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澜微微皱眉,不悦道:“说的什么傻话,我又不是要把你送走永远不见。”
“莫非你想一辈子为奴为婢吗?”
梨落一怔,辩解道:“可是婢子一直都在娘娘身边……”
“那是时候让你出去走走了。”她弯眸,“我已与父亲母亲说过,他们答应收你做义女。”
“从此,你便是我的妹妹,不必再为婢。”
梨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一阵头晕,手无意识掐紧,迷迷糊糊着:“啊?”
一旁的衡书嘶了一声,他被梨落掐得小臂一阵疼。
梨落慌忙松手,看裴清澜仍在跟前笑眼盈盈,终于回转过来。
“但是……娘娘……”梨落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只道,“可是我能去哪呢…”
面对这熟悉的问题,裴清澜柔声:“来日方长,不着急一时半刻。”
“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待在宫中。”
梨落点点头,唇角下撇,裴清澜见状无奈,伸手抱住了她。
又在拾翠宫里待了一会儿,清楚宫里的人如今都好之后,裴清澜便随赵全去了刑狱司里。
萧言舟还未从里头出来。
比起先前来时,裴清澜明显感觉到这里要拥挤了许多。
每间牢房都塞了人,见有人来,便冲上前哭喊求饶,其中不乏身着锦衣的富贵之人。
裴清澜眉头微蹙,没想到萧言舟竟捉了这么多人来。
前头引路的赵全无奈,说道:“崔氏牵扯众多,势力复杂,若非娘娘的父亲劝住,此处的人还要多。”
“奴也是希望,娘娘可以劝一劝陛下,对轻犯不必过于严苛,不然…只怕寒了老臣的心啊。”
裴清澜颔首,轻声:“好。”
赵全回过头,看昏暗烛光下,她美丽面容平静,不由在心中感慨了这位果有皇后之仪。
毫无疑问,在诸事落定后,她会成为皇后。
借着此次宫城大修,凤藻宫顺势兴建。工部尚书与萧言舟连日争执,才阻止了他要搬空国库大兴土木的打算。
但谁都猜到,凤藻宫将会是何等华丽。
…
赵全从思绪中抽离,往旁边站了站让出身子,小声:“娘娘,到了。”
“奴不曾提前告知陛下,所以娘娘……”
裴清澜心领神会,示意他退下。
她抬眸,向前走去。
萧言舟的身影轮廓模模糊糊显现。
他没有急着杀崔京姝,而是将她关在此处,何时心情不好了,便来折磨一二。
南梁巫医炼出的尸毒,被用在了她身上。
萧言舟让御医们随意试药,能研制出解药最好,没有也无妨。
左右都是折磨她。
裴清澜到时,萧言舟正冷眼瞧着崔京姝被灌下第三剂汤药。
听到身后脚步,萧言舟回过头,眼里还带着暴戾。
“孤不是说过……”
看清来人后,他立刻咽下后半截话语,目中戾气散去,作出有些虚伪的清润来,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裴清澜看破不说破,上前握住他手:“自是想你了,便来见你。”
萧言舟目中一亮,在这昏暗牢房内格外明显:“当真?你今日便回宫吗?”
裴清澜笑意不减:“就今日来陪陛下一日,府中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萧言舟皱了皱眉,不悦道:“有什么事还要你来……”
见她笑眼愈深,还偏了偏头,萧言舟没再说下去。
“听闻陛下总是在这儿,崔氏的事情,要处理这样久吗?”
她说着往牢房中看去,崔京姝已不复昔日高贵模样,发髻散乱,面色清灰,衣衫上也沾染了许多污渍,有些是灰尘,有些或许是汤药,也有些是血。
萧言舟没有对她动用别的刑罚,但光每日病痛与汤药的作用也足够令她受尽折磨了。
这般毫无尊严,如尘土般低贱……
裴清澜并不会因此同情她,却也感到几分戚戚,道世事总无常。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远行
她在打量崔京姝时,萧言舟便在边上略显紧张地看她。
“陛下打算留她多久?”
