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顾衍还不知道,这个女子的笑容竟能让他撑过日后一场又一场困境,寻回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七日后,淳元帝在金銮殿前册封今年入闱的武子。今年的武举张榜,共有五百七十八名各地举荐上来的武子入仕为官。
百官站在四面巍峨耸立的皇家宫墙之内,见证着这金榜题名的一刻,庞大的宫殿和冗长的玉阶诉尽皇家威严。
中举的武子们着一身白衫,套银灰色铠甲,墨发用银色玉冠束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朝气蓬勃,静静等待这光耀门楣的时刻。
待淳元帝端坐于龙座之上,礼官手持金色名册,唱和声起,一个接一个念出中举的武子名字。随着武子们的名字落地,一声声震破皇庭的“到”字响彻云霄,代表着此刻至高无上的荣耀。
顾沅一身蓝色锦纹官袍立于百官之中,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听见这些曾经落进眼眸的名字,他心中竟有些心潮澎湃。
册封完,淳元帝将主持此次秋闱武举的顾衍等人叫出官列称赞一番,并一一赐了黄金绢帛珠宝等厚礼。此外,陈彦赐三眼尾羽,代表百官中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朝上的三品大员实权无异。
待所有赏赐都分派完,众人却见到淳元帝身边的老太监王喜端了一顶五彩尾翎官帽和一身锦缎云纹彩绣官服上来,这是都虞司里副都御使的佩戴之物。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淳元帝是何意。
淳元帝却是端重笑着看向陈彦道:“陈卿,朕记得都虞司里还空着一个副都御使的职位吧?”
陈彦怔愣片刻,便紧忙回他:“正是。”
“如今都虞司中出了能胜任此职位的人才,此位置当有人补上。”话一说完,淳元帝期许的目光顷刻落到顾衍身上,面色持重道:“顾卿,你到都虞司中上任一月,便主持司中如此一场盛事,替朕选举出诸多能才,此位当你所得,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臣顾衍,定当不负圣上所望!”顾衍当即恭敬承下,伸出双手接过王喜递过来的官服。
刘璋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立刻跳出官列来阻挠道:“皇上,顾主事主持考场那日,闹出乱子致使多名武子受伤,不应给如此高的殊荣!”
听得这话,淳元帝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道:“刘卿此话说得没错,这亦是朕将他提为副都御使之位的另一个原因。有了这个头衔,他查探当日考场出乱子的实情,便少了许多阻挠。为表公正,朕会派翰林院楚卿任监察,全程跟着顾卿查清此案!”
“皇——”刘璋面色有些慌,然而这声皇上还未来得及叫出口,就被淳元帝硬生生打断,“朕意已决,刘卿若有不满,等顾卿查明此案后再来争论!”
“臣——遵旨!”话说到这份上,刘璋只能识相闭嘴。
顾衍和楚若渝一同行礼受命,礼毕,百官和武子们俱各自退下。
出金銮殿的路上,顾衍和楚若渝说了些查阅此案莫要遗漏的要点后,便各自离开。
顾衍刚绕出宫道,就被张铭和魏冉俩人从身后跑上来,一人架住他一边肩膀,打趣道:“顾大人好大的威风啊,才来到司里任职一个多月,就升副都御使了,今后与我们可不是一个品级的官了!”
“没办法,这有本事的人他就是不一样!”顾衍扬扬脸,好不得意。
张铭和魏冉俱笑了笑,只是片刻后俩人都笑不出来了。
“怎么?”
看到他们俩人神情不对,顾衍疑惑出声。
张铭拿下搂着他肩膀的手,面色凝重道:“其实在你之前,司中除了刘璋,也曾还任过多位副都御使,只是都是在任不过半年就死了或被流放在外。”
魏冉也点点头,与他并排边走边接过话道:“司中许多人都怀疑是刘璋动的手,可没有证据,加上他身后的靠山,谁都动不了他。”
顾衍停下步子,“他身后的靠山?是谁?”
魏冉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当今太子,是他亲侄子。”
第三十九章 查案
顾衍神色冷下来,轻哼道:“难怪他能如此嚣张。”不然一个五品官,何至于在陈彦那样的四品官头上横行。
“不过此番皇上下定决心赐你副都御使之位,又让你亲自查清考场出乱真相,不知是不是真要给太子敲个醒钟。查案子时,你得把握好分寸。”张铭话中透露出几分忐忑,就怕顾衍一不留神着了别人的道。
“你们放心,我明了的。”
心中有了判决,顾衍拍拍他们肩头让他们放心,三人便迎着午后的暖阳往宫城外走。
得知顾衍升官,谢氏只让顾言昌来给他送些礼,叮嘱他几句,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上回他在寒山寺的所作所为,让她至今怒气未消,每日都到祠堂里诵经,盼着顾家列祖列宗能让顾衍改一改他这不着调的性子。
到了晚上,顾衍立刻叫来陆燃,让他到刘府外盯着刘璋的动静,看他跟太子接下来会做何举动。
楚蘅拿着炉子进屋,打算给顾衍熨一熨今日淳元帝赐给他的副都御使官服时,便见一道黑影跃出窗外,瞬间没了踪影。
“三公子,有刺客!”她站在门口指着窗外惊呼,便迅速放下手中炉子,朝窗口疾跑,被顾衍一把抓住手腕往回拉,差点摔倒到他脚下。
“您拉奴婢作甚?——”她站稳身子呼吸微喘,一双杏眸瞪大瞧他。
顾衍见四下无人,忙去将房门关上,才低声回她:“那是我的暗卫。”
“您从北椋回来还带了暗卫?那他之前——”楚蘅不可置信盯着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平日也待在这院子里,她竟然未有丝毫察觉。
顾衍松开紧握她手腕的手,点点头,“他之前便是藏在这间屋子的房梁之上。”
这下楚蘅觉得糗大了,自己对他做的那些小动作他岂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她重新捧上炉子,抿抿唇还是忍不住踌躇问他:“那您当初为何还要将奴婢留在您身边?”
