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蘅此刻不想去细想他会不会死,会怎样死。她转过身子,毅然抹掉脸上的泪,穿过人群拼命寻找张铭和魏冉的身影。场面混乱,地上到处是被马撞倒或是被折断的桌子木杆砸到的人,他们早已被人群冲散。
不过顾衍将那些受惊的马都关在一处,人们也安静下来,寻到人难度倒少了许多。没多久,楚蘅便见到一样神色焦急朝她奔来的张铭魏冉。
“顾兄呢?!”
他们俩人离顾衍有些距离,并不清楚他此刻的处境。
楚蘅转过头,指向大门紧闭的那间考场,焦急地道:“三公子被困在了里面,此刻正处在险境之中,两位大人可否能找来些身手好的人,奴婢有法子救三公子!”
瞧着姑娘坚定的眼神,也容不得张铭和魏冉多想,便回她道:“你说!”
楚蘅立刻看向张铭道:“张大人,奴婢知道都虞司对街有一家卖豆子的店铺,马喜食黑豆,若是闻到黑豆的味道,定会忍不住低下头食用。奴婢想让您挑支身手矫健的队伍去将黑豆买回来,倒入考场内。”
“好!”
张铭听完,即刻动身去找人。
楚蘅点点头,随后看向魏冉,继续道:“魏大人,您就负责找些善于攀爬的官兵,让他们每人身上绑上一根绳子,爬到三公子被关的那间考场屋顶上,等张大人一将黑豆买回来,就绑到绳子上拉上屋顶,再从屋顶上凿个洞将黑豆尽数倒下去。”
“我这就去准备!”容不得有半分迟疑,魏冉当即去找人和绳子。
楚蘅跟在他身后,与他一道将绳子找齐后绑着一根根绑到那些官兵身上。
一个时辰后,受惊的武子和官吏们也都已经整顿好,看到翘关考场外忙活的人,他们纷纷自发加入到楚蘅和魏冉的队伍中。
有他们的帮忙,速度明显加快。官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四周往考场墙上攀爬,不到一刻钟已全部站到屋顶上。
此时,张铭带着跑去外面买黑豆的那支队伍也已经回来,众人忙将装有黑豆的袋子绑到绳子上,让屋顶上的官兵一点点往上拉。
等黑豆拉到屋顶,官兵们立刻凿开脚下的瓦砾,将袋中的黑豆悉数往脚下洞口倒下去。
正在考场中与失控烈马搏斗的顾衍,看到头上照下来一个一个洞,立刻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从洞口倒下来许多黑豆。
有个眼尖的官兵看到顾衍,忙大声提醒他,“顾大人躲开些,我们要倒黑豆了!”
“好!”
顾衍看着从天而降的黑豆,顾不得此刻的狼狈,兴致盎然躲到一旁,看着方才还与他对撞的烈马一匹匹俱低下头食用地上的黑豆,谁也没心思管他了。
见里头安静下来,楚蘅赶紧叫关门的官吏将门打开。
“三公子!”
门一打开,楚蘅就见到了闲情逸致正站在烈马中间看马吃黑豆的顾衍。
他手搭在离他最近那匹马的马鬃上,头上斜插着几根枯草,银色玉冠摇摇欲坠,身上的绛紫色官服也被扯得七扭八歪。但那张脸却依旧干净、光彩夺目,他远远瞧着她,星眸里闪着涅槃重生的光,仿佛他这一生就该如此出彩。
第二十九章 等我做什么?
“您有没有受伤?”楚蘅跑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替他整理身上的衣袍。
“我没事。”顾衍摇摇头,低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楚蘅神色一僵,站起身子替他拿下头上那几根枯草理好他玉冠,低声道:“奴婢在东院待着无事,便想过来瞧瞧武举盛况。”
顾衍瞧她平静地说着,正欲再说些什么,张铭魏冉等人已经跑了过来,纷纷询问他的伤势,顾衍与他们一一回话,楚蘅则退到外面候着,不再叨扰他们。
顾衍忙着指挥官吏们统计受伤的人数,整顿考场,让没有受伤的考生接着考试,便没空理会她。
等考场整顿好,恢复考试秩序时,刘璋带着人过来了,他以一副问罪的姿态责问顾衍道:“顾衍,你主持的考场出这么大的乱子,可知罪?!”
顾衍冷哼,他眼神冰冷至极盯着他回:“刘大人就算是想问罪,也得等考试结束后吧,考试时间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您身为本场秋闱武举的监督官,考场出这么大的乱子却不现身整顿,您的罪责并不比下官轻!”
“你个毛头小子,还倒打一耙怪罪我?!”刘璋振振有词,“我可告诉你,这场武举是你主持的,出了乱子就是你主持不力,闹到圣上那儿去你也占不着半分理!”
“可若不是下官主持不力呢?!那占理的便恐怕就不是大人您了吧?”顾衍冷笑,整个人处之泰然地叫刘璋心惊。
但他早看不惯顾衍这副时刻保持镇定的模样,怒火中烧立刻对着身后的官兵喊道:“给我将这罪臣拿下!关到大牢里等圣上裁决!”
“我看谁敢!”
