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方丈。”
裕王府一众人等俱朝他施以回礼,随他上山。
府上主子们的禅房都安排在寺庙后院一处叫升道院的院子里,院中长着一棵百年大榕树,透露着百年古刹的肃穆与庄严。
谢氏的房间被安排在正中间的位置,两旁依次落着顾言昌、顾沅、顾晟、曹氏、兰氏和顾芊芊的房间,男女各分在谢氏的一旁。
谢氏睡得早,用过晚膳祷告了几遍佛经后便睡下。刚迈出门槛合上她的房门,楚蘅当即被沈末拦了下来,将她带到顾沅屋子里。
“大公子?”
楚蘅瞧着沈末关上房门,满是警惕看着倚靠在禅座上的人。
在寒山寺这种佛门净地,顾沅桌上竟然还摆着酒瓶子,他仰头将杯中酒慵懒喝下,提起酒瓶子来到她面前,下一刻她的双手已被沈末钳制于身后,顾沅用力捏住她下颌,眼中蒙着醉意冷笑道:“阿蘅,你敢将老夫人叫来制衡我,罚我在祠堂里跪了七天七夜,背叛我你该知道有什么样的下场?!”
第三十六章
“不要!”
这一声惊呼被顾沅用酒生生灌下去,湮没在她苦辣生涩的喉间,她嘴里和脸上都被烈酒灌满,顺着她细腻白皙的脖颈流入她衣襟里。
“等明日老夫人发现你喝得烂醉躺在院子里,不仅让你滚出裕王府,连带着你这些年在府上挣下的这点名节也必然荡然无存!”
“不要!放了我,放过我。”她剧烈咳嗽,鼻腔和喉间都是火辣浓重的酒味,呛得她身子发抖。
顾沅要让她名誉扫地,这比直接取了她的命还要让她难堪!
“不想在人前难堪,那就乖乖听我的,上次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明白?!”他狠狠钳着她下颌,逼迫她答应自己的条件。
楚蘅盯着他阴柔的脸,一下子想通了。她想起顾衍那晚躺在她怀里的样子,被烈酒灌红的眼忽然就笑开了,“奴婢明白了,您还是想让奴婢帮您杀了三公子。”她轻柔笑着咽下喉中苦涩,眼神冷静怒喝:“三公子不该死在任何一个人手里,包括您!”
“死丫鬟,不知悔改!沈末继续灌!”知道她是硬骨头,可没想到这么硬,顾沅恼怒将手中酒瓶扔给沈末。
“是!”
沈末抬手接下,朝楚蘅嘴里一顿猛灌。她从没喝过酒,只一会儿的功夫人便昏厥过去。
“大公子,怎么办?”沈末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扔院子里!”顾沅痛苦闭上眼,今夜过后他与楚蘅算是彻底决裂,他要让这丫头身败名裂!
“属下这就去!”
沈末忙将灌得烂醉的楚蘅一把扛起来,打开屋门。
“顾沅,我去你大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唾骂声划破寒山寺的寂静黑夜,刚跨出屋门的沈末被人一记飞毛腿狠踢过来,猛摔到地上!
这道叱咤怒喝声让升道院里的所有人都惊醒过来,烛光在一间间禅房里依次亮起,禅门纷纷被人从里面打开,朝顾沅这间屋子瞧过来。
蒙着醉意的顾沅被这动静声一下子激醒,他惊慌失措转过身子,满脸震惊盯向站在门口的人。
顾衍身姿挺拔立在门口,身上锦袍被黑夜里的寒风吹得衣袂翻飞,他将昏迷不醒的楚蘅稳稳接到怀里,廊下摇晃的灯盏映照出他盛着怒意的远山眉黛,周身散发出摄魄人心的气息,宛如夜间修罗,来找他算账来了。
看到外面朝他禅房赶来的谢氏和顾言昌等人,他立刻将脸上的震惊隐去,不明所以地问顾衍:“三弟不是在王府里吗?怎地也到寒山寺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谢氏被顾言昌和曹氏扶着来到门外,盯着眼前的兄弟二人,脸上现出恼色,在佛门清净之地还闹出事来,实在有违顾家百年门风。
“祖母,在寒山寺这等敬佛古刹之地,大哥却趁着夜间无人将我身边的丫鬟带到他禅房里灌醉,不知是何用意?!”他怒气沉沉瞪向顾沅,冷声怒斥:“顾沅,你连个丫鬟都不放过!”
