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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一溜都是铺着雪白餐布的冷餐台。不同于秦椒印象里的自助餐，餐台上没有银亮发光的金属餐具，而是清一色的青花瓷，古典精致，与金碧辉煌的大厅相得益彰。
“这次的冷餐会，是请H记餐厅来操办。三十六道菜品，都是他家主厨为推介会精心设计的。”小张兴冲冲介绍完了，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秦椒，“因为你的展示也是美食，所以安排在这个展位，不会有影响吧？”
秦椒眼盯着青花瓷，想起了昨天何爵士的话。
H记餐厅，HO集团……她早该想到的。就是不知道，何爵士会用什么方式来“教训”她。
“不必担心。”就在她失神的这一小会儿，傅亚瑟已经替她做了回答，“我们是来展示美食文化的，不是来同哪家餐厅竞赛。”
这句话他是对小张说的，也让秦椒一瞬间清醒。
没错，就算H记餐厅有三十六道菜品，道道都能展现“正经餐厅”的实力又如何？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让更多英国人了解花椒，感受这种独特食材的美味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很快，她就和傅亚瑟一起把小小的展台布置好了。
主角当然是花椒。
三只竹编的小圆箩中，盛放着三种不同的花椒。
竹箩和这些花椒，都是她请父母从四川寄来的。
这回总算有了真资格的汉源花椒，虽然已是去年收的陈椒，但无论个头、皮色还是香气，都远胜她在中国超市买到的。秦椒在这一箩旁边，又用几只小碟子盛放了中国超市买来的，对比一眼即知。
第二只竹箩里装的是青花椒。
第三只竹箩里盛放的是藤椒，同样是青绿色的，却像葡萄是一串串的。
果不其然，这三只竹箩把许多参会者都搞糊涂了。
像美食节那次一样，秦椒这次也搞了有奖竞猜，在展台上贴了张纸条，用硕大的问号吸引了他们的好奇心：
“猜猜看，这是几种植物的果实？”
大部分人稍加注意，就能发现藤椒和青花椒的区别：“右边这种像葡萄一样一串串的，气味也更清新，它们应该是两种不同的植物。”
但是大家都认为青花椒一定是未成熟的花椒，正如青椒是辣椒未成熟时的颜色。
秦椒含笑听着他们猜测讨论，视线不由飘向傅亚瑟。
第一次见到青花椒时，熊猫饭店的几个人也是这种反应。
只有傅亚瑟犹豫地指出，这种花椒的果实更大粒，表壳的凸起更密集，气味也更强烈，却透着苦气而少了几分香韵。“恐怕它们并非同一种植物。”
剑桥高材生的观察力就是与众不同。
“青花椒和花椒只是亲戚关系，品种不一样的。它的麻味比花椒重很多，但是不如花椒香，吃起来还会有点儿苦涩。过去四川人叫它麻椒或者狗椒子，传统川菜是不用的。”
傅亚瑟操作平板电脑，展位后方的墙上出现了影像画面：小山坡上的花椒树丛，采摘花椒的老人和孩子，不同种类的花椒……
秦椒则请来宾品尝小吃：“现在，青花椒一般用在重麻重辣的江湖菜和火锅里，凉菜也会用到。因为凉菜不需要靠花椒出香，只需要它的麻味，比如这道青花椒凉拌鸡。
尝过青花椒凉拌鸡，再尝一旁的藤椒鸡，以及用红花椒的传统椒麻鸡块。来宾们咋嘴啧舌，细细品尝，似乎真品出了区别，更品出了兴趣。
第164章 为了中英人民的友谊
这次推介会，秦椒只带了这三道菜，主食材还都是鸡肉。
这是他们反复推敲后的决定。
正如傅亚瑟说的，熟悉的食材容易让人有安全感。对今天的来宾而言，这三种花椒和它们独特的风味是陌生的，可能还会受到惊吓，但鸡肉却是英国人最常吃的食材之一。