听到这问题,萧言舟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旋即又与她温声:
“等御医们制出解药。”
“待有了解药,那等毒便可用到战场之上。”
这招有些阴损,不过裴清澜并不会对此置喙,她关心的不过是萧言舟现在对崔京姝的过分在意。
“陛下心有打算便好。”她莞尔,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崔京姝在服下汤药后渐渐有了反应,痛苦地捂住脖子干呕起来。
萧言舟看她这样平静,反而慌了。
他早已想好,若是她劝自己早些了断,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她这般平静,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言舟摸了摸鼻尖,轻声:“阿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清澜侧眸睨他。
他咳嗽一声,别开了眼。
然而裴清澜并未因此移开目光。
萧言舟绷了会儿肩头,转过脸来微微耷下眼尾:“阿澜……”
每每他做出这幅样子,裴清澜便狠不下心。
她也知萧言舟是心病,不会因为崔京姝死去便能医好。
相反……可能还会严重了。
萧言舟迟迟没下手,除了不想给她痛快之外,恐怕也是明白她若是不在了,他心里的执念便也没了。
恨意是带着剧毒的解药。
裴清澜垂眼,勾住他垂在袖间的手。
“言舟……还有我呢。”她不欲对他说教,只揉了揉他指腹。
萧言舟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全然将一边牢房内的崔京姝给无视,直到一声咳嗽拉回了二人思绪。
崔京姝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低着头,垂下的凌乱发丝将她面容遮挡。
她又咳血了。
裴清澜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陛下,我们回去吧?”裴清澜挪动步子,站在了萧言舟跟前,挡住了他看向牢房内的视线。
萧言舟低眸,眼底映着她的影子。
“好。”他沉声,缓缓,“我们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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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一批重罪犯人全部处理完后,萧言舟再次离京,御驾亲征。
与他同去的还有虞安阳。
比起困在后宅,她显然更喜欢去能自由驰骋的战场。
崔鹤已相当努力,但越靠近南梁上京,仗便拉扯得越久,并不似最初那般容易。
内斗的皇子们终于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勉强联盟起来应对来势汹汹的北姜大军。
如此,一晃过去六个月,从酷暑又来到了寒冬。
在萧言舟离京的六个月里,朝中事务泰半由裴清澜打理。
这是萧言舟亲口下的旨意,加上他离开之前那般暴戾,朝中也没有大臣敢多嘴,但心中的不满却是一时半刻难以消除。
毕竟崔太后的前车之鉴,还不曾被掩去。
然六个月过去,那些不满的细声,也渐渐消失了。
或许她在政治上的确还算有天分,尽管免不了小差错,但总体都还算妥帖。加之有靖国公带人辅佐,朝中万事有序,平稳发展着。
南梁上京被攻下时,裴清澜送梨落离开京城。
她其实依旧没有明确的念头,不过想着替裴清澜完成她未完成的愿望:
离开这里,去一座边陲小城做一桩小买卖,过平静的日子。
裴清澜将自己一直没有丢弃的那个箱子给了梨落。
她思来想去,还是将那舆图塞了进去。
“新的城池还要安顿些时日,你先去我勾出的这几个地方瞧瞧吧。”她指着舆图柔声,一面趁梨落不注意,又往那箱子里塞了把银票。
但其实这小动作,瞒不过梨落的眼睛。
她目中微热,忙垂下眼掩饰。
“阿姐……不用放这么多,我哪用得完呀。”梨落改起口来还是有些别扭。
“你若是不够,随时来信。”裴清澜笑盈盈抚了抚她发顶,将箱子盖起来。
“娘娘,马车候着了。”衡书进来禀话,他也会随梨落一同离开。
因梨落觉得自己远行太过无聊,便拉上了他一起。
梨落转过脸来,最后抱了抱裴清澜。
“阿姐,我走了。”
裴清澜轻轻拍了拍她背,柔声:“去吧。”
“替我去看看,我未曾看过的地方。”
梨落点点头,郑重嗯了一声。
衡书上前接过了箱子,先行往马车上去,梨落跟在后头,一步三回头地望,裴清澜立在原地与她招招手。
两人登上了马车,梨落最后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
车声辚辚渐远,裴清澜望着,直到马车缩小成了一点。
面上忽然落下一点凉意。
她仰头,见点点玉屑飘零。
下雪了。
—
在南梁的战役,由萧言舟亲手斩下三皇子的头颅后宣告结束。
攻入宫中时,里头的宫人四散奔逃,根本无人管躺在寝宫里的老皇帝,他死于宫中大火。
而连日内斗也使南梁本身兵力便有所损伤,加之各有异心,最终惨败乃意料之中。
上京城乱作一团,无力逃离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而试图逃出去的权贵都被看守城门的北姜兵士生擒。