顾沅瞧他们一堆人都带着审读目光审视自个,忙笑了笑解释道:“三弟你来得晚,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可不要乱污蔑大哥。分明是长夜漫漫,这丫鬟自个儿拿着酒瓶子到我房里来找我的。我原想着宽慰她几句便打发她走,可这丫鬟实在无礼得很,自己喝醉还不知足,还要将我灌醉,我见拦不住,便想着让手下将人送回去,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院中的人都叨扰醒,实在是太没分寸。”
顾衍冷哼,不自觉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我这丫鬟向来不喝酒,何况像仙醪这等好酒,她一个穷丫鬟哪里来的钱买?”
“她之前可是祖母院子里的大丫鬟,谁知有没有收贿下人钱财,这样的丫鬟三弟该当心才是,还当个宝贝似的来爱护,当心哪天伤了自个儿。”后面这句话,他眼中带恨说得咬牙切齿,在场却只有顾衍听出其中用意。
“母亲,我瞧沅哥儿说得没错,这丫鬟向来胆子就大,早就听说她在东院里头横行霸道,如今到了这佛门地界竟然还如此不知规矩,回去当好好责罚才是!而且衍哥儿身为主子还这么庇护自个儿婢女,不惜与自家大哥闹成这样,更是该罚,不然日后府上下人们都能爬到主子头上来了!”曹氏头头是道地论着,千方百计要将自个儿儿子从这场闹剧中摘出来。
“祖母,才不是这样,蘅姐姐不是这样的人,蘅姐姐人很好很守规矩的。”顾芊芊怕谢氏真要责罚楚蘅,任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肩上着急地帮楚蘅说话。被曹氏瞪一眼后,她才缓缓低下头。
一时之间,外面也传来看热闹的声音,其他贵府都知道升道院里住的是裕王府的人,此刻正因为府上丫鬟到主子禅房里喝醉酒的事闹着。
顾衍知道事情再拖下去只会对楚蘅更不利,只好先将身上锋芒收起,改口道:“既然事情无从定夺,那我便先将人带回屋里安顿。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明日还望祖母能秉公处置!”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楚蘅打横抱起,带回自己临时歇脚的禅房安顿。
瞧着他这副行径,曹氏惊呼不已,瞠目结舌指着他离去的背影道:“母亲,您瞧瞧您瞧瞧,在佛祖面前这么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你给我住嘴,还嫌不够乱!”顾言昌头疼不已,一个个的真是不让人省心!他随后转头道:“母亲,儿子扶您回屋。”
“嗯。”
谢氏也未理会曹氏,她早就不想再在这种荒唐的境地下待着。想着顾家百年名门世家,今夜竟在这样的地界闹出笑话来,身为家中长辈,她除了恼怒,还有面对顾家列祖列宗的羞愧。
“祖母,孙女儿也扶您回去。”顾芊芊挣脱开兰氏的阻拦,也跑上前去搀扶谢氏。
“哎呀呀,就你们一个个的高风亮节。”曹氏埋怨完,看人走远她才敢和声叮嘱顾沅,“我儿别玩得太过火了!”
再这么下去,这顾家怕是要变天。
第三十七章 将事情闹大
顾衍带楚蘅回到房里,将她浸湿的衣裳脱下,又打水来将她的脸擦拭干净,才得空坐下来好好瞧她一眼。此夜过后,他当真真切切明白楚蘅心意,日后当与她真心相待,不再试探她对自己的诚心。
顾衍抬手,轻轻将她细碎的发丝挽到耳后。他眼神掠过她坚韧柔婉的眉眼,自相识以来她的坚毅果断、勇敢无畏、明辨是非一点点渗入顾衍内心,让他觉得这人当真可爱得紧,理应被人捧在掌心尖上来疼爱。
今夜她被顾沅吓到了,此刻躺在被窝里也不安宁,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顾衍靠在床沿边上,抚着她脑袋让她放松下来。
想到今晚他太过着急闹出这档子事让她名节受损,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怎么就冲动了呢?
