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憧憬
宝马香车晃晃悠悠向着那巍峨的大明宫而去,四角的流苏和铃铛与众不同清新脱俗,凌空晃动飞舞。
旭日清空,是个好日子罢。
端坐于马车中的王嫣神情漠然,狠狠闭眼。
璎珞神情心疼,语气担忧道:“才人,毕竟您与国公爷同出一母视为一体,此生荣辱与共,还是早些冰释前嫌才好,国公爷还同从前一般疼爱才人的。”
王嫣睁开眼:“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事到如今已没了回头路。”她皱眉,捂住心口,“可我这心里,就跟扎了一根针一样难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管再过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那日祸从天上来的感觉,恰如晴天霹雳,将她整个人震得不知所措。
哪能想到呢?连月以来还算太平的齐国公府突然就造了反,还率领军队围了洛阳城;一向温和任人拿捏性子软弱的兄长,更是能做出阵前倒戈之事,亲自将父亲射于马下,下令将其捉拿,并带着一众亲臣投诚于李锦书。
这样的事,她从前是连做梦都不曾的,特别是后一件,可如今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现实生活中。
她从前是对王显多有怨怒,可也不曾想过想要这位给予她尊荣地位的亲生父亲去死!
一边是曾经怨恨过的父亲,一边是从小疼爱她却处处不及她、令她羡慕嫉妒的兄长,发生这样的事,心中难全。
愁思如一团乱麻,纷扰极了。
突然,马车外传来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停下!停一下——”声音由远及近。
“停下!”王嫣叫停马车,掀起马车帘子去看。
款款浅青衣俊朗少年郎一手提着袍子,一手手上抱着一大捧色彩斑斓的花,跑的满脸通红,正朝着马车奔来。
王嫣看清了来人,冷下眸子:“走吧。”
车轱辘还没转两圈,那少年郎又叫喊着:“停一下!停一下!嫣儿——”
王嫣猛地掀起帘子去看那满头大汗淋漓的卢庆玄,这一两息的时间,卢庆玄已跑到了马车小窗跟前,喘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嫣儿....你...你....怎么都不等我?”
王嫣指尖幽幽扶额,漠然看着马车外的男人,反问:“等你作甚?”
卢庆玄瞧了周围一眼,语音含着淡淡哀求:“我这几日去国公府,你都闭门不见....你现在可否下车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或许是他那双亮晶晶的眼,满怀着期冀,王嫣最终还是没有一口回绝他的请求,心中想着等会要说的话,由璎珞扶着下了车。
三人撇远了一行人,到了少人之地的角落,王嫣给璎珞一个眼神,璎珞马上明白过来,立刻走远了去给二人望风。
王嫣神情不耐:“你要说什么?”
卢庆玄把怀中刚刚采的花束递朝前:“嫣儿,送与你。”
王嫣低头看去,能看得出是新鲜采摘的,姹紫嫣红嫩生生开着,花尖尖上,还衔着清晨的露珠。
“我不要。”王嫣将头偏开。
卢庆玄见她如此嫌弃的模样,抿了抿唇,将花给收了回来,转而问起:“你真要进宫?”
王嫣默不作声,那就是默认了。
“你可知皇宫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上?小时候话本子看的还少吗?进了宫无论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前朝贵妃,还是那大权在握执掌权柄的天后,都没有好下......”
卢庆玄喋喋不休开始说教,王嫣猛地回头瞪他:“你怎知她们没有好下场?没有幸福过?”
她的目光坦荡无畏,眼中的轻蔑就要溢出来:“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纵使结局在外人看来是没有好下场,但身为女子写入史家流芳百世,后人会记得。”她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看向手中的野花,“就像这花,苟活几载,绚烂一时总比默默无闻强。”
卢庆玄高呵:“可圣上非良配啊!”他苦口婆心劝说,“自古无情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嫣儿你莫要再任性了!你跟我回去吧,国公爷定然会在陛下面前说情不会降罪于你。”
说着,伸出手去拽王嫣,见王嫣不领情一把甩开他的手,他急得快蹦起来:“我这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王嫣冷笑,“你与我那早死的父亲有何分别?!”
卢庆玄目瞪口呆,而王嫣上下打量起他,说出了锥心之语:“你不过只是范阳卢氏的嫡次子,你的兄长才干在你之上,爵位和官职将来都会由他继承,而你呢?”
“一个无权无势的嫡次子,凭什么要求我下嫁?!”
“若我不入宫为自己筹谋,真就要嫁与你岌岌无名过一生?”
王嫣说完,自觉太过,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卢庆玄,甩袖逃似的离开。
璎珞本来给他们二人把风的,免得有的人捕风捉影将来拿出来说事,可身边如风似地过了一个人影,细细一看是王嫣,她急忙收起天马行空的想象跟了上去,又小心翼翼将才人扶上了马车。
真是一个惊险的过程。
璎珞暗自感叹着,才刚刚喘息平息下来,马车里的主子良久没说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去,主子不知何时已落下两行泪,静静看着前方,沉默却哀戚。
她正要开口,主子已坐直了身子,挺直脊背,恍若无事:“璎珞,给我补妆。”
她急忙点头:“诺!”