官兵们蓄势待发正要上前拿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喝斥声,带着吓人的威仪。
一帮人朝后望去,正是陈彦步伐稳重朝前走来,众人纷纷朝他行礼,他近前来沉脸盯着与顾衍对峙的刘璋,怒声道:“刘大人,你虽是本场秋闱武举的监督官,可要拿我都虞司里的人,是否应先经过我的同意?!”
刘璋皮笑肉不笑,“陈大人好大的官威,如今有了帮手倒是威风许多,可我若是不经呢?”
陈彦当即亮出手中金牌,扬声回:“这是圣上钦赐的免罪金牌!见此牌如见圣上,你还敢不敢拿人?!”
“圣上?!”
见到免罪金牌,刘璋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带着威风也减弱不少,踌躇着不敢再回话。
“还不赶紧滚!”
陈彦怒喝。
他到底是正主,刘璋不敢再闹,再狠狠瞪一眼顾衍后,只得满脸不甘将人撤了。
“多谢陈大人。这免罪金牌是?”
顾衍上前来,朝他道谢。
陈彦抬起他手肘,示意他不要多礼,他开口回道:“把守考场的侍卫将考场出乱子的情况禀报给我时,我正好在宫里跟皇上回禀你主持武举的事,皇上知道此事后并未怪罪于你,反而让我带着这免罪金牌过来,就是为免去你的罪责。”
顾衍听完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再多问,面上感念道:“圣上明辨是非,微臣心存感激。”
陈彦轻拍他肩膀,关切道:“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考场的事有张铭魏冉他们处理。”
顾衍看着还在继续考试的武子们,毅然摇头,“我等剩下这些考生考完再走。”
“也好。”
陈彦欣慰点头。
天色暗下来后,来考试的武子才渐渐离去。询问完因考场出乱未得继续考试的考生人数,并交待记录分数的考官一些注意事项,亲眼看着他们将记录分数的册子封好箱后,顾衍才放心走出都虞司。
出来后,他看到了靠在门口大石子边上,低头踢石子的楚蘅,檐下的灯盏光落到她身上,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还没走?”顾衍有些诧异。
“奴婢在等您。”
听到他声音,楚蘅立刻转过身子来。
“等我做什么?”
楚蘅眨眨眼,他这话问得仿佛带着气。
第三十章 他居然忍了这么久
“奴婢不放心。”楚蘅边回着,边带他来到她在街头上雇的马车上,她怕顾沅发现,便没敢回府叫车夫。
这马车是在街头上雇的,比不得裕王府里的,车厢里除了一张垫子什么都没有。
俩人干坐着,楚蘅想起她见到有人朝顾衍身上倒东西的事,忙说道:“今日奴婢进去找您时,看到有个侍卫朝您背上倒了瓶东西,奴婢猜想兴许就是那瓶东西让那些马失控的。可那侍卫低着头,奴婢没看清他的样子。”
“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是谁的人。”顾衍神色疲倦,人没了白日里的精气神,他突然猛咳了一声,嗓子沙哑问她:“我听张铭他们说从屋顶上倒黑豆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嗯。奴婢恰好知道马喜食黑豆。”楚蘅点点头,正要替他掸去衣袍上的泥土,顾衍突然又猛咳起来,这回他用手捂着嘴的手指缝里有乌黑的血滴落下来。
“三公子,您流血了?!”
楚蘅惊呼,顾衍却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似的虚弱靠在车壁上,楚蘅赶紧起身扶住他,从衣袖里掏出她备的急救药,倒一颗出来喂他吃下去,紧张解释着:“这是救急的药,您先吃下去!”
顾衍额间渗出大片虚汗,鲜血将他的唇染得鲜红,滴落到他的绛紫色官袍上。“吃下去会死吗?”他含在嘴里,笑着问她。那双落满星辰的眼里好似蒙着泪光,脸上却带着笑意,看得楚蘅一阵心疼。
她手心颤抖,强忍泪光笑着直摇头:“不会的,您放心。”
他艰难咽下后,人彻底昏死过去。楚蘅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此刻人躺在自己怀里她才看到他衣袍上依稀落着的马蹄印,她颤抖着手解开他的衣袍,果然看到他胸口乌黑一片。
他居然还能忍了这么久。
这一刻的楚蘅才真正意识到,顾沅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她抱着怀里的人,任由眼泪沾湿他衣襟。夜色沉静,她心头却有千思万虑缠绕着。
“姑娘,到了。”
车夫的一声提醒,将她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给,麻烦您帮我一道将我们公子抬进府里。”楚蘅收拾好神色,拿出一锭银子给他。
车夫点头接下银子,便与她搭手将人抬下车。楚蘅赶忙跑上前敲响东院后门。
敲了三下都无人应答,楚蘅咬紧唇齿,知道事情不妙。
她退后一步,对着门内行了一礼朗声道:“大公子,奴婢有事相求,烦请您将门打开。”
话落后,果然有人将门打开。
顾沅着一身墨色蟒袍站在门后,他面色阴冷,眉目间满是阴邪之色。
“要替三公子求我?”他手中把玩一把黑色折扇,身姿慵懒,看向她身后昏迷不醒的顾衍。
“三公子身受重伤不是奴婢所愿,奴婢不愿眼睁睁看着他死。求您高抬贵手!”楚蘅朝他躬身,她向来挺直的脊梁骨弯了下去。
顾沅摇了摇头,沉声道:“阿蘅,当初我们说好的。”
“只要您能留下他的命,奴婢答应您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盯着他,这裕王府里的权势、风光、荣耀半分都不会落到他头上,要他一辈子活在您的掌控之下!”楚蘅攥紧双手,身子轻轻抖动着,她此时孤身一人,今夜能不能保下顾衍的命全凭顾沅一念之间。
顾沅看她认真替顾衍求饶的样子,忽然就笑开了,他眼里盛了几分失落道:“阿蘅啊,我们相识八年,你与他相识才不过一月,就敢来到我面前替他求饶。”
他来到她面前,轻抬起她柔软白皙的下颌,逼迫她看向自己,“你叫我如何释怀?”