心里思虑着如何让顾沅心甘情愿承担下这件事,并在人前作出解释挽回楚蘅名节,顾衍竟在她床边靠着床柱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楚蘅口干舌燥,嘴里轻唤一声“水...”顾衍头被碰歪也被她带醒,便起来给她倒水喝。由着他喂下,楚蘅的神智才慢慢缓过来,她直直盯着眼前的人,过好半天才认出来是顾衍,忙不迭起身朝他行礼,“奴婢见过三公子。”然后疑惑地问他:“您怎么也到这来了?”
“唉别提了,昨夜我做了一件错事,你要是想挽回名节的话,得听我的。”顾衍拿起茶壶,苦恼地给自己也倒杯水喝下。
楚蘅思索着他的话,忆起昨夜的荒唐事不由明白过来,“您说,奴婢听您的。”
“过来。”
顾衍抬眉,轻声说与她听。
辰时三刻,他把禅房门一打开,当即传出楚蘅凄凄惨惨的哭泣声。
“要哭出去哭,别在小爷跟前哭!”顾衍往外撵人。
“三公子,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向来稳重的楚蘅,此刻正在顾衍面前打哭作闹。她捻着丝帕擦泪,脸上因昨夜的醉酒还透着红晕,眼圈儿抹得生红,眼波轻捻流转,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潸然泪下。
听得动静声,谢氏又头疼起来,她赶紧让顾言昌去阻止他们再胡闹,昨夜闹一出已经够丢顾家脸面的了,今日若再来一回,她这条老命怕是也要交待在这了。
顾言昌和曹氏急忙上来拦人,想让人拿帕子堵住他们的嘴,可顾衍身手何其好,就算是顾言昌亲自上手,也抓不住这上蹿下跳的泼猴。
“可不是小爷我不帮你啊,实在是你太过胡闹,入夜了怎还能孤身一人到大公子屋中去,亏你还是老夫人院中出来的,这点规矩都不懂?!”顾衍大声教训她,生怕有人没听到似的到处嚷着。
“大公子说了,若奴婢不去的话,他就将奴婢撵出裕王府,让奴婢流落街头。奴婢一介弱女子,哪敢违背主子意愿,只得随着那沈末悄悄去到他屋中。”楚蘅泫然泪下,手死死抓着门把,不让曹氏带人拉进屋堵住她嘴。
瞧见准备去烧香祈福的人流听到哭闹声都渐渐朝升道院这儿围过来,顾衍顿时兴致更浓,他拼命扯着嗓子道:“可大公子说了,是你自个儿拿酒主动去寻他的,我自个儿的大哥不信,难道要信你一个小丫鬟的不成?!”
曹氏好不容易带人抓着楚蘅,正要拿帕子塞进她嘴里,手腕突然不知被哪里扔来的石子打中,疼得她嗷嗷大叫,场面顿时变得愈加混乱起来。
那两个架住楚蘅的婆子见曹氏吃痛,忙松开手去关切她伤势,楚蘅赶紧跑到院中对着顾沅的禅房哭诉:“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自打您从北椋回来,他就处处想法子让奴婢加害您。上回您被马蹄踩踏受重伤昏迷,奴婢将您带回府上,被他阻拦于府外奴婢不从他所愿后,他便怀恨在心。故而昨夜才命那沈末给奴婢灌酒,等醉酒后将奴婢扔至院中,以泄去他心中对奴婢的恼恨!”
顾沅原本在屋中心惊胆颤地坐着,此刻听到这番话立刻打开紧闭的屋门,三两下来到楚蘅面前,抬手就要扇她,被纵身而来的顾衍用根木鱼棒~子截在半空,他饶有兴致盯着顾沅,高声质问他:“大哥,她说的可是真的?难道你竟真的这么容不得我回来?”
