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状……便是兵马。
如今南梁边关减少的那些人,是否就到了昌平侯手里?
边关兵马减少,这消息显然是南梁不愿让北姜知道的;又偏偏巧合的,这里出现了瘟疫,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想来萧言舟会亲临此地的事情出乎意料,但也并非没有好处。因他离京,京中对崔氏的掣肘便大大削弱。
这真是冒险……如果处理不好,恐怕萧言舟便回不去了。
她低眼,轻声道:“言舟,会是她吗?”
能这样巧合,定是有人在与南梁通风报信。
何况这次时疫对谁最有好处,他们也心知肚明。
萧言舟凝眸看她许久,漠然:“也许吧。”
—
拾翠宫外,衡书带着人堵在门口,与另一队宫人僵持不下。
领头的宫女柳眉倒竖,斥道:“我奉太后之令,为娘娘送祈福佛经,公公何以强拦,不让我等入内?”
衡书低垂眉眼,神色恭顺,却在门前正中站得稳稳当当:“咱家也说了,娘娘病中,不宜见客,这些东西,交给咱家就好。”
“那不行,这是太后娘娘亲手誊抄的佛经,自然要交到娘娘手里,怎能让你这个阉人脏污了!”
宫女扬声,细柔的声音中带着刻薄讥讽。衡书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很快又恢复寻常。
他并未如其预想般发怒,反而语气越发温和:“若如姐姐所言,那姐姐手捧佛经前,可否沐浴斋戒,熏香三日?若是没有,姐姐岂不是也玷污了佛经?”
宫女面色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冷哼:“我自然是有的,还要你来多嘴?”
“快让开!”
衡书直起身,抬手曲了曲指节,后头的羽林卫缓缓上前。
“这位姐姐若是要硬闯,却别怪刀剑无眼了。”
宫女蹙眉,冷声:“你敢威胁我?”
“你可知违抗太后懿旨,是何等罪名!”
“咱家并无此意,是姐姐不顾娘娘病体,定要到娘娘跟前,违抗懿旨的,是您才对。”
宫女面色冷峻,少顷,她道:“太后娘娘一片关怀之意,娘娘却连面也不露,岂不是藐视太后,不忠不孝吗?”
衡书眉心微皱,正要反驳,听到身后传来喑哑女声。
“这样大的罪名,本宫可担待不起。”
宫女微怔,看向衡书后头身影。
穿着宫装的女郎被宫女簇拥着走来,却以面纱遮掩容貌,三步一咳,弱柳扶风的模样。
衡书目中闪过讶然,幸好他是低着眼,才没有被发现异常。
他赶紧退后去扶她。
羽林卫也让出一条道来,好让皇贵妃走过。
“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她低眸,声音微冷。
宫女赶紧福身,随后狐疑:“娘娘在宫中,缘何戴着面纱?”
便听跟前的皇贵妃冷笑一声,居高临下道:“掌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曾见过
暖阳融融,细风拂面,宫匾下的女郎身形纤弱,却透出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她微哑的声音似霜雪般寒冷:
“掌嘴。”
衡书已将衣袖撩起,身后羽林卫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宫女的胳膊。
她大惊,道:“娘娘,婢子无错!擅用刑罚,有违宫规!”
宫人若没有犯大错,轻易是不会责罚的,特别是掌嘴这般会在脸上留下痕迹的刑罚,更是鲜少动用。
她咬牙:“婢子是代表太后娘娘而来,娘娘责罚婢子,便是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你不过是一个假传懿旨的罪婢,还好意思提太后娘娘?”女郎哼笑,示意衡书动手。
衡书低声一句得罪,随后高抬手臂,重重落下。
每掴一下,都带着十足的狠戾,那架势让后头的宫人都害怕,不敢上前求情。
“太后娘娘体恤本宫,怎会明知本宫抱恙,还非要见你一个小小宫女。若不是假传懿旨,又是什么?”
