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尴尬地看向萱儿。
萱儿却没看她,脸上神情有些难以捉摸:“那你是...”
她说完就有些腿软,眼见着就要跪下来行礼。
“别别别!”沈昭昭忙阻拦,“我是微服出来的,不必行礼!”
她说着又回看向云朵,将她打量一番,皱眉道:“嫂嫂怎么这身打扮?你在做生意?”
云朵不愿和她过多交谈,只应了声。
沈昭昭也不介怀她态度冷淡,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好,定能让我哥收了心...对了!我二哥就在这街上,我让他来见你!”
她说着便四处打望起来。
云朵见状吓得不行,急忙道:“沈小姐,不必了!沈小姐!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沈昭昭浑不在意,伸着脑袋抬头四处寻着,“今日出门时我便叫他一起过来,可他偏偏临时有事!”
云朵仅是想象若是与沈誉见面,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手上用了些力,稍稍牵动她裙角,想制止沈昭昭,奈何对方是个活泼的,四处望着,嘴里还说着去远处看看。
“沈小姐...真的不必...”
“找到了!”沈昭昭一回头,糖水摊后面有一座湖,对岸的湖边上立着座高耸酒楼,那三楼靠窗坐着的,可不就是沈誉。
“二哥在那儿!”她指着楼上,用力地挥手,大声喊着二哥。
距离有些远,对方并未有所察。
云朵有些难堪,僵硬地转身看向楼上,随后浑身凝固。
她日日推着小车,假借贩糖水来偷看的,正是方才买了她一碗糖水的公子。
那公子此刻正倚窗而坐,一只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上还把玩着装糖水的竹筒。
他偏着头,似乎在听屋内的人说话,隔着遥远距离只能看到不太清晰的下颌线条。
云朵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怔怔望着那个身影,拉住沈昭昭的手问她:“那个人就是...沈小姐的...二哥...?是不是那个...坐在窗户上的男子?”
沈昭昭笑了下:“这一面的窗户不就只有他一人么?”她说着又大声喊了两声二哥,“沈誉——!”
对方似乎总算听见,看了过来。
隔得太远,沈昭昭看不清他神情,又挥了挥手,转头兴奋不已道:“他看见了,我让他——哎,人呢?”
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转瞬就不见了,连摊位上也没了踪影。
她找了会儿,四处都不见,只好问萱儿,萱儿只说云朵回去了。
沈昭昭无奈,只好转身寻到那酒楼上去。
酒楼里都是些听曲作乐的男人,她一介女流登楼引来不少看客瞩目,待找到沈誉的房间,瞥见他仍是坐在那,连姿势也未变过。
只是屋内本该有其他乐师的,此刻除了沈誉却并未见着别人。
她噘了噘嘴,走过去坐在一边的垫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道:“二哥不是说今日有事?这么快就办好了?”
沈誉没答,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方才在前街看见你,正想找你说句话,一转身就没影儿了!一路跟过来,没成想你竟在这种地方!”
沈昭昭嗔他几句,又想起云朵,脸上瞬间转喜,起身站在沈誉边,“你猜我刚刚看见了谁?”
沈誉看着她比小孩还变得快的脸,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沈昭昭兴奋道:“我看见了云朵!就是云府的二小姐!”
还以为是什么事,沈誉无趣地哦了声。
沈昭昭绘声绘色地说:“你若早上跟我一起去了多好!那个云朵可是个绝色的,王府世家的女子只怕也难得与其姿色相比!二哥,你有福了!”
沈誉把玩着手中竹筒,漫不经心道:“你在下面大喊大叫,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才不是!”沈昭昭哼了声,“方才我在那湖边,碰巧又见到她,正说要你下来见一见,谁知一转眼她就走了!”
沈誉失笑。
对方这不是也不愿意见他么。
沈昭昭见他不为所动,拉着他胳膊晃了晃:“哎呀二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那云朵真的长得天仙似的!说话也绵语柔声,一看就是好姑娘!”