*
李兰舟人在蜀地,经常收到魏瑾从西北送来的东西和信,说是虽然西北现在两方僵持不怎么打仗了,但李锦书的意思是,让他稍安勿躁继续守着。
皇命不敢不从,反正李兰舟的蜀地事宜也还没有结束,回去还不能成亲,便也不着急。
李兰舟经常被他信中所描述的行军生活所逗乐,听他描述祖国壮美的大漠星空,说起长河落日圆,说起塞外风声呜咽,说起万里河山。
他说:兰舟,待天下太平时,我们远离庙堂,四方自在。
年少得志的将军信中是藏不住的缱绻情意,似阳春三月一夜春风过,千树万树都冒出了新芽,那么真诚那么生动,恰如潺潺春河水,融化人心。
那年城外古庙后院,落日余晖斜阳之下,光晕为他镀上了金身,他的目光温柔,问起:“待天下太平时,殿下可还有心愿?”
山间寺庙,草木葳蕤,凡尘泯没,岁月静好。
那时她答:“待天下太平之时,远离庙堂,四方自在。”
——他一直都记得。
第58章 有孕
另一边,洛阳城里的东西也源源不绝送来,送的东西相比魏瑾就更加奢华繁多,若不是巧合,还真有一种较劲的错觉。
大车大车耗费人力物力送来,李兰舟不管是口信还是书信都告知过李锦书很多次,让他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在蜀地一切都好。
可李锦书就像看不见似的,还是一个劲地往这边送东西,小到日常所用的茶具被褥,大到金银首饰,她身在异地,可他那股缠人劲一如从前,甚至比从前更浓了。
她的吃穿出行上上下下都被他安排得妥帖。
他性子日益稳重,如今又纳了嫔妃充实后宫,免不得李兰舟要多问几句。
“本宫日渐还权于陛下后,京城和各世家可有异动或不尊之处?”
若冰摇头:“不曾,甚至比从前要亲近皇家许多。”
李兰舟了然点头,王显这棵唯一的刺头被拔除了,他的下场也好让有异心的世家好好瞧瞧,加之李锦书选了各大世家的女子入宫,恐怕现在各世家都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当上中宫皇后呢。
世家女儿,出身显赫,从小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也都是要培养的,约莫各个都是秀外慧中的美人。
李兰舟又问起后宫情况,若冰回答说:“听宫中的人说,陛下尤其宠爱博陵崔氏的女儿和王家女娘。”
“王家女娘?”李兰舟知晓王嫣此人,不禁有些诧异,“王家竟也舍得让她入宫?”
“是,王家女娘被封为了才人,宫中人人都说陛下对她宠爱非常呢!自打她入宫以后,虽位分不是最高,但所受的恩荣却是最多的,陛下第一夜就召了她侍寝,就连有一日的早朝都未准时去上!”
李兰舟皱眉:“竟有此事?”她兀自提笔,给李锦书的回信中又添了几笔,一边和若冰说着,“人伦大事,本宫本不欲过问,但沉溺女色荒废朝政,断不可行。”
若冰点头,笑道:“殿下说的在理。”
*
李锦书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文宝的身影。
文宝提醒道:“大家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李锦书清醒过来,原来他是在批阅奏折的时候睡着了,刚才小睡了片刻,现在醒了,脑子倒是清醒得很,瞧着窗子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他起身让下人伺候穿衣:“朕,今夜去看看崔美人。”
文元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如今全都皱巴巴贴在一起,劝道:“大家连日处理朝政幸辛苦,不如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看崔美人也不迟.....”
李锦书斜瞅了他一眼,文元立马就禁了声。
他回过头,张开手臂,面容淡漠却隐隐勾起冷笑的唇角:“你看见今早崔鹑叔父那得意张狂的劲了吗?”