她冷眼瞧着,看宫女两颊泛红肿起,嘴角渗出血丝,这才叫停。
“送客。”
衡书整理好衣袖,与羽林卫使了眼色,按着宫女的那两人便将人丢了出去。
宫门重重关起。
寝殿内,宫人退避,女郎摘下面纱,正是梨落的脸。
她手心发冷冒汗,尚在微微颤抖中。
别看她在外头跋扈冷傲,气势颇足,其实心中害怕得很,担心被看出破绽来。
好在她跟着谢蘅芜许多年,耳濡目染下,也算学到了几分。
衡书给她倒了盏茶,低声:“你不必出来的,我能处理好。”
“她摆明了是要见我,我若是不露面,岂不是不打自招。”梨落啜了口热茶,咚咚的心跳才平缓下一些,“……还好她不曾见过娘娘,借着病的名头,能遮掩过去一二。”
就是声音不同,也可以托辞给是抱恙的缘故。
衡书点点头,安抚她:“这样也好,至少他们暂时不会来试探了。”
梨落叹气:“但愿吧……”
“只希望娘娘他们,可以尽早回来。”
—
被记挂着的谢蘅芜二人,又回到了病人的营帐中。
大多病人都还是先前见过的模样,没什么精神,面色灰白卧在榻上,见到有生人进来,便转动眼珠看一看。
“二位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跟随的军医小声询问着,又担忧:“今日又有几人病重了,下官觉得他们或许……唉。”
萧言舟步子一顿,回过头:“带我们去看看。”
军医连忙答应下来,领着人往另一处营帐走。
此处被单独隔绝开,由重重帷帐遮挡。
相比起那些病症稍轻的病人,这里明显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死气。
他们进去前,正有几人抬着一人出来。
一阵风吹过,拂去盖在尸体面上的白布,露出青灰色的脸来。
谢蘅芜步子一顿,凝眸看去。
他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痛苦麻木的神情,面颊上透着点点血斑,唇色惨白。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但一旁人已经捡起白布,重新盖了上去,抬着尸体匆匆离开。
军医注意到她的视线,说道:“这些人……都是送去无人之处深埋起来,以免影响更多人。”
“不能安葬他们,实在是无奈之举。”
生前痛苦,死后也不得安息。
他们经受这些,也全是无妄之灾。
而令如此多百姓无辜受害之人,更是何其可恶。
谢蘅芜垂眼,迈步进入营帐。
里头的药味更加浓郁,到了呛人的地步。
这里连呻吟声都没有了,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咳嗽,像是风涌过破窗,腐朽的窗木嘎吱摇晃作响,听得人心口发闷。
谢蘅芜抿唇,目中闪过不忍。
她在一位病人床前停下。
那人在昏睡中,若非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乎让人无法确定是否还活着。
谢蘅芜凝眸许久,令军医也不由上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之处。
她的目光停顿在那人面颊处,与先前看见的逝者不同,他面上并没有血斑。
谢蘅芜收回视线,与萧言舟递去一个眼神。
“这些人的病症,便只有你们写下的那些吗?”
萧言舟心领神会,与军医问道。
军医果真迟疑了一下,随后道:“其实不尽然……”
“有时候这里的人送得晚了,身上就会出现一些血斑。”
他挠了挠头:“不过人死了,过一段时间,本就会出现这些斑点,只是颜色不太相同。我等也觉得,是因为他们过世前都太过虚弱,才有了这般影响。”
谢蘅芜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他们与军医拜别,又去找了崔鹤。
—
“踏……踏青?”
崔鹤疑心自己听错了话,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真的吗?”
不说现在这里是何等混乱的情况,但就时节来看,也早就过了踏青的时候。
陛下找借口,真是相当随意啊……
萧言舟漠着脸,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崔鹤显然习惯了,片刻后便道:“那臣这便去叫人牵马。”
萧言舟颔首,补充道:“一匹就行。”
一匹?
崔鹤看了眼萧言舟身后的人,想莫非他们要同乘一匹马?
不对吧……或许…或许陛下是要带那位女郎一同去?
崔鹤想到不久前见过的蔻枝,觉得这猜测颇有道理。
若是和女郎吗……那同乘一匹就不奇怪了。
于是当崔鹤见到萧言舟十分自然地揽过身旁郎君的腰肢一同上了马,他瞪大了眼,想起前几日来接应他们时,也是这样。
这做得……未免也太自然了些。
这正常吗?
崔鹤的心头浮起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他一头雾水,想又是蔻枝,又是清秀小郎君……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他记忆中,陛下不是这么……这么饥不择食的人啊。
于是崔鹤又开始纠结,蔻枝与那位郎君,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
“陛下非要当着他的面这样吗?”
