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菜碗,边上厨房里的丫鬟端来一盆子说到到:“我先把面片汤盛了,不然时间久了就粘在一起。”
王婆子笑着道:“多谢熙春姑娘了。我们正饿着呢,先来点面片垫吧正正好。对了,今儿把你芽雨姐姐留在安家了。”
面片汤是用鱼汤打底,加了笋、咸菜和鱼片煮的,鱼肉滑嫩,咸菜咸鲜,吃得三人极为痛快,满满一盆子的面片汤下肚,原本饥肠辘辘的三人才缓过劲来,开始吃起了菜,边吃边聊着,那熙春也搬了张椅子和他们坐一起闲扯。
“尝尝这锅虾和鱼滚豆腐,今儿厨房进了好几篓的鱼虾。剩下的种类啥都有,就把虾和鱼一起秋油里过一下,再加上火腿片儿、大蒜子和豆腐一起滚,鲜得很。”熙春一边给几个人夹菜,一边叨叨说着:“这盘子棍子鱼我说油炸了。老李头说棍子鱼肉厚实,炸了味儿不好,就是加了点姜片清蒸,我就调了些梅子酱,蘸着吃。”
柳婆子慢悠悠地吃着:“说到这老李的手艺真是不错。我想起那表小姐,吃着老李头做的那狮子头,嫌弃那狮子头大如拳头,吃相不雅,硬是要改成一口一个的小圆子,把那老李气的要回老家。如今,这乡下的粗饼子都能一口气吃四个。啧啧啧。”
“可不是么,当初那娇滴滴地,只吃绿梗米,普通的米要划伤嗓子。老爷还真信这个,为这事还和夫人吵了一架。”王婆子吃了口鱼肉,又喝了那汤,“这汤鲜得很,要是有米饭,泡着汤我就能吃上几碗。”
李大厨拿着一碗饭放在王婆子前说到:“就知道你要吃饭,给你留了一碗。其他人没饭的,吃那面片。”
“呦,这么照顾王翠花啊。我们两个就没饭呐。”柳婆子打趣地说道:“不行,不能厚此薄彼,这饭分我一半。”
“哎哎哎,谁不知道我爱吃米饭。不吃饭我觉着没吃过。你就吃那面片,你不就喜欢面么。”王婆子笑着一手盖在饭碗上,一手推开柳婆子伸过来的手。
刘掌柜也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就吃这面片。老李头的手艺真是不错,这面片汤味儿浓又鲜,鱼肉也不散。我上个月喝喜酒,席面上也有这鱼肉做的面片汤,味道和这一比,汤薄,鱼肉也散。”
老李头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道:“这汤底是用了大黑鱼的鱼骨熬的。今儿中午,夫人要喝鱼汤,我一早就用了三条三斤重的黑鱼身子骨先煎再熬。再把汤汁滤干净了。这鱼汤明儿就坏了,我把剩下的鱼肉片了,浆了在汆熟,面片也是单独滚熟了,再合一起。”
“果然讲究。就你这手艺,夫人都夸个不停。那表姑娘还挑三拣四。”刘掌柜说道。
柳婆子笑了一声,说到:“叫声表姑娘真是抬举了。谁不知道老夫人娘家姓姚,这表姑娘还是姚家在苏北的表亲。这到了沈家都是远房亲戚了,哪来的表姑娘。不过是老夫人叫来恶心夫人的。那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差不多光着身子进门,还充什么大小姐,也就老爷当个宝。”
“听说你们今天去牢里看老爷了,老爷问起这表姑娘了?”熙春问道。
“问了。问得可仔细了。用药怎么样啊,吃穿用度怎么样啊?”王婆子冷笑了一声。
“你啊,就是太冲动了。”刘掌柜说到:“当年也是,为啥被老夫人抓到错处送到庄子里。不就是按耐不住么。”
“那是老夫人和那小贱人设了扣。”王婆子气的拉高了声音,瞬时又泄了气:“也怪我太沉不住,这么蠢的扣还往里面钻。”
“不过这几年你在庄子里也算熬出来了。你放心,那表姑娘在我管的那庄子里,不会有好日子过。”柳婆子给这王婆子舀了鱼汤浇在米饭上。
“那等老爷回来了怎么办?那不是又得和夫人闹。而且那表姑娘出个三长两短的,怕是不好收尾啊。”熙春担忧地说。
“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兴许三年五载。若是回来了,那也有的是法子。老爷那糊涂劲,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牢里我都实话实说呢,半句没有打谎。那表姑娘气血虚,就得多活动,体格才能壮实,这都是回春堂的大夫说的。那庄子也是表格娘最爱的,风景如画,她正好田间活动。吃穿用度比照府里,都送去庄子里了。用不上也都送去了。”王婆子说完扒上一口泡了鱼汤的米饭,满足极了。
柳婆子笑着说到:“熙春,你觉着很荒唐是不是?简直太糊弄了。”
熙春点点头,说到:“这也太糊弄人了,老爷又不傻。”
刘掌柜笑着说:“小丫头,你想想之前王婆婆是为什么被老夫人抓住错处的?”
