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偷瞧了人家掌柜的账簿?”沈夫人挑起了眉毛。
“您放心,我可没偷摸看人家的账簿,那都是大大方方问的。”安影笑着说道:“按理说京城商铺记账不喜欢用苏州码子,更喜欢老底子的计法,每次都记字,长长一串儿,那账本子一个月的进出就是厚厚一沓。我刚开始倒没注意,但是在绸缎铺子的时候,有个老顾客来问,几个月买的那匹料子多少银钱。”
“不巧的是,那料子早就卖完了,那伙计也不记得价钱了。那掌柜就在手上记着那本里往前翻了翻就查到了。往常这种几个月前的账本,都不得去库里翻找一会。我就在边上,随口问了下,掌柜的说是因为用了苏州码来记得账。所以一册账本子旺季都可以记上三个月,若是淡季那可以记上半年。我就说这苏州码可是不好学,掌柜的说是新东家特地找人教了的。”
沈夫人点点头:“你看得想得都很细。其他店铺你就都问了一下?”
“其他店铺我就用刚刚看到的法子,问了几个月前的东西,有时候掌柜能想起来就算了,不强求。”
“这苏州码记账虽然这里不多,但是其他地方也是常见。因为这个把几家店铺算到我这里,牵强了一些吧。”沈夫人拿起一柄镂空做成梅花状的银茶匙,挑了碗里的一颗枣儿,慢慢吃着。
“我上次来您这里,看到了你这里账簿都是苏州码。其实我这边已经走了几家茶行,还去了府衙里查了其他的茶行,没有用苏州码的,学这个得花些时间,这是其一。其二,我还问了这几家店铺易手的时间,都是八年前的下半年里。易手了之后,无论是木器、绸缎还有北货,都经营得不错,生意颇好,那北货店还扩了门面。”
“这换了东家生意好怎么就也是原因了。你这第一条勉强还说的去。”沈夫人吃了枣儿,吐出了核儿。
“这几家店要做得好很多是进货的路子要好。听那擂茶摊上的老婆婆说,她最早在你们沈家的北货店里买过枸杞,价钱实惠,枸杞的质量好,做茶汤什么的,味儿香。后来慢慢就买不到这样的枸杞。等后来沈家铺子易手了,北货店又有那上好的枸杞。”
“擂茶摊的老板还说,他家里女儿出嫁,还在北货店置办了兔子皮毛的手筒,说是给夫家带去买了三副,才花了一两银子。这枸杞要一样的质量,只有一样的产地。我估摸着,这新东家和原来的沈家进货路子一样。在北地有进货路子,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的,那可是用银子喂出来的路子。除了这北货店,沈家绸缎店也是一样的,新进的料子都是苏州那新出的,中间几年进不到新货,生意一落千丈。”
“换了新东家以后,姑娘置办嫁妆都得去原先的沈家绸缎,也就是现在的福瑞绸缎,听说可以买到苏州最时兴的料子。苏州最大的丝织作坊就是原先和沈家合作的枕霞山庄,二爷接手后,不知怎么的就断了合作。现在看这福瑞绸缎,应该是和枕霞山庄又合作了,才能进到最新的货。”
安影喝了一口茶汤,看着沈夫人说到:“这换了东家生意好的根本原因是用了沈家原来的进货渠道。”
沈夫人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到:“你这小妮子真是有意思。原先觉得你肖母。当年你母亲也是胆大,却又稳重。如今看来,你比你母亲更聪慧。”
安影对于原主的母亲的记忆很是模糊,总感觉在印象的母亲身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看不清楚,有些事情似乎特别的遥远。安影并不接话,只是低头喝茶。