谢蘅芜无奈一叹,为萧言舟的恶趣味。
她可将崔鹤眼中的疑惑不解看了个清楚,要说萧言舟不是故意的,谁能相信。
萧言舟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看四周林木逐渐茂密,这才让马慢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
他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谢蘅芜抿唇,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见过那种血斑。”
“在南梁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祸
萧言舟横在她腰间的手,因她的话语而紧了紧。
“不过我并不确定是否当真是这般……”
谢蘅芜垂眼,回想了一阵。
“那一次南梁时疫是在年节之后,有不少回乡探亲的人回到京中,将时疫带了回来。”
“侯府里有几个下人便得了病,不过昌平侯并不想给他们诊治,谁得了病,便将谁关到荒废的院子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我……撞见过一次,他们身上,就有那样的血色斑点。”
“不过……”谢蘅芜皱了皱眉,“除了这一点,其他的病症,倒并不能完全对上。”
“所以我也并不能确定,二者之间是否真的有联系。”
“或许如那医官所言,是因为有病症,才会出现那样的斑点。”
萧言舟的手在她腰间漫不经心勾着,随口道:“病症而已,稍动些手脚,便会不同。”
福至心灵般,谢蘅芜低声:“陛下觉得……他们埋尸的地方,在哪里?”
萧言舟唇角微勾:“这有何难。”
“观山。”
层层林叶间,观山应声出现。
在他带领下,两人很快找到了地方。
谢蘅芜感慨:“陛下的羽林卫可真好用。”
萧言舟低眸,拎出她脖间挂着的玉戒:“嗯,所以归你了。”
前头领路的观山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了一下。他回过头,便看见在谢蘅芜衣襟前晃晃荡荡的一点翠绿色,不由瞪大了眼。
他比谢蘅芜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单单是拥有了掌控羽林卫的权力。
北姜朝的羽林卫,只效忠于皇帝一人。如今萧言舟将一件信物给了谢蘅芜,不就意味着……
观山僵硬地扭回头,开始思索是否要与霍珩传信说一声。
也不知霍珩知不知道这件事……
谢蘅芜看观山反应颇大,也没有往另外的层面去想。毕竟萧言舟愿意让羽林卫也听她号令,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她挪开萧言舟捏着颈间细绳的手,将玉戒又塞回衣下。
“主上,就是这里了。”观山停下步子,望向前方空地,而在一旁,有几人被捆缚着。
谢蘅芜认出来,那几人正是他们先前遇见的抬走尸首的人。
眼前空地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而空地四周,却又覆满草木,因而显得那一块荒芜之地格外突兀。
被捆住的几人见到他们,各自“唔唔”地出声,谢蘅芜后知后觉,他们是被观山点了哑穴。
她没理会,兀自下马往那里走去。
刚迈出几步,她又被拉了回来。
萧言舟握着她手腕,尽管一言不发,却是态度鲜明:不许她靠近那里。
谢蘅芜回眸看他,两人僵持一会儿,又齐齐望向观山。
后者认命地叹口气,蹲下身去,掌心贴于地。
他嘴唇紧抿着,面色紧绷,贴地的手掌向下猛一压,一道裂隙自其掌下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了空地处。
松散黄沙被这般震动,很快就坍塌下去,露出下方的空隙。
观山的额头渗出些许汗珠,他起身顺了番气息,这才小心靠近。
谢蘅芜的注意力,始终在被捆着的几人身上。
她清晰瞧见,当那处塌下时,他们面上一闪而过了慌乱。
这里不过是埋尸处,有什么好紧张的?
除非……
“主上!这里没有人。”
观山看着坑中的衣物,声音发紧。
除了凌乱脏污的衣衫,坑底不见一具尸体。
这显然是不寻常的。
萧言舟蹙眉:“怎么回事?”
“属下方才跟到此处,亲眼见他们将人埋到了这里,可是……”
观山面上满是困惑,旋即拔剑指向其中一人,隔空解了他的哑穴。
“说。”
森寒剑气近在跟前,那人两股战战,哆哆嗦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观山不耐,剑又逼近了许多。
男子更着急,“啊”了半天,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颤抖道:“大……大人,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不见了。”
“小的只是接到命令,将病死的埋到这里,其余……其余一概不知啊!”
观山眯眸,冷斥:“嘴硬。”
他剑尖逼近几寸,抵入男子脖颈,滚热的血珠沁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男子面色发白,衣衫下摆竟有被打湿的痕迹。
观山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别……别杀我!”他有些崩溃,声音都扭曲了几分,“这下面……这下面有一条密道!但我们是不能走的,每次埋完之后,就会……就会有人来运走那些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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