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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精明怔愣片刻，才嘶声反驳道：“说是把熊猫饭店交给我，也只是让我掌勺。辛苦几十年还是领薪水，我想挣条更好的出路难道有错？”
“你可以选择辞职。”
面对赵杰森利剑般的目光，廖精明的肩膀不由自主垮了下来，嗫嚅道：“华人圈谁都知道我是傅宗耀一手带出来的，他给我主厨我不当，不是让人骂我不识好歹么……”
“恐怕不只是这个原因。”赵杰森冷哼一声，“听闻熊猫饭店关门后，你在HO集团旗下的快餐店里高就，想必薪水一定相当可观？”
HO集团？
何坚尼爵士的HO集团？
何爵士至今对老亨利和熊猫饭店怨念深重，会录用跟随老亨利几十年的廖精明？
电光火石间，秦椒明白了当初的真相。
难怪艾瑞克说，廖精明执掌后厨后，先前的熟手厨师一个个莫名其妙离职，原来真是廖精明捣鬼！
是他蓄意搞垮熊猫饭店，拿去给何爵士当投名状！
第159章 学厨先学德，修艺先修身
面对赵杰森嘲讽的提问，廖精明喉头滚动，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最后，他只是讪讪地扭过脸去看老亨利：“我现在也没在那里做事了……”
“是因为人家把你炒了吧？”艾瑞克气得举起拳头，凌空挥了两下，“再不滚我可要不客气了。”
拳头挥得气势汹汹，唬得廖精明下意识把肩膀一缩，表情又可怜几分：“亨利，我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老的住养老院要钱，小的读书也要钱……”
“先人板板的！你家的情况，同亨利有啥子关系？”秦椒没忍住，方言直接飙起来，“你是个好大个来癞疙宝到处跳？”
“输给这黄毛丫头，算我技不如人没话说。主厨的位子我也不要，现在只想求份工作，周薪能有个三五百镑，这样都不行吗？”
廖精明继续朝老亨利卖可怜：“我十几岁就给你打下手，跟着你干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熊猫饭店被何坚尼打压时，大半年发不出薪水我也没跑路。还有那年线路老化起火，你记不记得……”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老亨利胸腔里迸出，旋即被晚风吹散。
“廖精明。”他郑重其事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三十九年了，你为熊猫饭店尽过的力我都记得，也不会忘记。”
完蛋，秦椒在心底暗叹，老亨利还是太心软。
廖精明也露出喜色，当即抓住老亨利的双手：“谢谢亨利，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赵杰森冷哼一声，傅亚瑟则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插手。
没想到老亨利把手用力抽出，朝廖精明摇摇头：“我们过去的交情也只能到此为止。我们不再是师徒和朋友，熊猫饭店的后厨也永远不会有你的位置。”
“什么？”廖精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随即挤出一丝讪笑，“这么绝情可不像你……”
“你第一天进后厨时，我就对你说过‘学厨先学德，修艺先修身’。很遗憾，你显然已经完全忘记。”
老亨利缓慢而沉重地摇摇头：“你家里的情况我很遗憾，祝你好运。”
他走过来，弯起手臂朝向秦椒：“夕阳正好，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头子散会儿步吗，主厨小姐？”
“当然！”秦椒弯了弯眼睛，把手伸过去挽住他，另一只手还不忘在空气中拎了拎不存在的裙角。
“闪开闪开！收摊呢，碰倒不长眼睛的自己活该！”他们身后传来艾瑞克嚣张的呼叫。
还有廖精明声嘶力竭地呐喊：“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当初如果不是我，你根本赢不了何坚尼！”
再次听见何爵士的名字，秦椒不安地瞟瞟老亨利：“亨利，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和何爵士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亨利眸光暗淡，过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总之，是我对不住何坚尼。”
秦椒吃了一惊：难道那些流言是真的？因为食材损坏，在电视厨艺大赛上临时更换菜品，不是助手失误，而是老亨利为博取观众关注而故意为之？
她不相信！
如果老亨利真是这种功利心强的人，就不可能不去领奖，更不可能几十年来空有一身好厨艺，却隐身于人海。
但接下来她再追问，老亨利却闭口不谈。
秦椒见他满脸感伤，银发萧索，在夕阳昏黄的光晕下，看着比往日倍显衰老，也不忍多问。两人沿着林荫道默默走了一会儿，就来到公园外的大街上。
“对了，今天还有一件好事！”秦椒手指中国大使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告诉老亨利她收到了来自大使馆的邀请。