特别是被萧言舟特别嘱咐过的昌平侯一家。
这家子人还没能享受几日重臣的尊贵待遇,便沦为了阶下囚,如此落差可谓天上地下,侯夫人险些疯了,侯爷则还勉强有些冷静。
他也知道这位北姜的帝王为何要捉他。
他不安之时,又心存一分侥幸,期待对方会看在自己对“谢蘅芜”的养育之恩上从轻发落。
事实上,他也在萧言舟面前这样说了。
萧言舟听完,沉默了许久,随后冷笑一声。
昌平侯登时遍体生寒。
随后,他被喂下了尸毒,与其他昌平侯府的人关了起来。
其余人担心昌平侯的病传染给自己,惶恐之余,又恨不得赶紧将其弄死。
他们互相攻击着,像是野兽。萧言舟偶尔还去看看,只觉得嫌恶。
这样的人,怎配做他的阿澜的父母。
他想,也该让阿澜见见他们,想想该怎么处理。
于是,当萧言舟回去时,也带上了昌平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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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结束后,崔鹤便卸职还回兵权。
念其战功,天子格外开恩,并未对整个崔氏严刑处置,只将其尽数贬为庶人,放至前梁朝地带,此后数代皆不许回京。
至于府中仆役则按律处置。
裴清澜在崔露秾离京前见了她一面。
她变得素净内敛了许多,发上只用了一根木簪,衣裳也由绸缎换成了简单的粗布。
见面后,崔露秾眯了眯眼,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想谢你。”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情愿:“…但我还是得谢谢你。”
裴清澜温温一笑:“崔娘子有什么打算?”
崔露秾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纠结是否要说出口。
“……我自有打算,不劳娘娘挂心。”
见她不愿说,裴清澜也不强求。
“那愿崔娘子一路顺风。”
崔露秾抬眸,深深望她一眼:
“…愿娘娘亦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爱永恒不朽
萧言舟将昌平侯府的人与崔京姝关在了一起,与之一同试药。
裴清澜去看了他们,昔日对她颐指气使的昌平侯,此时却涕泗横流跪在她脚边求她开恩。
记忆里总是在俯视她的人,现在匍匐于她脚下。
何其可笑。
裴清澜从前以为自己会很痛快,但真的见到这一幕,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萧言舟在旁揽着她的腰,看着昌平侯的眼神漠然,但转向她时,又变得温柔如春。
“这样处置,阿澜还满意吗?”
她皱了皱眉,心中的复杂感受压过了应该有的愉悦。
裴清澜沉默了一会儿,垂眼挡住昌平侯求饶的目光,冷声道:
“他们活得还是太轻松了。”
萧言舟唇角噙笑,漆眸因而愈发黑如渊薮。
“孤知道了……孤会让阿澜满意的。”
此后这些人便被挪出了刑狱司。
但那才是噩梦般的开始,
裴清澜再听闻他们消息时,其人已被做成人彘,却又用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活着,生不如死。
不过那时,她早已不关心了。
彼时裴清澜已为皇后,又不只是皇后。
先前与封后旨意一同下达的,是废除选秀的圣旨。出乎意料的是,朝中鲜少有人对此有意见。
因萧言舟还下达了另一条更加离经叛道的旨意。
他要皇后与他共掌政权。
朝上为此争论不休,虽然此前有六个月是裴清澜代理,但那是皇帝不在京中,勉强还算情有可原。
可现在却不一样,这是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先例。
然萧言舟态度坚决,且皇后的母亲刚为攻下南梁立了战功,最终还是群臣们妥协下来。
在获得政权后,裴清澜一点一点颁布新的政令。
诸如女子可入学堂,参与科举为官,或是从军征战,等等不必赘述。
崔京姝与那些南梁的罪人,一个接着一个在牢中死去。旧人已逝,那些过往也彻底粉碎在记忆中。
成为永远被尘封的一页。
后来,裴清澜收到了蔻枝的来信,其中不少关于崔露秾的事情。
崔露秾到了新的地方后,起先是去一些官宦人家里做女先生,教授他们的年轻小姐。
她本就才气过人,没花多久时间,便在当地颇有名声,几户人家抢着要她,险些为此冲突起来。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那些人家筹资,为崔露秾建了一所学堂,随后将自家女郎送去。
这法子颇受诟病,且因那里本属南梁,民风不比北姜开放;好在不久之后,关于女子入学的法令便下来了。
质疑的声音小了许多,崔露秾整日与年轻娘子待在一处,日子悠闲平静。
后来她收了一位女学生,来人长相颇似她的故人。崔露秾心中别扭,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不过待其格外严厉。
这位女学生自然就是蔻枝,她是在裴清澜的指引下来找了崔露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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