青花椒鸡丝的爽利，藤椒鸡的清冽，还有传统椒麻鸡块花椒与红油调和的温柔醇厚，既展现了三种不同的花椒，又分别代表三种不同的川菜味型。
实在不敢尝试的，还可以尝尝四川的传统点心——椒盐桃酥。
色泽金黄，油润蓬松。除了些许洒在面上的黑芝麻，看起来同曲奇饼干没什么不同。咬下去的口感却是甜咸融合，微麻生香。
在这盘椒盐桃酥旁边，就是一钵金褐色的椒盐面儿。
这可不是给玛吉大婶热敷用的那种椒盐，而是昨晚秦椒用家里寄来的“大红袍”花椒现做的。除了花椒，还用芝麻和小茴香提香增润。就这么放着，半个大厅都在飘香。
就算对花椒不感兴趣的人，路过时也会因香味驻足。还有不少人，将香味的来源误认作冷餐台上的菜肴，找了一圈才发现正主。
知道“椒盐”是一种调料后，有人勇敢地取了一点撒在自己餐盘中。
H记餐厅提供的冷餐是他家最擅长的融合料理，中餐西作，精致而清淡。无论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中式汉堡”，还是以金汤打底的烩海参，有了椒盐的掺和登时狂野起来。
对这种风味，来宾褒贬不一。秦椒也不声辩，只是建议餐盘中有红烧乳鸽的人，试着将肉撕下来蘸一点点儿椒盐同吃。
得到好评后，她才笑着告诉来宾，同其他香料一样，花椒也有适合搭配的食材，他们餐盘中哪些菜肴可以试用椒盐，哪些千万不可。
又说川菜中有一道椒熏乳鸽，是用新鲜的花椒叶与乳鸽放在瓦罐中焖烤而成的。吃起来的麻香是渗在肉汁里的，比蘸椒盐更温和，也更清爽。
来宾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儿又端着餐盘过来，问她现在的菜肴是否是“花椒的好朋友。”
就这样，小展台人气越聚越旺。
闻香而至的人里，有两位特殊人士。其中一位来到展台前就说起了四川话：“一闻就晓得，是我们四川的味道，资格得板！老刘，你也试试？”
遗憾的是，他们来得太晚，三样凉菜和椒盐桃酥已经被试吃一空。连满满一钵椒盐面儿，也只剩了一小半。
这位四川老乡只好舀了一大勺椒盐面儿，将盘中的茄汁虾球裹成了椒盐虾球，一口一个直呼过瘾。
“在英国吃不到花椒，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不好意思，我又不文明了哈。”他看看秦椒，忽而惊喜道，“我认得到你，小老乡！正宗中华蛋炒饭，对不对？听说你的麻婆豆腐也很安逸，美食节上要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今天怎么不做那个？”
听秦椒解释原委后，他很惋惜：“太可惜了，爆炒比凉拌更能展现川菜的特色和精髓。伦敦还没有一家正儿八经的川菜馆，我们一直在想办法牵线引进，没想到你们走在了前面。”
他不由分说递来名片：“华裔也是我们四川老乡，大家自己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打声招呼，肯定给你们扎起！”
接过他的名片，秦椒才知道，这位老乡竟是四川商会的谢会长。与他同来的，则是中国驻英的刘大使。
刘大使是广东人，对川菜并无执念，正饶有兴致听傅亚瑟同人介绍花椒典故。
今天的傅亚瑟一身正装，凸显精英风范，除了操作平板电脑放幻灯片，主要工作就是用他的剑桥腔做科普。对那些并非吃货，也不想挑战味蕾的来宾而言，他口中的东方历史和诗词更有吸引力，也更有说服力。
此时，他刚同几位来宾结束了一场“辣椒、胡椒、花椒和世界经济政治格局演变”的讨论，援引了一句《诗经》作为结束语。
