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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向老亨利，激动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用中式菜刀了。”
第17章 请一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在国内，正宗麻婆豆腐用的都是石膏点的南豆腐，取其柔嫩细滑，豆腥味少。
可这里是伦敦，通常能买到的，就是新时代的内酯豆腐。
以葡萄糖内酯为凝固剂，添加了海藻糖和植物胶，比南豆腐更细更滑，也更水当当。
水到在这样的晚上，在冰上放了一段时间后，就自然冻上了。
秦椒手下的这块豆腐，外层还算柔软，内核已先成冰坨。
食材质地改变了，厨师也要灵活。
这时再使惯常切豆腐的“直刀切”，就不合适。刀刃直上直下，容易施力不均，甚至把豆腐内部的蜂巢结构挤碎。
她也是一刀下去就觉察不妙，这才迅速思考对策。
能想到的对策只有一条——改用“压刀切”。
这种切法原本用来处理带壳、带细小骨骼的食材，比如咸鸭蛋或梭子蟹。刀尖不离案板，以刀身为铡下压。这样又省力，切出来又均匀。
“你是本地人，一定是预料到豆腐会上冻，对不对？”
老亨利笑笑：“天气是这样，还好这些客人不会介意我的MaPo Tofu是否正宗。”
秦椒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又对着手中厨刀若有所思：“中式菜刀可以灵活变换刀法。不过，这种弧状刀刃的西式主厨刀，可以说本身就是为压切法而诞生。你这把是陶瓷刀足够锋利，又轻便好收纳，带出来摆摊真的很合适。”
她双眼灼灼转向老人：“老先生，我分析得对不对？”
“简直是头头是道！”老亨利笑眯眯朝她竖起大拇指，又道，“不过说真的，今天会带这把刀出来，我只是没得选而已。”
“你的菜刀怎么了？”秦椒皱眉，菜刀可是厨师的命，尤其是一把菜刀走天下的中餐厨师。
“退休咯，我的老伙计都被不肖子孙锁起来咯。”
听见“退休”两字，秦椒就是一阵心虚。
“对不起，那天我实在不该出言不逊。”她不安地瞥向老人，“你真的退休了？”
老亨利将豆腐倒入油锅，迅速翻炒，直到豆腐起锅才叹气道：“和你没有关系，是议会全票通过了不信任动议，我这个内阁老臣只好下台。”
秦椒虽然不懂英国政治，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家里人的意见那是很重要。”
“谢天谢地，他们还让我留下了一辆自己的汽车！像这样晚上出来透透气，真是非常有益健康。”老亨利朝她眨眨眼，将食指抵在唇上，“请一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尤其不要告诉那个臭小子。”
这种背着家里人偷偷干坏事还很得意的口气，实在让秦椒哭笑不得。
她对傅马克印象不错。即便后来发现对方想同她合作的是别的工作，而并不适合她，两人还是很快成为朋友。
所以她立刻替朋友辩解道：“马克也是出于孝心。也许等你习惯了，也会爱上退休生活。”
“或许吧。”老亨利耸耸肩，手握锅柄连续抖动，飞快地将一锅豆腐分洒在五份盒饭上。
分得均匀，洒得利落，快不过数秒，却连一滴酱汁都不曾溅出，足见腕力和臂力控制得多么恰当。
秦椒当场喝了一声“漂亮！”
其实她完全理解老人的失落。她自己只是两个月不进后厨，就已经憋得浑身难受。若是干了一辈子，突然被迫退休……
不！
除非她真的提不动刀，掂不起锅，否则谁都别想让她离开厨房！
两人配合流畅，很快就让周围的无家可归者都吃上了热腾腾的MaPo Tofu饭。
秦椒切豆腐时就在默默计数，惊叹足足用了整整三十盒。要知道，即使在廉价超市Aldi，这样的内酯豆腐一盒也要一个多英镑。
再换算成人民币想一想……她又替老爷子的荷包心疼，又想给老爷子的慷慨点赞。
“唐人街有另一种豆腐，比这个大盒，还足足便宜四十便士。”她提议道。
老亨利说谢谢，但没必要。
“钱这种东西，不花在这里，也会花在那里。”老人把双手一摊，“自己挥霍总比留给别人挥霍来得开心，你说对不对？”
其实秦椒这样提议还有一个原因——反正配料乱七八糟，根本不能算麻婆豆腐，又何必糟蹋好豆腐呢？
眼瞅着还剩最后一份豆腐，秦椒不禁技痒，手也不知不觉探向锅柄：“亨利，能让我试试吗？请你吃一份真正的麻婆豆腐，就当是回报那天的蛋炒饭。”
老亨利刚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突然就有一个黑影趔趄着冲过来。
来人衣着单薄，黝黑的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淤青。手中盒饭热气尚存，人却毫无感恩之意，一个劲冲老亨利大叫大嚷，还不断把脏兮兮的大拇指朝饭盒里捅。
“他这是怎么了？”秦椒拿不准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英语。
老亨利试图安抚但毫无效果，只能耸耸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印度人的英语比日本人更难懂。”
印度男人的嗓门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近，眼看飞舞的手指就要戳飞老亨利的帽子了。
秦椒更焦灼地注意到，此刻又有六七个黑影在朝这边聚拢……有人试图拦住他们，也被推搡到一边。
什么都来不及想，她抄起炒锅就闭眼一挥。
“Piss off!”