王婆子一脸菜色看着刘掌柜,刘掌柜笑着摇摇头,气得王婆子猛扒米饭。
“我记得那是三年前冬天,表小姐风寒久久不好。老夫人先是责怪夫人没有请好的大夫,又是怪夫人没有用好的药。夫人这边用的胡大夫,药材都是自家店里抓的,方子都在,老爷都不好说什么。后来,老夫人抓着煎药的小丫头,说是没煎到时辰,故意少了半个时。那小丫头后来招供说是王婆婆指使的。老夫人要把王婆婆打上二十棍子再发卖了。还是夫人找人买下了王婆婆,又送到了江北的庄子里才逃出一劫。”
“你觉得这个扣做得巧不?”刘掌柜示意熙春继续。
“太荒唐了。我们都觉着老爷那是昏了头了,那煎药的丫头进府里才半个月,一来就去了表姑娘那里伺候,怎会会听王婆婆的话。再说了煎药都是两个丫鬟看着,也从来没有一个丫鬟自己看整个药炉子的,不合规矩。万一她往药炉子里扔点什么,谁又能知道。”
“你看,这道理又浅又明白,老爷不还是信了吗?”
熙春点点头说,“老爷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的。”
刘掌柜说到:“其实表小姐和老夫人做得扣好几桩,柳芜娘遇到的可比这刁钻。”
熙春惊奇道:“柳婆婆也遇到过?我没听说呀。”
柳婆子笑着说到:“我遇到的事儿估计那表姑娘和老夫人没少花脑子和银子。我那时管着府里的四季衣裳采买。表姑娘弱不禁风,整日里说冷,老夫人就查了表姑娘的衣裳,查出来表姑娘的夹袄里絮的丝绵分量都少了。所以不暖和,这才让那表姑娘受了冻。然后就把我拿去审。我把从买丝绵的帐,分到针线房的帐,都拿了出来。整个府上买了几斤的丝绵,分到表姑娘这里是十斤,做衣裳的用了两斤。那两斤用在哪几件衣服上,针线房都有记录。表姑娘的衣裳都是要来两个丫鬟才能领走,领走的档册上记着花色、料子和分量,让那两个丫鬟都签字。”
“天,连衣裳都称了分量。”熙春惊道。
“你可不知道,掌管那库房物件的,能记录的都要记录。冬日里的衣裳特别得称重,大毛衣服、皮草,衣服用金丝的,被褥什么的,都得细细记录。”
“那老夫人她们就没话可说了吧?”
“才不是。老夫人叫人拆了表姑娘姜一件黄缎面的薄夹袄,里头拆开一看都是旧棉絮,分量是对了,但是棉絮是旧的。当时老爷就要叫人把我拖下去。还好夫人在,她把针线房十二个人都唤来,把我们针线房的规矩说了一遍,老夫人脸都绿了。”
“啥规矩?我们针线房和其他府上不一样吗?”