“两千多年前的中国人用花椒制酒敬献神灵，庆祝丰收。有椒其馨，胡考之宁。意思是花椒的香气能让人康宁长寿。这也是我们带花椒来此所怀的祝福。”
“说得好，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刘大使轻轻鼓掌，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
得知秦椒取得了“女王的特殊人才签证”，而傅亚瑟是华裔四代，家传的熊猫饭店已有八十年历史，他连声夸赞两人年轻有为：“一个能做原汁原味的川菜，一个熟悉英国本土风俗，分开来是各有所长，在一起就是强强联手。”
“你们带来的是今天会场最特殊的展示，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他对两个年轻人表示感谢，“这两年，我们同英国进行了许多文化艺术方面的交流，成效非常显著。这次推介会后，希望交流不仅停留在艺术殿堂，也能同你们的菜肴一样走进英国人的生活，增进两国民众间的相互理解和友谊。”
“刘大使，为了中英人民的友谊，能不能帮我们开个小灶？”秦椒趁机提出请求，“你看，现在推介会才过了一半，我们准备的样品都被来宾抢光了。”
谢会长赶紧敲边鼓：“老刘，你就不想让那些英国人震一下？”
有了大使特批，很快，小展台上就多了卡式炉和几样简单厨具，都是从大使馆厨房借来的。
秦椒去后厨挑食材时，还遇见了一个熟面孔。
吴约翰，H记餐厅的年轻厨师。当初在厨艺比赛上，他虽不服秦椒的高分，却在秦椒急需食材时，慷慨地打开了自家冷柜。
两人在后厨一见，都记起了那天的事。
吴约翰眉头一皱，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怎么又是你？你的餐厅不会备货吗，怎么每次都要临时找食材？”
“准备了，抢光了。”秦椒朝他一摊手，“为了中英人民的友谊，别这么小气。哎，居然有豆腐，还有青蒜苗？”
“如果想做麻婆豆腐，我劝你还是换个花样。”吴约翰盯着她挑选的食材，冷哼道，“我们已经向来宾提供了伦敦最美味的麻婆豆腐。”
“有吗？”秦椒也抽空去冷餐台上吃了点儿东西，但不记得见过任何豆腐制品。
吴约翰又是一声冷哼：“身为厨师，你居然不知道分子料理？”
第165章 开门红，月月红
秦椒当然知道分子料理。
她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几年前的课堂知识：“分子料理是近年来在海外兴起并流行的一种厨艺概念，通过物理和化学变化，将食物解析、重组以及再创造为全新的食物。”
但是麻婆豆腐分子料理？
“来，让你开开眼。”吴约翰将她领到操作台前，十几份半成品正在由打荷精心摆盘，而另一边的台面上列有数台看着就很高精尖的机器，不像厨房倒像实验室。
“你说的麻婆豆腐……就是这个？”秦椒惊讶地皱起眉。
雪白与金色相间的小方块，顶部覆盖着一层深褐色薄脆的“焦糖壳”，又点缀着鱼子酱般翠绿色的小圆珠。
不能怪她在冷餐台前没认出来，谁看见也会觉得这是奶冻、慕斯之类的甜点好么。
吴约翰慷慨地允许她取一块品尝，她也就不客气了。
入口的确像奶冻，凉丝丝，软乎乎，在舌尖上微微颤动。翠绿的鱼子酱爆开，淡淡的蒜香蔓延，同焦糖壳里的肉香交融在一起。接着是微带辣意的清爽滋味。
挺好吃的，但是……
“这不是麻婆豆腐。”
听秦椒这样说，吴约翰给了她一个“你懂个P”的眼神，手指一台机器道：“八万镑的液氮机，牛肉用这个这个先低温煎炸，分解为肉泥后再迅速制冷，口感就是你尝到的焦香又细腻。”
豆腐也是打碎后用海藻胶重组过的，而金色的部分则是以同样手法重组后的豆瓣酱汁。“这就叫做用豆腐制做一块全新的豆腐。”