顾沅呆了呆,忙笑着解释:“哪里的事,三弟不要听这丫鬟胡说八道。”
“若没这回事,上回祖母为何罚你跪祠堂?想必你心中一清二楚!”他拿手中木鱼棒敲了敲他心门处。
此刻升道院门口俱是看热闹的人,不少高门贵府看着顾家这场闹剧,都在窃窃私语。
外面乱成一锅粥,坐在里屋的谢氏气血直往脑门上窜。她知道顾衍这么闹的用意,他向来不囿于这些规矩礼制,分明是在逼她拿顾家的脸面换一个丫鬟的名节!
一个丫鬟而已!
她执起手边拐杖,让孙婆婆理好自己仪容后,终于从屋里端庄迈出,她径直来到顾沅跟前,一棍子敲在他背上怒斥:“自己做下的糊涂事还不认下?!莫要再将过错枉加到他人身上!”
有了谢氏出面,顾衍不再胡闹,斜身靠在榕树边上好整以暇看着。
狼狈不堪的顾沅见谢氏也不站在自己这边,顿时没了心气再同他们僵持下去,咬咬牙他只得对着楚蘅道:“昨夜是我污蔑了你,这错我认了!”
见误会得以消除,楚蘅紧绷的神情才舒展开来,她并不扭捏,将双手交叠于额前,大大方方朝他回礼:“多谢大公子肯替奴婢消解误会,楚蘅必定感念于心。”
端庄持重,带着顾家人应有的风范。
如此一来,看够热闹的达官贵人们才渐渐作鸟兽散开,顾家也收整一番,于午时准时烧香祈福去了。
拾阶而上供奉神佛的大殿时,楚蘅悄声朝顾衍道:“多谢公子。”
俩人会视一笑,阳光映照于俩人明媚脸庞之上,晕染出些许暖意。
殿下的百年老松树旁,台阶上那道轻盈身姿,生生落入楚璟和姚氏眼中。
“娘亲您可瞧见了?那丫鬟分明就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姚氏用手捂住嘴,拼死截下她要说出嘴的话。
第三十八章 册封
“不管她是谁,都不能是那个丫头!”姚氏在她耳边沉声叮嘱。
楚璟轻轻颤抖的身子被姚氏死死禁锢在怀里,挣扎片刻后她神情痛苦地闭上眼,“女儿明白。”
“好了,咱们也该去上香了。耽搁了回去的时辰,你爹爹会担心。”抚下她慌乱的眉眼,姚氏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朝她温柔笑着。
“嗯!”楚璟捏紧衣袖,随她一块往上走。
“巧了,楚夫人楚小姐也来烧香?”顾家人从佛殿内走出来,迎面碰上楚璟和姚氏,顾衍这声招呼打得飞快。
姚氏领着楚璟朝他行礼道:“三公子。”紧接着,她们朝他身后的谢氏等人一一打过招呼。
楚蘅,则被她们当成丫鬟般掠过。
顾沅知道此刻自己的狼狈模样,没敢和楚璟多说话,但当他抬眼时,却发觉楚璟温热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他才露出笑意冲她点头回礼。
两家人寒暄一番后,便各自离开。
回城的路上,楚蘅说顾衍还未回答自己为何突然到寒山寺来,他吵着说自己没睡够,靠着车壁就睡,没理会她后面嘟嘟囔囔的话。
他总不能告诉她,就是看准了顾沅会寻她麻烦,他才连夜骑着快马赶来解救她的吧,一个主子对一个丫鬟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太难为情了。
回到裕王府,顾衍被谢氏和顾言昌轮番上阵骂了好几个时辰,骂得他们口都干了,他还是一副没个正形样。
楚蘅觉得相比起顾衍,她被罚得还重些,被罚了半年的月钱。意味着接下来这半年里,她什么都买不了了。
顾衍瞧她这副愁眉苦脸仿若天塌了的样子,赏了她二钱银子,让她省着点花。
楚蘅脸上绽出明亮的笑:“多谢公子!”有了这二钱银子,她今年过冬用的皂角、香露和面脂便都有着落了。
少女美满的笑意从柔美的双颊一路挂到眉梢之上,就像春日三月里绽开的桃花,落在他明亮的星眸中,荡起一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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