顾衍顿住,下一刻便抬眸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你一个小丫鬟,难道小爷我还对付不了?”
“...”
楚蘅顿时噎住,捧着炉子去给他熨官服去了。
夜里屋内烛光通明,顾衍盘腿坐在茶榻上静静看着手中卷宗,楚蘅则在一旁低头小心熨烫官服,外面寒风将树枝吹得树影婆娑,窗纸上映照出一幅官人女眷共处的风情画卷。
次日辰时,楚蘅替顾衍穿上锦缎云纹彩绣官服,戴好五彩尾翎官帽,便将他主持考场那日穿的官服拿到手上,随他往外走。
府门口顾沅的马车还未走,听到沈末说他们出来后,他掀起车帘往外盯着顾衍恭贺道:“三弟升了五品官,今日起便要同大哥平起平坐了,这位置烫人得很,你可要坐稳了。”
顾衍瞧见他,特意让身后的楚蘅先上马车,等入了车厢内他才奚落回:“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说出如此无能之话。”话毕,车帘也落下了。
车夫立刻扬鞭,马车当即扬尘而去。
顾沅鄙夷摔下车帘,轻喝道:“不自量力!”
马车到了都虞司外,楚蘅将手上的官服呈给顾衍,并告诉他衣服她已经拿到外边卖调味料的铺子差人问过,证实是醋味,而且味道要比一般的醋浓烈上许多。
“马只要闻到醋味,便会变性发狂。不过考武举那日考场里面人多芜杂,单凭您身上的醋味,想必那些烈马是无法准确以您为目标来冲撞的。”楚蘅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道。
顾衍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他们必定在烈马入场前给它们闻了我身上衣物的味道,以此为牵引将它们引来冲撞我,但真相如何还得我和楚兄一道查清楚。”
“楚大人也要同您一道查案?”楚蘅掀起眼帘,眼中似乎含着某种期待。
“是啊。”顾衍忙着收拾桌上卷宗,便下车走进都虞司里,走了两步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嘱咐她一声:“你等着我,先别一个人回去。”
“奴婢明白。”
楚蘅跪坐在车厢内,朝他点下头。紧接着,她便瞧见那人踱着明快的步子朝里走,司内不断有人叫他一声“副都御使。”
瞧着这般景象,楚蘅不自觉勾起柳眉,这人与当初刚回来那时候真的越来越不一样了。
楚若渝已在当日烈马冲出围栏的那间马射考场里等着他,顾衍见到他,便将手里的官服递上去,让他闻了闻。楚若渝拿到手里,往鼻前凑了凑,皱眉出声:“醋味?”
顾衍沿着围栏走着点下头,头也不抬地道:“没错,我身边的丫鬟告诉我当日她瞧见一名侍卫往我背上倒了一瓶东西,就是这瓶醋液,那些烈马才冲我奔来袭击。”
“不过冲我而来不单是因这一瓶醋,我想他们必定还提前做了其他功夫。”顾衍拿起地上的枯草仔细闻着,自从这间考场出事后,他便让张铭魏冉派人守着,并未破坏当日出乱的痕迹。
“你是想找找看这考场里是不是也被人洒了醋?可都过了这么久,就算是真的洒了,只怕气味也早就冲散了。”楚若渝手执他的官服,顿时觉得这案子变得棘手起来。
“除了这个,还有一样东西。”顾衍朝他招招手,让他也蹲下来盯地上打地桩的洞,“你瞧,这便是当日用来围那些马的围栏地桩。”紧接着,他拿起身边倒下的一根木桩,对着那个地桩往里插,只用手一敲,木桩立刻就倒了。
他沉眸道:“很明显,做围栏的人打地桩时特意动了手脚。”
楚若渝立刻叫来一旁的侍卫下令,“去查查看负责这间考场地桩的是何人?要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是。”
一旁的侍卫立刻退下。
紧接着,他叫来另一名侍卫道:“去将之前喂食这匹马的师傅带过来,我与顾大人有话要问他。”
顾衍拍掉手上泥土站起身,笑着道:“知我者楚兄也。”
片刻后,派去找喂马师傅的侍卫却是匆匆跑了回来,他们俩人顿觉事情不妙。
那侍卫慌里慌张跪到他们面前,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禀告道:“两位大人,那位喂马师傅已于昨日——死了!”