“不一样呐。一般人家府上针线房里的人,都是一人做一件衣裳。夫人到沈家以后,针线房就改了。那一件衣裳分成了十几道的工序,每个人只做这衣裳的一部分。你看,这夹袄的衣裳面料是张三裁的,袖口和领口的绣花王五做,填絮以及缝合要两个人就是李四和张三一起做,全部完工了我看过没问题才能送去各房。所以要么全部针线房的人一起干了这事,把表姑娘那件夹袄的丝绵换了。老爷自己都想着不可能,一件夹袄的丝绵才三四两,合着不到一两银子,为着一两银子串通针线房十来个人怎么可能。后来,夫人就把所有表姑娘新做的衣裳叫人拆了,只有那一件是旧棉,再让针线上的人看了针脚,那夹袄被拆过缝过。夫人就把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全部绑了送去告官了。”
“夫人真是聪明,怎么就能提前想到这点呢。”
刘掌柜打了个饱嗝,说到:“夫人很有经商才能,不光府里的针线房,夫人陪嫁里的那间成衣店,都是这样流程。这样速度就快了,你每日只做一样事,自然又快又好,你又裁衣裳又绣花自然就慢了。那成衣铺子招了二十个女工,这普通的春秋衣衫一个月可以出三百件,秋冬薄袄可以出百来件。一般的成衣铺子连一半的量都做不到。而且这样每件的价格成本就下来了。”
“刘掌柜真是三句不离生意经。不过幸好,现在老夫人、二爷还有那表姑娘都搬出去了。不然这府里乌烟瘴气的,日日提心吊胆。对了,刘掌柜,那老夫人和二爷能乖乖呆在小河镇上吗?那日听说在铺子里闹了许久。”
“二爷愿意得很啊。那宅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夫人还给春晖阁一大笔银子,每日都有女妓去服侍。”
“啊,还为那二爷花这么多银子,这也太气人了。当年二爷可是把银子都带走了。”熙春气呼呼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老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婆子吃饱饭,往后一躺说到:“我们呐,就跟着夫人走。”
第12章 见到大人物
九月初九那日,安影一早穿戴整齐,便随着沈夫人去那员外郎府上。沈夫人穿着烟青色圆领衫配着暗绿的长裙,裙边系着一组白玉环绦,手执一柄花鸟泥金的扇子,风姿绰约,和那一群眼高于顶的官夫人们坐一起,风度也不失半毫。众夫人对沈夫人带来小丫头都很感兴趣,便都来打听,沈夫人一律简单回答,这是家里故交的女儿,其余一概不说。安影则乖巧地跟在沈夫人身后,不多答一句。
宴席开在员外郎府上的林水榭边,待落座没一会后,没多久员外郎夫人便出来了。员外郎夫人是沈夫人的亲姐姐,安影瞧着却是长得半点不像。席间沈夫人便和那员外郎夫人坐一块,两人亲密地聊着天,不一会沈夫人就招手让安影过去。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安家姑娘,为人聪慧,这次茶饼的事情,安家也就这姑娘在奔走,上次来我这里,自己把事情理得清清楚楚,我瞧着我们这也实在没有可以安排的合适的人手。我瞧着小影身份正合适。”
员外郎夫人点点头,拉过安影的手,笑着说:“安家姑娘不用慌,待会随我去见几个人。”员外郎夫人又唤来席间坐着的绿衣女子说到:“阿霞,待会你在席上,我带她们两个去趟听涛阁。”
那女子点点头,又微微福过身子,朝着沈夫人行了个礼,说到:“见过姨母。”便走下席间,与众夫人寒暄起来。
员外郎夫人带着沈夫人和安影二人从水榭后头出去,没多久就到了一小院前,这里古树参天,绿荫浓郁,树荫深处有一小楼若隐若现,颇有古刹之风,安影心里想着,这员外郎府邸外看普通,没想到内里竟有如此风景,倒像是有百年沉淀的大家。
待走进那小楼里,安影才发现这是间藏书楼,一楼整齐列着十余排的书架,整整齐齐搁着各类书籍。三人进了旁边的厢房,里头三名男子正在聊天,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
员外郎夫人福身说到:“夫君,这是安家小姐。”
旁边那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笑着说到:“这就是安家小姐,苏大人想找个懂茶饼的问问,安家小姐正合适。”