至于“青蒜鱼子酱”，看似神奇，其实是这道菜中最简单的工序。不过是取青蒜苗的榨汁，与海藻胶一起打匀消泡，再用滴管滴进加了乳酸钙的清水。钙离子与海藻酸钠的反应，就能让青蒜汁凝结成一个个小球。
“这当然不是你那种油腻又廉价的麻婆豆腐，是对传统的创新和完善。”吴约翰骄傲地说，“你的麻婆豆腐在小餐馆卖卖还可以，这种麻婆豆腐才适合让名流精英细细品味。”
“好啊，那就看看今天的名流精英更喜欢哪种豆腐。”秦椒也不同他争辩，抱起自己要用的食材就走。
明火现场烹制，本身就足以吸引目光。
待麻婆豆腐出锅，花椒面儿一撒，热意与香气在大厅中翻滚沸腾，周围已是掌声雷动。
秦椒再取出几只用米饭捏好的熊猫，沿盆沿随意摆放。胖乎乎的熊猫或呆坐，或打滚，或抱着蒜叶耍功夫，或一头栽进豆腐里，似被美食勾引得不顾一切……
“欢迎品尝，熊猫饭店的正宗麻婆豆腐。”秦椒笑眯眯冲名流精英们做了手势。
身旁，傅亚瑟开始用剑桥腔讲述陈麻婆和麻婆豆腐的故事，以及正宗麻婆豆腐对花椒的挑剔。墙上的幻灯投影也切换成清溪花椒林，以及丰收、晾制花椒的热闹场景。
说也奇怪，同样的故事，艾瑞克说来就像夸张的东方怪谈，有趣，但一笑而过。此时由他道来，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倾听得别提多认真了。
几分钟后，盆就空了。
这次谢会长来得及时，舀了满满一盘麻婆豆腐，吃得眉开眼笑，还帮忙吆喝：“我们四川山好水好吃得好，瞧见没，熊猫——我们四川的，所以这么胖嘟嘟！”
好些人询问秦椒的餐厅开在哪里，除了麻婆豆腐，是否还有其他用“特别香料”做的菜。
其中一位老人得知熊猫餐厅不卖火锅后颇为失望，但坚持要同她握手以表谢意：“我爱中餐，但自从我去过真正的四川，我就再也没吃过伦敦的中餐馆——现在这个味道，让我又回到了过去的好时光！”
待他离开后，谢会长才用中文说，刚才应该帮秦椒同老人合影一张，拿回去挂在饭店里。还很诧异她和傅亚瑟的淡定：“你们没认出来？那是前首相！几年前他访华时去过四川，爱死火锅了！”
“红锅白锅？”
“当然是红锅，白锅算啥子四川火锅？他自己说的，红锅吃到最后，来一份红糖糍粑，very good！”
“还不够专业。”秦椒笑着摇头，“火锅吃到最后，当然是要来一碗……”
“蛋炒饭！”谢会长与她异口同声嚷嚷道，随之大笑。
“拌脑花！”
“和土豆！”
“火锅粉不能少！”
……
“你们餐厅真的不考虑卖火锅吗？前首相就是活广告！”
“不了。”秦椒正色说，“我是个川菜厨师，我喜欢川菜。我想让伦敦人吃到真正的川菜，忘掉番茄酱版的麻婆豆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印象。”
傅亚瑟也勾了勾唇，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内阁新陈代谢太快，熊猫饭店的墙壁空间恐怕不够。”
谢会长一愣，随即会意：“嚯，小伙子很自信嘛！”
“这不是自信。”傅亚瑟的目光温柔，停在秦椒的侧脸上，“我只是对她有信心。”
秦椒忍着脸颊上的热意，迎上他的视线笑道：“我对熊猫饭店也很有信心！”
谢会长眯着眼，在两人之间扫了一扫，举起手中的酒杯：“那就预祝你们开门红，月月红，红透一座伦敦城！”
蒙他吉言，一周后熊猫饭店正式营业，开张当天便座无虚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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