沈夫人见状,心下一叹,想着敏妹妹早去,这丫头毕竟还是孩子,听到母亲难免伤心,便软下了语气,继续说到:“你这些推断都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不过我也不和你隐瞒,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这些铺子的确都是我买下,也的确用了沈家原来的路子。至于钱庄的事情,呵”沈夫人轻笑一声,“这做钱庄生意的人应该都知道,京城的盛誉还有西北的协隆,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把二爷那里银钱抽光了之后,办了这恒升钱庄,开业的第二日,那协隆的大掌柜就来找我。那时的我还沉不住气,被那大掌柜唬住了。现在回头想想,那大掌柜不过也是试探我。”
安影到:“夫人不容易。我能想得出当年的惊心动魄。这些事情如今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是殚精竭虑。”
沈夫人低下头,把安影手边托盘里白帕子上的小银匙拿了起来,从茶碗里舀了一颗大红枣递给了安影,笑着说到:“吃个果子。这时间果子泡的入味了,再过一会就软散了,反而就不好吃了。”
安影谢过便就着沈夫人的手吃了枣,吐了核说到:“您可真讲究。我从前都没注意过这果子泡的时间。的确,味儿刚刚好。甜的入味,果肉也不松散。”
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这甜茶家家都有做,怎么最好吃大有讲究。你下次看看烟花怎么吃就知道了。”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烟花欢快的声音,一会儿就见她推开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丫鬟。
“安家大小姐,你的衣服和首饰都准备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我瞧着你皮肤白皙,特别挑了这黄鹅纱制的襦裙,内里的对襟衣衫用了这浅银红滚边素色纱。这是福瑞那里最新的货了,这素色纱对着阳光可是有波纹,可好看了。”
安影心下了然,沈夫人为自己准备了酒宴的行头,原本自己也是打算厚着脸皮来找沈夫人借衣服的。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由烟花在身上比划。
沈夫人拿起另一个托盘上的首饰看了看,说到:“这是你母亲当年做的首饰。这项圈是你母亲特意送我那小女儿宝珠的,可惜宝珠福薄。这珍珠簪子原先是我的陪嫁,后来珠子黄了,你母亲拆了重新又加了碧石进去,做成了这种样式。不是那么贵重,却有十分的巧意。如今你带着正好。”
安影举起那金项圈看了看,分量不重,但制作精细,连两边的活动锁扣都是精心做成了莲花样式,莲花下细细雕了活灵活现的一条小鱼。那珍珠簪子周围一圈都是各色碧石,里头是半嵌的大珍珠,珍珠色白,虽然珠子不多,但是颜色搭配极为精彩。
安影拿起那簪子说到:“这簪子的珍珠是半嵌的,碧石又非常便宜,自然不是贵重的首饰,有这样的巧心,真是非常难得了。”
这边烟花笑着说到:“我就说我估的尺寸准得很。这些衣衫我都给安小姐包好,首饰也装在匣子里。我待会让刘妈妈送到安小姐那里。”
沈夫人点点头,朝刚刚撩开门帘的嫲嫲说到:“柳婆婆,你待会给安家送些家具,再送些日常家用的物什。你昨儿个赁好的宅子,想必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置办。”
安影赶忙谢过,回身和那柳婆婆细细说那新宅子的位置。沈夫人说到:“那地方我知道,地儿不错,前面是递铺街后面靠着内里河。”
这一折腾,差不多就晌午了。婆子们进来问了用饭的事情,安影本想推辞,又转念一想,已经求人求到这份上了,吃顿饭的事情就不要矫情了,便笑着说到:“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不挑食,都爱吃。”