四十分钟后，正在泰晤士北岸缓慢行驶的傅亚瑟接到电话。
还是傅马克。
“老头子被警察带走了。我没时间，交给你了。”
说完又报出一个地址，不等回复就直接挂断电话。
过去三十年里，傅亚瑟品学兼优，洁身自好，奉公守法，堪称楷模。除了小学时期的“职业开放日”参观，他就从未踏足过警察局或是类似机构，并自信永远没有这个必要。
这天晚上，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凡事总有第一次。”
“打架斗殴？辱骂恐吓他人？扰乱公共秩序，引发群体性暴力事件？”他双臂环抱胸前，视线冷冷扫过一老一少，“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第18章 人类因食物而犯下的愚行
老亨利看过来，悄声道：“怎么把他叫来了？”
秦椒看过去：“我真没联络过他…..”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在满室低气压中默默垂头。
过了一会儿，秦椒偷偷抬起眼皮，发现傅亚瑟脸上毫无升温迹象。
“行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那口锅是我拿的，但是真的没有打架斗殴，连他们的衣服角都没碰上。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人靠近……”
“按照警察的说法，你当时手持一件‘极易造成人身伤害的攻击性器具’。“傅亚瑟语气严厉。
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又混乱又滑稽，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真高兴，这次居然不是菜刀。”他记得慈恩诊所里发生的那一幕。
无不嘲讽地说完，就发现面前两人交换了个明显心虚的眼神。
“所以，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
“只有一小会儿，而且是自卫。”老亨利干咳一声，“警察应该没看见。我告诉你，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那些流浪汉的情绪已经上头。”
银发绅士将腰板一挺：“男人怎么能躲在小姑娘身后？你也是个男人，应该理解。”
“我劝过你不要的。”秦椒小声嘀咕道，“那种主厨刀根本没用。尺寸太小了，拿在手上也没气势。再说陶瓷刀韧度低还特别脆……”
傅亚瑟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在意她似乎还挺遗憾的语气。
“亨利，那把刀是送给你做退休纪念的，不是让你在公共场所非法持刀！你今年七十六岁，不是七岁！你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也清楚英国的法律！在犯蠢之前，为什么不能花个一秒钟想想后果？”
他强压着怒气来回踱步，到底没能按住一声“Bloody！”
“对老人家别这么凶！”秦椒护在老人身前，不高兴地瞪过来，“亨利没有错，也没伤到任何人。你这个人真奇怪。发生这种事，对自家人没有半句关心，也不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如果受伤，你们现在就不是待在这里了。”傅亚瑟脚步瞬停，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出于关心，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关心，就是一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麻烦你搞清楚，今晚我们才是受害者，是那些印度阿三先动的手！”
“如果不是你们愚蠢地让自己身处险境，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我没有！”
“那几个孟加拉人说，你骂他们是猪，这对他们是很严重的侮辱和挑衅。”
“我……我骂过吗？”
秦椒一时还真想不起自己都骂过什么。当时她紧张到不行，只求把人赶跑，什么话冒到嘴边就骂什么。有很多字眼是挺不好的……只能说，这两年她在后厨没白受熏陶。
“原来不是印度人啊……那也是他先来挑衅。”
“那个人只是想告诉你们，他家乡的辣椒酱不该那么糟蹋。你们无视他的意见，让他很不开心。他之前喝了不少酒，当时情绪过于亢奋。”
傅亚瑟手捏眉心，沉声将他从警察那里厘清的事实转述给两人。
简而言之，这又是一桩人类因食物而犯下的愚行，加上语言障碍、酒精和一群情绪不够稳定的流民。一个眼神，一句咒骂，一次推搡甚至擦肩而过，就能把全场点着，变成“群体性暴力事件”。
万幸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反倒被遗漏在风暴之外。
据说警察赶到时，全场没挂彩的就是这一老一少。中国女孩还给他们现场演示，如何把一口铁锅抡成“高速旋转的盾牌”，让一切试图靠近的人远离。