李锦书本来还有几分儒雅气质的面容,在这冷凄的夜色下,只剩下令人敬畏的冰寒,他一字一句念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是让文元文宝听起一身冷汗,心中不由又有些可怜起那崔美人了,还真心以为陛下宠爱她呢,今早还派人来打听陛下的喜好。
高高捧起,再重重砸落,最是伤人。
所谓真情,所谓痴心,不过是帝王手上的权利游戏罢了。
即便世家如今势弱不如从前,不能撼动其地位,可帝王要除掉世家,那便是大势所趋。
文元文宝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遂要为谦谦君子一般的李锦书披上最后那件大氅,可李锦书瞟了一眼他们手上拿的那件,皱眉道:“朕要皇姐送的那件。”
文元急忙应下。
乌泱泱一群人在这大明宫中行走,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皇撵路过昭华宫,皇撵之上的帝王沉声吩咐一字:“停。”文元文宝急忙打手势让抬皇撵的宫人落下。
李锦书偏身去看那座他日日想着的昭华宫,如今无人居住,虽有宫人每日打扫,夜里也点着长明宫灯,轮值的人一如往日守着,但终究只是一座空殿。
庄严肃穆尽显皇家威严的宫殿,月影斑驳,伫立在寒潭夜下。
在这寂静的夜里,宫墙内那一抹西窗跳动的烛火,让帝王眼中的冰寒消融下去,涌出些涓涓暖情。
君心如水,夜凉风徐。
李锦书回过头,柔声低语:“走吧。”
*
崔鹑的宫殿离紫宸殿离得远,准确来说,实则所有新进宫的秀女住离紫宸殿都远。
今夜的鹑尾殿彻底不得安宁,先是帝王驾到,本是喜事时,但接着鹑尾殿宫女向李锦书禀报,说是崔美人进宫这两个月以来都没来葵水。
李锦书坐在主位上,忽视崔鹑那张霎那苍白无血色的脸,叫了一直只为自己切脉诊治的御医来为崔鹑诊脉,然后诊出了喜脉。
崔鹑,这位家世显赫的博陵崔氏贵女,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然而在御医和下人一片喜色时,刚刚要准备道喜时,崔鹑浑身颤抖跪地,哭求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阿鹑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啊!”
宫女太监跪了一大片,各个抖若筛糠,生怕皇帝降罪迁怒。
李锦书勾唇冷笑了一下,难怪这两个月这么殷勤又急切,原是另有所图——两人各自都知晓,他们虽共处一室过,但从没有同床共枕,夫妻之实更没有。
独坐高位的明黄身影面色无波无浪,虚虚半阖着眼看面前被吓得痛哭流涕的女子,语气平和:“既如此,就请崔美人管好你的嘴。”
他对面前的女人厌恶到了极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起身出了鹑尾宫。
愁丝难解难断,今夜的星星如知人心惆怅一般,格外明亮。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一路步行至昭华宫,禀退了宫人,宽衣解带,爬上了李兰舟原本安眠过的床榻。
身子渐暖回温,馨香扑鼻,衾杯中的帝王蜷缩一团,却是不由又落下泪来。
他自言自语说着:“兰舟,你等我,我一定会除掉那些不必要存在的人,权倾天下,给你最想要的一切。”顿了顿,他故作轻松一般轻笑道,“也包括我。”
他语气缠绵念却坚定,念叨着:“除了我,谁也不能站在你身边。”
无人瞧见的夜晚,空空荡荡满室无人气的宫殿,帝王如同回到孩童时,委屈无比地抱着被子,撒娇说道:“兰舟,我好想你。”
第59章 勾引
夕颜宫。
璎珞看了一眼里面坐在镜子前的王嫣,躬身绕过屏风,一边行礼一边说道:“才人,早些睡吧,陛下今夜.....宿在鹑尾宫了。”
王嫣一把将梳子重重放在妆台上,眼中怨恨了一瞬,却也只是转瞬即熄。
她看着铜镜中美丽的面容,远山细眉弯弯,美目明亮,朱唇红如血。
她还年轻,拥有独一无二的美貌,可日复一日,若不能获得君王的恩宠,再美丽的容颜也消磨在这聊聊岁月里了。
她想起了李锦书刻意对她的优荣。
外边都传她和崔鹑是皇帝最爱的两位妃嫔,但李锦书其实很少进入后宫宠幸嫔妃,次数很少。表面上看第一次侍寝是召见的她,这两个月以来对她的看望也是最多的。
可只有王嫣知晓,李锦书让她侍寝的那两夜,都是她独自躺在床上一晚上,而李锦书与她隔了一大面花鸟屏风,独坐于桌前处理政务,无论她如何委婉暗示夜深了,李锦书都只是客气地表示让她先休息。
李锦书真如温润君子一般,对待她和风细雨,可也无半分亲近之意。
她身着轻纱寝衣,躺在龙床上,偏头穿透朦胧的屏风,想要看得更清晰一些。
可再怎么睁大眼,也只能看见映在屏风上隐约的烛光身影,其他的,便也看不清了。
璎珞安慰道:“除了才人您与那崔氏,陛下不也没让别的女人侍寝嘛,才人您就别担心了!”
王嫣深深叹息了一口气:“无论陛下待我真心与否,宠幸别的女人与否,我都不关心,我真正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皇后的宝座。”
她心中纳闷,为何李锦书明明对她有意,却还对她这般不温不热?
想不通那就不想,她嘱咐璎珞:“务必盯好鹑尾宫那边。”
璎珞郑重应下。
此那天之后,王嫣的眼皮就一直跳个没完,果不其然心神不宁时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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