沈夫人见状,也笑着说到:“中午你随我用的精致些。这人呐,还是得吃好喝好。吃得好了,心情好。”
沈夫人午食的丰盛精致程度远超安影的想象力。脱骨的羊肉被撕成小块,配着各种口味的蘸料。羊肉的汤撇去了油脂,配了一些菘菜萝卜,清爽又鲜香。蕨菜焯水了配上了酱料和芝麻。一手长小河鱼被炸得酥酥脆脆。还有大一些的不知名河鱼拿来和紫苏蒸了,鱼肉又嫩又鲜。
安影连吃了两碗米饭,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特别是炸小鱼,安影特别喜欢。沈夫人笑弯了眉毛,阻止了旁边的烟花给安影盛第三碗饭,说到:“可不能这么吃,伤了脾胃。烟花去煮点茶汤来,给安姑娘消消食。”
沈夫人吃完一碗饭后,那婆子丫鬟就上来撤了席。安影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沈夫人说到:“您家的菜式真好吃,其实我在家也喜欢捣鼓这些吃食。不过没您这里这么精致。”
沈夫人正吃着甜瓜,听到安影这番话,笑着说:“我喜欢挣钱,也喜欢花钱。吃的用的都喜欢精细点儿,不然挣这些银钱做什么。我那夫君瞧我这吃穿用度,每每就是摇头叹气。”
安影笑着应了,说道:“我若是有钱,也想着吃的好用得好。我没钱的时候,尽想着怎么吃好。之前我在新市镇,虽说家中还略有资产,可是吃得好还是挺难的。那湖羊肉得一两银子才能买上一条腿,也是偶尔才能买来解解馋。”
“是啊,谁不想吃得用的精细些。花自己的钱,活得快活些。你若是喜欢就多来我这里。”沈夫人净了手,“下午我派人去大牢里送点儿东西给我家老爷,你这里要不要一起进去。我都打点好了。”
安影点点头,她终于可以见到爹爹了。
第8章 无奈的安汀桂
下午安影便随着沈家的刘掌柜还有王婆子去了府衙的大牢。刘掌柜在刑部大牢的侧门口和侍卫笑着打着招呼,又朝里头的衙役手里塞了点银子。两个小差役笑嘻嘻走过来,带着安影一行人往里走。
安影看到父亲精神尚好,身体是清瘦了许多,但没什么伤,也还算清爽。她把刘婆子带着一些衣物和吃食拿给了父亲。安汀桂看着安影,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摸摸安影的脑袋,又想到自己这么久也没有洗漱过,又放下了手。他看了看安影带来的包袱,说到:“影姐,进来一趟不容易,家里的银钱你还是留着些,将来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你和弟弟妹妹们还得花销,我在这里还撑得住。”
安影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些吃食,说到:“爹,我找了鸿盛记茶店的沈家夫人。她正好过来给他家老爷送东西。这里的东西也是沈家夫人准备的。这些东西不禁放,您来吃一些吧。还有一些干净的衣服,你把脏衣服换下来。”
安影打开食盒,里头还有一些熟菜,拿去给了刚才那两个小差役,让他们拿去下酒。等父亲吃的喝的差不多了,她一边收拾一边问道:“爹爹,我这几日在外头走动,湖州被抓的茶行就三家,还有两家是鸿盛记,还有一家是泉祥记,像郑一顺茶店都没事,他们压的饼子都还在店里放着,只说是不能卖与那官家。”
安父很是诧异,说到:“这又有是为何要抓我们几个?那郑经办家的茶叶可是最多的,我还以为做了这新样式的都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
安影见周围牢房里并没有人,看来几个茶铺老板都是分开关押,便压低了声音说到:“爹爹,我打听的消息,那是你们几个都是做了那小团凤饼的。郑经办家里我都去过了,那压着的饼子好多都是铜钱的,要不就梅花的。我找那鸿盛记沈家夫人说了这事。沈家夫人那里的消息,听说这是那宫里的娘娘用了那凤饼团茶,中毒了。”
安汀桂惊得抓紧了牢门,低声道:“你这消息可靠?”
