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秀美俊逸没有因此折损分毫,依旧俊美如斯,黝黑的眸子不再只有表面的乖巧,还有藏不住的痴狂殷切。
她好久都没这么好好看看面前这个一手培养养大的帝王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已经长大了,他如今坐拥天下,执掌天下权柄,这样遥遥一眼,李兰舟的眼前恍然出现小时候的李锦书,瘦瘦小小的身子,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羸弱之躯。
她还想起了,她初见他时,他怯怯地躲在太监身后,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打量她。
一样的弱小姿态,一样的可怜模样。
李兰舟的面容神情有几分复杂,人心隔肚皮,向来叵测,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她步履从容走近他,却是一副不欲再纠缠姿态,偏身弓腰欲拾起适才纠缠拉扯时掉落在地上的废帝诏书。
可当那诏书凌空拿起到一半时,一只大掌忽地抓住诏书的另一端。
李兰舟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锦书的脸,她侧脸看过去时,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又长又直,根根分明的浓密。
一缕墨发铺在了他的肩头,她看到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顺着他低垂旖旎的目光,李兰舟赫然一把用力想夺回诏书,一边直起腰身,羞怒呵斥:“狂悖之徒!”
李锦书握着诏书的手没撤,仰头看她,目光和神情、语气都是无可救药的痴迷,顶着这张指痕斑驳的脸,痴痴说:“皇姐,你生气的样子美极。”
对于被骂他一点都不生气,还上赶着贴上脸来:“兰舟,你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第75章 绝情
李兰舟看他如此疯癫的模样,本来还想扇他的手顿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胸腔中的情绪,晃了晃手中的诏书,示意诏书另一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松开,兀自冷硬地撇开眼,只给他留下一个冷淡又拒人千里之外的侧影。
“松开。”
李锦书趁机又凑上来,目光炯炯如炬:“兰舟,兰舟,你看看我啊。”
他在利用自己的外貌,利用自己尚且在旁人眼中俊美的容颜。
李锦书焦躁地回想着,从前那些人都说他生得俊美无双的,都说他身姿恍若天人的,他们都说他长得漂亮,这是生来就有的东西,不是后天给予,从不曾沾染过不干净不好的手段所得,兰舟,兰舟你看看啊。
他用这张旁人赞美的脸想让李兰舟也爱他,不,也多喜欢他一分,哪怕一丝一毫都好,不要不理他,不要不看他。
他又凄凄然落下泪来,我见犹怜的样貌,这次没有强迫没有咄咄逼人,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牵住她的,慢慢牵引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语调饱含爱意声声轻缓却又沉重恳切。
他哽咽着祈求,勾引:“兰舟,你怜我。”
李兰舟回头看他,只是目光仍然不曾有丝毫回缓的余地,用一种近乎看陌生人的眼神,漠然将自己的手抽回:“住口!”
她遥遥抬眼看窗外天际渐暗,金乌彻底落下,照耀大地的余晖苍茫褪去颜色,她遥望夜空与山川连接成一线,月升星明,眸光清明,说不出的回顾往昔执着。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本不该为本宫的皇弟,不该杀主,不该与陇西贤王李奉顺联手欺骗本宫数余年;”
“不该杀害本宫的亲皇弟,独为一己之私,欺上瞒下暗自杀害得见天日不过一个时辰的襁褓婴孩,断父皇亲生血脉,扰皇家天命;”
“不该视人命为草芥,不该引那些无辜的女子入宫自相残杀,又令其父兄失去性命令其狼狈丢名节归乡,女子生存世道艰难,她们归乡之后,或死或出家,失去大好年华;”
“不该以小人之心杀害骠骑将军,围追堵截魏怀光,使我大夏失去忠臣猛将,不该过河拆桥上房抽梯,公卿武将无用之处后就将其杀害,枉负本宫对你的一番教导;”
“不该杀害无辜百姓,对鸣亿赶尽杀绝,失仁失德,心狠手辣。”
真相是如此触目惊心,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是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那么多人都是死在他手底下的亡魂。
稍稍顿了顿,李兰舟将自己眼底的心痛强压下,铺天盖地的失望窒息让人几番心痛欲死,她的声音几乎颤抖,低头看李锦书的目光压迫感十足:“本宫一直以为你还是一个蹒跚学步半大不大的孩童,却不曾想过,你已羽翼丰满,早已根基稳固,也早已——变成一个城府深沉的混账东西!”
是不甘心啊!那么多年的日夜相伴,呕心沥血的教导,全身全意发自肺腑的信任,掏心掏肺的事必躬亲,殚精竭虑的出谋划策,全都化作了泡影。
靠他光复大夏比肩前朝荣耀、将大夏发扬光大的愿望,也一同化作了泡影。
李兰舟每每列出他的一条罪状,李锦书的心就凉下几分,他几乎被她的目光给刺伤,他不肯接受,摇头祈求:“兰舟,兰舟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求你了....求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样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厌恶与深恶痛绝,是失望和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是彻头彻尾的打量,这样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衣不蔽体,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所有的阴暗面和阴谋诡计都暴露在她的视线下,他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只能瑟瑟发抖。
“住口!”她一字一句警告他,“不准你这么喊本宫。”
李锦书垂头掩盖自己的脸,崩溃着哭泣,颓然地躬下背脊,高大的身形矮下去,是无地自容的模样,好似是一瞬间被彻底击碎了自尊,伤了真心。
她漠然俯视他的狼狈,不作任何反应,顺便等着他自己松开握着废帝诏书的手。
良久之后,李锦书的抽泣声蓦然停住了,他突然就平息下来,而后缓缓抬头,乌瞳漆黑,用一种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不寻常的语气问她:“兰舟,你真就对我没有一分爱怜之心吗?”