安影一惊,马上福下身去行礼。员外郎夫人笑着说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苏大人,这位是郭郎中,今日刚好就过来见见茶行的人。安家小姐年纪虽小,但理事几年,如今安家铺子的事务都是安小姐在打理。”
员外郎戴昶点头说到:“因为现在整个京城的茶行都紧盯着我们。若是随意找来茶行的询问,怕打草惊蛇。特别听闻安小姐进了府衙大牢,也是仔细问了不少茶行的情况。”
安影行礼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小女定如实相告。”
几人入座后,郭郎中便问道:“安小姐要不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听戴员外郎说,这段时日你自己在奔走。原本官府放出风声说是斤两不对,现如今湖州茶行闵地茶行还都是这么想的,一窝蜂地又改回原来的式样。倒是安小姐这么快就摸清了门道。”
安影瞧那郭郎中和戴员外郎年纪差不多,都是四十左右样,戴员外郎白面长须,穿着讲究,而那郭郎中却是黑面端髯,有点凶杀之气,穿着也是普通的布袍,甚至脚上布鞋已有些污渍,这便是寻常人家的老爷都不会如此不讲究。
安影听那郭郎中问,便把事情略整理后缓缓道来。
“每年湖州贡茶收茶的时间都是五月二十日左右开始,一般都要收上五六日。我们茶户都是先紧着贡茶,把上好的茶叶做成贡茶以后,才开始做铺子里自家卖的。今年天气暖和,采茶叶比往年早了三日,开采那日是是五月初二。”
“我们铺子小,人手不多,贡茶都是父亲亲手做的,用了五日。初八那天我父亲和家中老仆一起送茶饼到湖州茶场,由转运使、知州和我父亲三方点交了这批茶饼。按着惯例,由那转运使大人随机抽取一饼,当场食用,以评高低。这评定之语均记录在档,我父亲记得是香高味隽,评为上品,并没有出现中毒的情况。”
安影停了一停,说到:“原本我有些不明白,茶饼出了问题,其实很好查源头,为什么官府先要放出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风声,又关押了茶行几位老板这么久。直到听沈老爷说,京城里已经查了所有的茶饼都有毒,这才明白过来。但是还觉得奇怪,若是送进宫里的茶饼全部都有毒,那肯定是后面下的,怎么又还是把茶行的人关押。”
郭郎中点头说到:“这消息不假。至于为什么还关押茶行的人,这是苏大人下的令,也是为了稳定人心。这事情太大,当时查出所有的茶饼都有毒时,圣上大怒,这番手段要将整个皇家置于死地。当时圣上是要将所有的涉案之人诛杀,朝里的大臣们也是赞同。苏大人上书道,若是简单杀光所有涉案之人,背后的人就会逍遥法外。圣上这才同意先关押,等彻查之后再定夺。”
安影心头一紧,心道原来父亲差一点就要丧命,可能连自己都难逃厄运,待缓下心绪来才起身行礼说到:“谢苏大人仁心。”
一直沉默的苏大人扶起安影道:“安小姐不必如此。”
安影轻声说到:“若是投毒,又是这么大规模的,进宫以后是不大可能,最有可能便是在在湖州榷茶场到进宫前这段时间里。听我父亲还有沈老爷的描述,今年转运使大人改了茶叶的包装,用了上好的缭绫做了茶囊,再装进了藤箱,用油纸包好箱子送进了京城里。那茶叶包装是最有可能的。所以我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毒?”
戴员外郎几人听后均频频点头,却不答话。室内一阵寂静,半晌之后,苏大人才说到:“这原本不能外传,如今你都推到这一步了,不说这个毒,什么也推不下去。从宫里查出有毒的茶饼一共是五十斤,全部是那小凤团式样,而且都是湖州这里出的茶饼。虽然前面在闵地也是放出风声,也抓了一些茶户,这是我特意安排的,搅浑了这团水。当时这毒经过刑狱司辨认候确认为满寅,刑狱司便做了这个局。”
沈夫人和员外郎夫人显然刚听到,两人俱是一惊,而安影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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