“可靠。”安影点点头,“我读了邸报,把之前的都仔细读了。那林娘娘病了消息出来没多久,上头开始追查那茶饼的事情。我还查了所有浙江被扣押的茶行大部分茶行都做了新模子。如果说模子不对,短斤少两,起码得抓一大片。但是被投牢的三家都是主要做凤饼的。其他家要不做的很少,还没来得及送到转运使那里,就是三家的茶饼做得最多而且都已经交到转运使手上了。”
“对,我做好那小凤饼总共是十斤,是湖州最早交茶饼的茶行。当时我还挺高兴的,像郑一顺都没做多少这模子的,他想着赶回去再做一些都来不及。那府尹大人还说这个凤饼比那铜钱的雅致许多,寓意也好,上头肯定欢喜。”
“爹爹,我们这三家茶行做那凤饼都是一模一样的吗?有点我一直没搞懂,也不敢随便问别人。若是那茶饼里有毒,不是能找到谁家做的么。我记得家里的茶饼都包着印着店名的剡纸。”
安汀桂低头想了想说道:“这次宫里采办的旨意下来,我记得当时湖州府尹把我们茶行召集起来,就说今年湖州一共要收八百斤,每个茶行都按着去年的上缴的量分摊。我们店小,但是质量好,所以被分摊了十斤,府尹大人说做精细点,我特意选了那小凤的模子。”
“宫里采办的茶饼一律不准用印着店名的剡纸,统一用那素绫做了小囊装着。我把那十斤的小凤团送到湖州的茶场,亲眼瞧着那府衙里的人和江南转运使的人一起清点了数量,我也是签了字才交付的。”
“每一饼都是三人检查后才一饼一囊地装好,再放在藤箱里。一般的箱子有味道,只有那老藤做的箱子无味又结实。藤箱外面再用油纸密封,怕潮气进去了。若是你说的那样,要分辨出谁家的茶饼,得自家的人去看了、喝了才知道,若是外人的确分不出来。”
安影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到:“爹,还有一件事,我得问问您。那沈家夫人和娘有什么渊源?她对我真是几番照顾,外界对她评论也是各种各样的。我有些吃不准。”
安汀桂低声说道:“你娘也是嫁来湖州后才认识的沈家夫人。我记得那时你娘那家珠子铺经营得很好,湖州城里好多富贵人家都在你娘这里定首饰,就是一次给湖州府尹夫人送首饰的时候认识的。应该没记错的,府尹夫人的单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拿的。”
“我正好给当时的府尹送了新茶,你娘很有巧心,把那陈茶制成熏香,连着新茶一起送给了府尹那里。府尹夫人很是喜欢,便把你娘唤去了,后来便常常在你娘的铺子里做些首饰。一次送首饰回来,你娘说认识了那湖州沈家的大夫人,沈家可是湖州第一富户,我记得很清楚。”
“这么一来二去的熟悉了,平日里经常会给沈家送些茶饼。因为都是女眷之间的交往,你娘走了以后,我也不方便和沈家联系,就渐渐没了来往。沈夫人倒是好几次差人过来问你们姐弟几个境况。特别是你生病哪会,她也是帮忙找了湖州最好的大夫来家里。”
“若是沈夫人对你很是照顾,应该也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沈夫人为人怎样,我不清楚,但是这些年对你们姐弟总还是有关照,我想也是信得过。这时候,能伸手帮忙的人大概也不多了。”
听到父亲声音里越来越多的担心,安影抓着父亲的手说到:“爹,别担心。一路上很多人帮忙的。你就在这里放宽心,千万别把身体弄坏了,东西不好吃也要吃,尽量吃,好好睡。”
“小影儿,你过得怎么样?有些事太难办了,你也别勉强自己。听你讲这些,我也想通了很多。之前总想着是不是要给府尹和转运使打点,可他们啥也不收,我心里总是不安。若是这样,这也不是我们平头百姓可以干预的,听说这次的主审官是苏大人,英明得很,总不会办成糊涂案。”
安影点点头说到:“既没有提审,也没有严刑拷打,只是关押,苏大人估计还在调查。过几日,沈家夫人要带我去沈夫人的大姐夫户部员外郎家的酒宴,我想着再打听一些事。好多事情,我们揣摩许久,可能也就是上头人的一句话。”
第9章 沈立之
从安父这边的牢房出来,安影就看到王婆子挥手,便和王婆子一起走进了边上那间牢房。这牢房明显比刚才自家爹爹那间好上许多,安影四下打量了,这牢房有窗户,不那么潮湿和昏暗,那监牢大部分也是空的,最边上那间有个人正在和刘掌柜说话,大概就是那沈家老爷——沈立之。待安影走近一看,那沈立之看上去比自家爹爹还老,头发都花白了,看那精神气都没有了。明明以沈家的财力,住这好些的牢房,还时不时有人进来送东西,安影心里嘀咕道,自家老爹都没啥照顾,人都比这沈老爷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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