李兰舟隐隐皱眉,面上却还是肃然回道:“今日不会,将来亦是。”
李锦书面容平静,懒懒松开了一直固执握着的废帝诏书。就在李兰舟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时,下一瞬,李锦书贴着她就直接站起身。
或许是跪得太久了,他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
高大的身形如同拔地而起的一座小山,远看只觉得精瘦结实,靠得近了,才忽然察觉到它的庞大。李锦书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健硕的身躯直起,贴近她站着时,更是有笼罩之姿态,压迫之气势。
“兰舟,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怜悯之意吗?”他急切地补充,“哪怕一丝一毫?”
李兰舟毫无畏色,仰头回视:“无论你再问本宫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的面容轮廓冷硬,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正视他,红唇启合:“李锦书,你就是一个骗子。”
李锦书低头看她的眸子黝黑如深潭,深不可测,配上他突然不作任何表情的脸,攸然变得阴翳。
他的脑子中好似有无数的苍蝇围绕,嗡嗡作响,让他不得安宁,千百种念头闪过,一团乱麻却好像一刹那又变得无比清晰——兰舟适才说了什么?说了....魏瑾之死。
他咬牙切齿:“其他的我都可以解释的!所以你厌恶我,不肯原谅我,全都是因为魏瑾?”他的眼神面容暴戾之气立显,“全都是因为那个魏瑾?!”
第76章 废帝
“区区一个魏瑾,抵不过你我多年朝夕相伴、福祸相依吗?”他的面色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的这几句话,透过含泪的目光,他的眼神委屈又倔强,“那个魏瑾,对于兰舟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沉默失望与歇斯底里相互交加,他的面容和灵魂都被撕裂成了几瓣,咬牙切齿想要逼问她,想要将她的心剖开看看。
他越贴越近,垂头凑近她冷淡的面容,想要激起她别的情绪,想要更加看清楚她的脸她的眼,想要一个回眸一个怜惜。
可惜——丝毫没有。
泰山笼罩于身前的压迫,几乎鼻尖抵着鼻尖,炙热的气息喷薄在肌肤,呼吸暧昧交融,可李兰舟垂眸,缄默地撇开脸。
“与你何干?”
李锦书彻底崩溃,他受不了她的冷淡,受不了心中唯一的明月彻底离去,他像是一个千百里进京赶考的学子,还未上考场就被判定落榜,于是他声嘶力竭质问她:“你还说不喜欢魏瑾?成都节度使府宅后院,我都看到了!我全部都看见了!”
李兰舟眸色闪过一刹那的诧异,可转瞬即逝,她抬眸回视,静静看了片刻近在咫尺的他,看清楚了他脆弱的神情和阴恻恻的面容,真是宛如妒夫矣,哪还有一丝往日仁厚宽和、品行温润、英名圣主的模样?
她实在受不了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下失望越重,猛地伸手将他越发逼近的胸膛狠狠一下推开。
李兰舟冷冷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的他,动作利落拍了拍皱巴的衣袖,手中握着那道废帝诏书,毫不犹豫转身欲离去,没再看身后的李锦书一眼。
李锦书坐在地上,只觉得这一夜真冷,窗外的天彻底暗下去了。
他垂下眼睫,眼睁睁瞧着眼前那一片裙摆转身时划出一抹美丽旖旎的弧度,素白的裙摆上绣着鎏金的祥云,沉默无言却闪闪夺目。
他看着它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撑着身体的手掌五指张开压着地板,因为太用力而手背青筋凸起,他在拼命抑制自己,堪堪才让自己忍住不去抓住那一抹素白。
夜华处升,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星火灯光辉煌冷寂,方寸的天地,黑暗无垠,弱小的几颗星星还在眨呀眨,眨眼眨.....
空气静默,身后没有任何响动,就在李兰舟打开门要跨步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
“皇姐既然已经决意一定要废除我,不如先好好更衣准备吧,反正臣子们突然被传召进宫,也需要时间不是?”
