣裳,这一包是些吃食,这一包是娘娘可能用得上的药方……”
梨落絮絮讲着,尽管谢蘅芜特意吩咐了要简单些,但梨落还是收拾出了许多。
她总觉得不够,恨不得将整座拾翠宫都搬空了。
谢蘅芜自小到大,至少在吃穿住行上,是没有吃过半点苦的,这回却要远行边关,让梨落如何不担心。
末了,她泪眼朦胧看着谢蘅芜,小声:“婢子没法跟着服侍娘娘,娘娘定要照顾好自己……”
谢蘅芜看着跟前数个大包裹,又是无奈又是感动,她抱了抱梨落,轻声:“你也是,顾好自己。”
“赵全与衡书都会留在宫中,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找他们。”
“我也让陛下留了免死金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明白吗?”
梨落郑重点头:“婢子都记下了,娘娘放心吧。”
谢蘅芜笑她:“该改口了。”
梨落懵懵地哦一声,甚是别扭地自称了一句本宫。
她说完便笑起来,眼角却滚出泪。
“娘娘与陛下……定要平安归来。”
谢蘅芜抹去她的泪,轻声:
“我会的。”
“一定会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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