第三十一章 他的命轮不到你做主
楚蘅眼睫剧烈颤抖,心乱如麻,她望向当空皓月,拼命拖延时间道:“奴婢这条命当初是大公子救下的,这么多年在王府里也全靠公子庇护才活到今时今日,奴婢心中感念公子相救,可却从未想过要替公子杀人!”
“若今日奴婢这双手真的沾染人命,那当初您就不该将奴婢救下!奴婢不会替您杀人!”话一落,她突然掏出袖中匕首跪到他面前,脸上现出决绝之色,“奴婢这条命现在全凭您做主,只要您肯饶了三公子!”
“他的命,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沅用折扇打翻她手中匕首,甩袖转身吩咐沈末,“今夜谁都不许给他们开门!”
“是!”
沈末一声应答。
“慢着!”
就在门要关上时,夜色中传来谢氏的声音。她身上披着一件双绣绸缎袄子,婉月扶着她自后院走来,她用沉静的声音命令沈末道:“开门。”
顾沅脸上盛怒沉沉,但还是给沈末使了一个眼色,沈末这才敢打开。
“楚丫头,将三公子抬回东院,太夫已在里头候着。”她面色沉静,从容处置眼前的一切。
“是!”
楚蘅赶紧从地上起身,叫来两个下人将顾衍抬回去。身后依稀传来谢氏责骂顾沅的声音,楚蘅紧绷的四肢百骸才渐渐放松下来,好在她拿捏得准谢氏会替顾衍出头。
可顾沅今夜饶过她一命,日后怕是要寻机会逼迫她陷入险境,臣服于他爪牙之下。她看向身旁昏迷不醒的人,不知如何才能摆脱顾沅桎梏。
回到东院让太夫给顾衍看完伤势,又嘱咐丫鬟们下去煎药给他服下后,楚蘅才放心去睡。脱下身上便装,她才发现后背被汗水浸湿了。
方才将匕首呈给顾沅时,她是心惊胆颤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能救下顾衍一命,她便觉得那是值得的。
他这段日子在都虞司里的所作所为楚蘅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是真心想为淳元帝推举人才、为大楚献力,他该坐于高堂庙宇之上,绚烂出彩地活着,不该如此轻易葬送在这些卑鄙小人的手里,尤其是顾沅那样贪恋权势、心狠手辣的人。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衍整整昏迷了三天,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床头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老成的中年男子。
“衍儿,你醒了!”
见到顾衍醒来,顾言昌脸上终于现出笑容来。他一回来听到顾衍受重伤昏迷的消息,便到他的屋子里守了整整三日。
“爹?”
顾衍凭着记忆中他的模样,叫了一声。
“是爹,爹回来了!”彼时已是十月初,顾言昌也应是这时回到汴京。
“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顾言昌心疼地问他。
“没事了。”
顾衍恹恹应一声后,却是转过身子,紧闭双唇不愿再与他说话。
“衍儿,我...”顾言昌刚开口,就被顾衍打断,他闭上眼睛道:“爹,我要睡了。”
“这不是刚醒吗?怎么又要睡?”
顾言昌闷闷不乐,不过看见他不愿理自己,他也不好再留,只得悻悻走了。
“王爷这便要走了?”
得知顾衍醒来的消息,楚蘅刚从后厨端来一碗热粥和几碟小菜,便在院子里碰上顾言昌。
他兴致缺缺“嗯”一声,便匆匆离去。常年行军之人,习惯了走得快些。
楚蘅疑惑地走进屋里,发现顾衍已经自己下床找吃的了,他身上只随便披了件衣袍,衣衫不整的,想来饿了三天把他给饿坏了。
第三十二章 戏弄
“三公子,这儿有吃的。”楚蘅赶紧端上前去给他。
看到那碗白粥和那几碟寡淡的小菜,顾衍立刻皱起眉头挑毛病,“这么清淡怎么吃得下去?你赶紧去给小爷我准备上三鲜瑶柱、龙井竹荪、桂花干贝、芙蓉大虾、桃仁鸡丁、金钱吐丝和肉沫烧饼!”
楚蘅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念,等念完她将手中托盘“啪”搁置于桌上,对他轻飘飘回了一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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