第四十章 刺杀
死了?!
顾衍和楚若渝面色顿时冷凝下来,就连当初出乱子时都没死人,如今他们要查出真相时便死人了,看来对方是下定决心要毁尸灭迹了。
“如何死的?”顾衍皱眉问还在战战兢兢的侍卫。
那侍卫忙将打听回来的消息仔细传达着:“听马厩里的小厮说,是喝醉酒不小心跌落入护城河,打捞上来时人都泡肿了。”
“事不宜迟,楚兄我们得加派人手赶紧找到打桩的人。”如今他们身为被动的一方,已经被对方先发制人,只能尽全力保下还没出事的人。
“嗯!”
楚若渝赶忙吩咐下去,加派人手尽快找出打桩之人,护好他的安危!
吩咐好人手后,俩人又在现场仔细查找证据,看看还会不会有他们遗漏的地方。连着寻到夜幕降临,都未再寻到可疑之处。
顾衍伸了个懒腰,将还要翻废墟的楚若渝手按住道:“楚兄,今日便先到这,明日咱们再继续罢。”
一日下来除了顾衍发现的地桩不对劲,其他的毫无头绪,楚若渝也有些累了,只得点点头。
二人一头沮丧往外走,行完礼后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顾衍一入车厢内,便闻到了烤得喷香的地瓜味。他本就饿得发懵,此刻再闻到这味道,也不知是该嫌弃还是该高兴。
楚蘅瞧着他那双沾污带垢的手,忙给他打了水来给他净手疑惑地问:“查个案子怎地搞成这样?”
“要治那刘璋的罪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他叹息出声,紧接着看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两个烤地瓜,不悦道:“又不是没钱,怎的买这等市井小民吃的风味?”
听得这话楚蘅也不恼,还咧嘴回道:“您别看着它不上台面,实际可好吃可香了!”给他擦了手,她立刻拿起个掰成两半,热气伴随着香气顿时迎面扑来,顾衍还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您赶紧尝尝!”
给他剥好,楚蘅满脸期待递给他。
“这,能好吃吗?”虽沉着脸质疑她的话,他手却是很诚实接了过来,咬下一口。
“如何?”
楚蘅眨眨眼,看着他亲口吃下。
“甜甜的,还不错。”甜香软糯,吃到胃里觉得整个人身子都暖了起来,但碍于脸面,顾衍只能装出一副自己并没打脸的样子。
楚蘅也不戳破他,边给他剥另一半边继续道:“奴婢给楚大人也买了两个,他帮您一块办案,想来也饿了。”
她说这话时,楚若渝正盯着手里的两个烤地瓜发愣,车夫刚才告诉他,是顾衍身边的丫鬟给他买的,说他与她家三公子一块办案辛苦了,这是她的一点小心意。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想起了楚蘅,小时候每到冬日他们就会躲到后院里烤地瓜,只有她知道他喜欢吃这样东西,她死后他就没再吃过。
一定是巧合,他仔细剥着手里的烤地瓜皮,心里想着。
马车一路前行,吃完烤地瓜顾衍的心思又回到案子上,正想得入神时,驾着马车的马突然嘶鸣一声,下一刻,便见一阵箭雨齐刷刷朝车厢内射来,将车厢射出许多洞窟窿,他立刻低喝出声:“趴下!”
楚蘅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将手护到楚蘅背上,另一只手抽出藏在车壁内的长剑,旋剑挡住不断朝他们射来的箭羽。
一波箭雨过后,有几名黑衣人顷刻落到他车轿顶上,一刀劈开轿顶。
马车上再无躲避之处,他一手挡剑,一手迅速将趴在身前的楚蘅搂起,楚蘅只觉得天地间转了一下,他们俩人已跃出车外。
“公子不必管我!”她连忙从他怀间抽出身子,让他安心应战。
顾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他,见她无碍立刻提剑应战,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们立刻占了下风,见他一剑刺穿其中一人心脏,剩余三人连忙越墙逃走,不再恋战。
顾衍抽出沾染鲜血的长剑,站在皎洁月光下,宛如赫立于高山低谷之上的勇士,不惧任何威胁与震慑。
他收回长剑,转头看向躲在车辕后的楚蘅,朗声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楚蘅盯着地上不断流血的尸首,面上毫无血色。
顾衍走到那尸首旁,低头翻找他身上的物品,可惜将尸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可疑物品。
“回去吧。”
他站起身子,朝身后的人道。
“嗯。”
楚蘅点点头,急忙从尸首旁走过,跟上他的脚步。车夫和马车都已阵亡,俩人只能迎着月光往裕王府里走。街头上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昏暗的灯光照着俩人孤寂的身影。
“公子,您才刚查此案就碰上刺杀,再查下去可还得了?”楚蘅惊魂未定,饶是她够稳重,想到方才血腥的一幕还是有些抵抗不住。
“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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