身后的李锦书,用一种很平静很诡异的声音对她说,一种很平缓平心静气的语态,好似所说之事与自己毫无瓜葛一般。
李兰舟微微蹙眉,回身看去,只见坐在地上的李锦书缓缓站起身,不同于适才歇斯底里要死要活,现在的他神情很放松,五官眉眼都舒展开,全身气力都松懈下来,身体松弛,眸光含着松快的笑意,如晨间的暖阳十分和煦,抿唇笑道:“我欺骗了皇姐,皇姐想要废除我,都是应该的。”
李锦书不再是从前的李锦书,现在的他城府之深,李兰舟也看不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见她打量探查的目光投过来,李锦书勾唇笑了笑,十分体贴:“皇姐快些去更衣吧,这么去见朝臣总是于礼不合的,我现在就去传召众臣。”
李兰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今日确实奔波一天,身上的衣物都皱了,是不好看。
她握着诏书的手指动了动,只当李锦书是自己想开了。
点了点头,她道:“也好。”
*
本朝建立以来,少有晚上召见臣子的,除非有重大突发事件或是事先调整过,嫌少有像今日这般突然急匆匆宣传文武百官进宫面圣的。
可现今天下太平,边境安宁,四海通达皆拜天朝,内里一致,今日也不曾有什么震惊朝野的事发生,不经让人疑虑,为何会突然让臣子夜间进宫。
今日李兰舟驾马在洛阳城纵横然后又进了太傅府的事情,消息灵通的大臣已经有人知道了,思虑周全的,不经已经思量过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思虑其间会不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猜疑诸多,可皆只能藏在心里,如今天子律法严明,行事雷厉风行,文武百官无不步履匆匆,身形板正如松,从收到传召开始便急忙收拾仪表,不敢多耽搁延误。
皓月当空,月朗星稀,投射在石板地上的树影斑驳。
今日的太极大殿,确实不同的。
台阶之上,除了上首龙椅上的天子,珠帘后,还有昭华长公主。
昭华长公主垂帘听政本是稀松平常的事,至少是在天子及冠封妃之前。但问题是,自从长公主离京远往蜀地之后,朝政一干大事早就已经还权于皇帝了。
此前天子年幼,念及昭华长公主才干及长公主乃玄宗帝嫡系血脉,加之躬身教导李锦书多年的缘故,故玄宗帝驾崩之后,冕以监国之重任,国之上下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今天子及冠,早已有了独立处理朝政大事的能力,长公主又何故如今夜这般又垂帘听政呢?
文武百官皆满腹疑问,只觉得今夜将不是一个太平夜,隐隐感应将会有大事发生。
站在文臣之首的魏谦更是满腹愁容,一脸哀愁,若是旁人问起,他又只是沉默纠结再三,哀叹一番,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给一众臣子急死了。
李锦书端坐于龙椅之上,他也已重新整装,上了妆容的脸丰神俊朗,好似与寻常没什么不同,可若是凑近细看,仍能瞧出两侧脸颊上女人的巴掌印子。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珠帘后的李兰舟,定睛瞧了一会,又暗自收回。
“今夜急寻众爱卿前来,是因着皇姐有一件大事要向众爱卿宣布。”
第77章 对抗
脱口而出就要让文元呈上诏书,可话到嘴边一顿,李锦书垂眸稍顿,又神情自若让文宝呈上李兰舟亲笔所写的诏书给鸿胪寺官。
一干文武官员屏息静听,静候下文。
鸿胪寺官恭敬躬身,将诏书给接过,小心将其展开,随后便屏足中气扬声吟诵道:
“李氏皇族弟书,得沐天恩,贵为天子,顺承大统,然本宫近日察知,皇弟行为不端,德行有亏,言行无状,心怀恶念,多造杀孽.....”鸿胪寺官的声音低下去,胆战心惊地瞟了一眼李锦书。
文武百官皆是震惊一片,李锦书却好似不觉一般,轻笑一声:“继续念。”
鸿胪寺官忍住想要擦额头虚汗的手,颤抖着心继续念道:“非恤万民,无仁无德,天命失序,不宜承接社稷,念其皇族宗亲,宗室血亲,特赦其衣锦归乡,还居陇西贤王府,修德养性,以赎前愆。”
此诏一出,满朝哗然。
在一片嘈杂哗然中,李锦书独坐龙椅,双手悠然地搭在了扶手处,骨肉均匀的食指微微蜷缩,细致地摩梭过龙椅上浮起的龙纹图案,小幅度、稍稍地挺了挺脖颈,缓缓垂眸不动声色地勾唇。
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丝毫没有出乎魏谦的预料,从今日李兰舟驾马离开的那一刻,他早就想过一定会有此刻之时,早晚而已,只是他低估了李兰舟的恨意和决绝,低估了这一切将发生的速度和时间。
他站在文臣之首,仰头看珠帘后的女子,条条悬珠闪着细碎的烛光,她的面容隐在了珠帘之后,或许是离得太远了,即便大殿的烛光再亮,魏谦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像是雨后蒙了一层轻纱的青山,她的荣光被幽暗地藏匿在那道华丽的珠串后,朦朦胧胧。
她下定了决心,哪怕心里知晓如今李锦书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可她在心底却仍怀有一丝希冀。
这位大夏国传奇的昭华长公主,才貌双绝,风华绝代,出生于这片土地战乱不休时,后来她跟随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南征北战,除了胸腹中定国安邦的文墨志向,她还是马背上的女将军;天下天平之后,天朝上国盛世繁荣,她的容貌便被旁人议论,人人都夸赞她的容貌可与前朝贵妃相匹敌,盛世需要她的容貌作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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