“这可真了不起！”老亨利果然也打起了精神，同她研究起什么菜品能充分展示中华美食文化。
仅是花椒涉及的菜品便数以千计，两个厨师聊得入迷。意识到时，已沿着摄政运河不知走到了哪里。
“糟糕，他们应该在找我们了！”秦椒拿出手机，屏幕点亮的同时，最后一丝电也宣告耗尽。
“不要紧。”老亨利习惯性不带手机，却信心满满地说，“我们朝动物园的方向走，就在运河附近——原本我们就该去那里。”
“动物园？”秦椒最后一次去动物园还是小学五年级。
“亚瑟一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查到一些有关‘明’的消息。我们商量好，美食节结束后，请你一同去动物园看看。他们一定在那里等着。”
老亨利看看表，说现在离闭园还有半个小时，应该来得及。
“问题是……动物园是朝这个方向走吗？”秦椒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这个严肃的问题。
老亨利顿住脚步，茫然地看看前方的柳荫，又回头看看后方的柳荫：“抱歉，我也不清楚，看来得找个人问问。”
秦椒抬眼张望，前方正巧有个穿粉红兔子玩偶服的人，举着一块房产广告牌慢吞吞走着。
“嗨……”她追上玩偶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全，粉红兔子却仿佛受到莫大惊吓，拖着广告牌飞奔而去。
秦椒一头雾水，却莫名觉得这撒脚丫子跑路的姿态有点儿眼熟。
黄昏时分，河边绝少人行，偶尔才有几个自行车骑行客，秦椒连手都来不起举起，他们已飞驰而过。
就在她同老亨利面面相觑时，刚才抽风跑掉的兔子又跑回来了。
“是迷路了？”玩偶服里一个男声问。
尽管他努力让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秦椒仍觉得有些耳熟。
她点点头，向他询问动物园的方向。
粉红兔子举起广告牌朝前一指：“一直走，就在摄政公园北面。”
不知为什么，这只兔子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等他们道谢就又跑掉了。
秦椒困惑地摇摇头，又走了一段路才惊讶地“啊”了一声：“好像是他！”
“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廖精明找来捣乱的家伙。”秦椒皱着眉，把昨天美食节上发生的事告诉老亨利。
如果她没猜错，粉红兔子就是那个谎称吃麻婆豆腐食物中毒的华人青年。难怪刚才会被吓跑，敢情是做贼心虚？
不过，为什么他又会跑回来指路？
莫非不是好心，是报复？秦椒迟疑地停下脚步。
“走走看就知道了。”老亨利宽慰她说，“说不定那个人只是觉得愧疚。举广告牌这种活又辛苦又廉价，他的生活一定很艰难，才会受廖精明雇佣，未必就是坏人。”
秦椒很想让老亨利别这么善良，为了钱就能昧着良心做事，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六七分钟后，他们在柳树荫里发现了一块“伦敦动物园”指路牌。
第160章 明的塑像
熊猫餐车果然在这里等着。
闭园前五分钟，他们走进伦敦动物园，天色已经暗沉。
无视路面上彩色的箭头图标，傅亚瑟领着一行人绕过狮子园和企鹅馆，来到一处安静的小广场上。
“熊猫！”秦椒第一眼就看见了岩石上坐着的身影。
老亨利也眯起眼，颤巍巍发出一个音节：“明？”
可惜，这只是一座远不如原型可爱的塑像，怀抱着永远翠绿的竹笋。在它身后，因晚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的，也不是熊猫最爱的箭竹，而是另一种高大的绿叶植物。
“芦竹。”傅亚瑟解释说，“在英国，真正的竹子是令人恐惧的建筑杀手，因为它们的根节会在地下肆意生长，穿墙破壁，连除草剂都不能彻底清除。只能请专业的植物清理公司，每年像修剪草坪一样修剪竹子，消灭它们刚冒出的新芽。”
秦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英国人也不知道吃竹笋，对吗？”
她立刻兴奋起来：“我看这个也很适合文化交流！”
邱园花椒树给她带来了启发，让她忍不住畅想：“如果能和受竹笋困扰的人家合作就好了……还记得中国超市里的冬笋卖多少钱吗？春笋会更贵！”
傅亚瑟也古怪地看向她：“所有竹子的竹笋都能吃吗？在英国只有园艺观赏竹。”
秦椒凝神想了想，叹息着放弃了合作计划：“竹笋倒是都能吃，可是观赏竹的笋子还没有我的小指头粗，放过它们吧。”
他们重新将视线投向明的塑像。
“这座雕塑是两年前的秋天，由中国赠送给英国的，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傅亚瑟轻声介绍道，“那一年，也是中英文化交流年。”
秦椒也看见了芦竹丛下悬挂的双语铭牌。
中英双文描述了“明”短暂而意义非凡的一生，将这座塑像称为“中英两国友谊的见证”。
“它在微笑……”秦椒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知道，“明”被称为二战时期的快乐天使，“微笑的明”就是照亮黑暗的一束光明。
但只要想起“明”被盗猎，远离故土的痛苦遭遇又心疼难忍，气愤难抑。