傅亚瑟轻轻摇头，再次将某幅恼火的画面甩出脑海。
秦椒听完又惊又喜：“所以我们只是被带回来问话？不是拘留？不会坐牢，也不会罚款？现在就可以直接走了？我就说嘛，我们才是受害者！”
老亨利笑呵呵伸出手，同她击了个掌。
“没有直接参与斗殴，这是你们唯一的幸运。”傅亚瑟冷冷道，“下一回就未必了。”
他板着脸把人领出警察局，一出大门，秦椒就拒绝了老亨利的搭车邀请：“我之前联系过朋友，他说会赶过来，总不能放他鸽子。”
她站在台阶上，有些别扭地朝傅亚瑟笑笑：“谢谢……不管怎么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傅亚瑟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几秒突然问道：“你所谓的朋友就是傅马克？”
秦椒愣了。
警察来时场面极其混乱，她试图解释但是没人理会，莫名其妙的，就同一群头破血流的流民一起被押走了。尽管老亨利让她不用担心，她还是偷偷给傅马克发了讯息，让他赶紧来解救他爷爷。
回复中，傅马克让她放轻松，他会尽快解决这一切。
“很显然，他的解决之道就是把锅丢给我。”傅亚瑟凉丝丝地说，顺便展现自己学习中国俚语的成果，“现在可以上车了吗？”
“还是不用了……我还有点其他的事。”秦椒朝他们挥挥手，“亨利，有机会请你吃真正的麻婆豆腐！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她四下张望，认了认方向，顶着寒风朝一个路口走去。
傅亚瑟开门上车，在老亨利的唠叨中点火起步。
后视镜中，“别人”圆滚滚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的眸色也越来越冷。
“阿嚏——”秦椒揉揉鼻子，“谁又说我坏话了？讨厌！”
紧接着，她就听见汽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轻缓但迅速向她靠近。
“上车。”
“真的不用客气。”她努力抗拒车内暖气的诱惑。
“这不是客气，是尽量避免给伦敦警力增加负荷。”
两人对峙数秒，秦椒先举白旗：“可以送我去海德公园吗？”
“凌晨一点？”傅亚瑟皱皱眉。
秦椒正想为半夜逛公园找个正当理由，就见车门在自己面前开启。
“你想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是我要先送老亨利回家。”
“当然当然！”秦椒飞速钻进车内，内心欢欣鼓舞：可以多蹭一会儿空调哎！好开心！
万万没想到的是，等老亨利下了车，一路懒得说话的傅亚瑟会从驾驶座上转过身来：
“聊聊？”
第19章 你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朋友？
聊聊？
秦椒完全不想聊聊。
“我看到那边有地铁标志，还是不麻烦你了。再见！”
她手抓住车门把手，没打开。
看着车窗外景物后移渐快，秦椒不禁气急：“绑架犯法！”
“看见你如此具有法律意识，着实令人欣慰。”
秦椒伸手为刀，隔着空气朝座椅背后连剁三刀。
“有什么好聊的？
“我建议，不如从你和亨利在海德公园的善举聊起。”
女孩瞬间面露警惕。
傅亚瑟朝后视镜笑笑：“我当然清楚他背地里在搞什么小把戏。”
“你根本不清楚老爷子做的事多有意义！”秦椒反驳道。
“治标不治本而已。况且伦敦的救济食物点很多，并不缺他这一口。”
“你根本不知道晚上的公园有多冷，也不知道那种时候能有一口热饭吃会多幸福。大家都很感激亨利……除了那个孟加拉人。”
傅亚瑟沉默数秒：“我的确不知道。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的……有经验？”
秦椒扭头看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答应过送我去海德公园的。”
“前提是你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上车前你可没这么说！”
“上车前你也没问过我。”
看不见女孩的动作，傅亚瑟却明显感觉到座椅后背有连续细微的震动。
“你知道伦敦夜间的犯罪率吗？”
“那一带还好啦，我看小册子上的推荐指数有四颗星。今晚只是个意外，主要怪我太紧张。”
想到冲突的导火索，秦椒不觉失笑：“原来孟加拉人也吃辣椒。哎，其实看到家乡食物被外国人乱炖一气，我也经常很生气。”
傅亚瑟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想必你这个人就没有喜欢的食物。”秦椒看看时间，有点着急，“我真的赶时间。”
见他完全无动于衷，她一咬牙，坦白道：“必须在搜寻队走以前赶回公园。小册子上说他们一般两三点钟会来海德公园搜一圈，错过了这一晚就白白挨冻了！”
“搜寻队？”傅亚瑟一个紧急刹停，从驾驶座上愕然转身，“伦敦街头露宿者搜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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