“在饭店的招牌上，‘明’也在微笑。”老亨利说，“在当年的明信片和画册上也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明’都能让人看见希望。我想，这就是大家喜爱，铭记“明”的原因。”
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明”，现在，他摘下头上的鸭舌帽，轻轻压在左胸上，在雕塑前默立良久。
“嘿，不如我们拍张照？”艾瑞克大概是感觉气氛太严肃，掏出手机提议道，“可以冲洗出来，挂在熊猫饭店里，多有意义！”
他不由分说，把大家推到雕像旁，让老亨利拥抱“明”，又指挥秦椒手捏笋尖：“来吧，都要像这熊猫一样，微笑！”
被他安排得慌慌张张，直到快门按下的瞬间，秦椒才惊觉自己竟是与傅亚瑟站在同一侧。
她下意识抬头张望，正对上一道笑微微的视线。
“嘿，请你们两位看镜头好吗？”艾瑞克不满地嚷嚷，同时动了动努力伸长的胳膊，“这样自拍，可是很消耗摄影师体力的！”
他们又拍了几张照片，直到摄影师满意。这时赵杰森才问，为什么会突然来动物园看熊猫塑像。
“这是主厨小姐的庆功会，还是熊猫饭店别开生面的员工培训活动？”
傅亚瑟言简意赅该地向他解释，“明”这只去世七十多年的熊猫对熊猫饭店的意义。
为了找到那块锈迹斑斑的铁艺招牌，他这几天已经联系了伦敦所有垃圾处理站，仍然一无所获。
“那块招牌？”赵杰森惊讶地挑起眉毛，“在翻遍垃圾站之前，你们为什么不问我一句？”
他朝老亨利摇摇头，又看向傅亚瑟：“熊猫饭店是你们傅家的家传产业，但对我同样具有意义。你们真的认为，我会把那块招牌当垃圾丢掉？”
原来，在熊猫饭店开始门头装修的第一天，那块招牌就被妥善保存起来。不久之后，还将作为重要角色出现在全新设计的视觉系统里。
他们愉快地向“明”告别。在回去的路上，秦椒原本仍是同老亨利同行，谈论“明”和熊猫饭店的往事。过了一会儿，赵杰森有事要同老亨利说，艾瑞克又嚷嚷着不能浪费门票钱，要去看看他的狮子和河马朋友。
于是秦椒发现，自己正同傅亚瑟并肩走在小路上。
她没有吭声，傅亚瑟也始终保持沉默，这就让她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隔着夜色，她好几次偷瞟身侧的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招牌没有丢，为什么你反倒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傅亚瑟似是被她的声音惊了一下，怔了怔才回答道：“招牌平安无恙，我当然高兴。我只是……在自我反省。”
听了这话，秦椒才是真正惊讶。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傅亚瑟总是一脸“我最正确”，“即使我不正确，也自有客观存在的理由”。
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有自我反省的一天。
反省什么？
她的好奇之色太过明显，傅亚瑟略略犹豫，便坦然告知：“因为‘明’。我七岁的时候就收到过印有它的圣诞卡，却从不知道那份礼物背后沉甸甸的意义。我也不知道自家餐馆招牌上的熊猫是谁，更不知道我的家人同它的故事。”
秦椒试图宽慰他：“我也不知道老秦家火锅店招牌上的辣椒，到底是二荆条还是朝天椒。”
傅亚瑟苦笑着摇摇头，继续道：“捐献‘明’雕塑那一年，有整整半年时间，中国在英国举办中国文化季活动，通过音乐、舞蹈、电影、戏剧、时装等多种艺术形式，向英国人呈现当代中国的文化。我查资料时发现了很多精彩内容，但在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说。”
他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夜幕中已模糊不清的雕塑。
“从小到大，我一向以才智自负。现在却发现，在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领域，竟是一无所知。”
第161章 倾吐肺腑并非傅亚瑟的习惯
倾吐肺腑并非傅亚瑟的习惯。
这几句话说完，他便一言不发继续前行，似乎只是随口提及一个不需要回应，更不需要安慰的问题。
谢天谢地，秦椒也没有给他安慰。
两人闷头走了好一会儿，夜风裹挟着草木清芬，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差不多快到动物园出口处时，他忽然听见秦椒问：
“猪肉还是花椒，你觉得哪一样更适合推介中华美食文化？我和亨利琢磨了半天，始终拿不定主意。”
傅亚瑟怔了怔，发现这是个认真的问题，便认真地将两样食材进行对比。
“猪肉对英国人而言是熟悉的食材，仅仅是烹饪方式的改变，应该更容易接受。但从文化角度看，花椒是独一无二的。”
从实际出发，他也更倾向于花椒：“你说过，花椒是川菜的灵魂。熊猫饭店决定了做正宗川菜，当然是越快让英国人爱上花椒越好。”
“好，那就摆一场花椒宴！”秦椒侧过身，笑吟吟地望向他，“你是不是也该先练习吃花椒？下个月中国大使馆的文化推介会，你一个当老板的，千万莫给熊猫饭店脏班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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