沈誉被她晃得烦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下来,看着他天真的妹妹,抬手把她头发揉乱,道:“我这几天就不回王宫了,若是父王问起,就说是程绪有事要和我去扬城办。”
“哎?哥?”沈昭昭去拉他,却连半片衣角都没捉到,手心有些凉,低头一看,手心是他顺手递过来的竹筒。
她跺了跺角,将竹筒扔到桌上负气离开。
·
云朵连小推车也顾不上,一路跑到城外的一处小院,待把房门都关好后才把帷帽摘了,靠着门大口喘气。
陈芳兰听见动静,唤了声:“朵朵?是朵朵吗?”
云朵抚了抚胸口,应道:“是我。”
里面传来一声轻咳,不多时缓缓走出来个妇人,与云朵长着张有些相似的脸,却苍白得紧,拄着拐行动不太方便。
“娘你怎么下床了。”云朵快步走上去搀扶着陈芳兰,“大夫不是说让你多休息。”
“哪能一直躺着,骨头都松了。”陈芳兰坐下来,看着女儿沁着汗的脸,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拭,“今日不是去见王宫的人吗,怎么满头大汗?”
“没什么。”云朵有些犹豫,“我刚刚见到沈二公子了。”
陈芳兰自然知晓他见过沈二公子,可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由担心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云朵摇了摇头,想了想,说:“娘,你觉得...一个人的为人,会和旁人所见、所说的一样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陈芳兰说完又有些了然,笑了笑,“那沈二爷如何?长得可正直,谈吐举止莫不是和纨绔不一样?”
“我......”云朵不好意思说她常常偷瞧沈誉的事,只好改口,“今日见了他,我才发现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哦?是在何处?当时境况如何?”
“是我们初到绥地时,那日我去抓药,从药房出来时天已快黑了,路上见着个老伯腿上受了伤,碰巧沈誉也在,他本牵着马,见那老伯不便,就将马送给了老伯,又给了些银钱...”
陈芳兰自然也是打听过沈誉的,听了她这话,想了想,说:“这人呐,又不是死物,与人相处定然不只一面。富贵人做善事总比我们简单得多,兴许你看来他是善举,谁知是不是他一时兴起,或是无意之间的顺手施舍,更遑论那样的世家公子,不过一匹马而已,说不定他还嫌牵着麻烦呢。不能仅凭一个人做了件好事,就说他是好人,也不能单凭一件坏事,就说他是歹人。”
云朵有些沮丧,垂着眼默不作声,脑海里又浮现出酒楼上的身影,和今日卖糖水时的短暂对视。
陈芳兰看她神情颓然,也难过起来,说:“都怪我。我若不是轻信了你爹,也不会轻易就搬来这里,你也不用...”
她话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落,云朵心都揪起来,急忙用帕子给她拭泪:“您说这些做什么,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嫁鸡嫁狗都一样,去了王府好歹还能当个主子呢。娘身子才刚好,别哭了。”
陈芳兰仍未停止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她哭得心碎,惹得云朵眼睛也红起来。
云朵用力眨了眨眼将眼中酸涩挤掉,宽慰道:“娘不是也说,看人不能仅凭表象,说不定他是个疼人的...”
陈芳兰抬头望着女儿:“不如我们逃了罢,不要管这些事了,让云宥才自己解决...”
云朵想到她的药费,摇头道:“今日王宫的人都来见过我了,也订好了日子,我们再反悔,只怕逃得再远也得被抓回来,得罪了广南王,我们只怕连命也不保。”
陈芳兰眼中忍不住又蓄起泪,问她:“订的是什么时候?”
云朵十分勉力地笑了笑:“十天后,下月初一。”
第3章
初一很快便到了。
云夫人起了个大早,张罗着奴仆家丁忙前赴后的处理府中大小事宜。
不过是王宫纳个妾,倒隆重得跟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似的。
将嫁妆都清点一遍,云夫人才抬头问起云朵去处。
丫鬟站在一边说:“在后门等着陈姨娘呢,有一会子了。”
云夫人啪地合上礼簿,两条眉毛倒竖着,抬腿往后门去,嘴里不悦道:“什么姨娘!”
远远就看到云朵正守在门口,抻着脖子望着远处。
云夫人鼻子里呼呼出气,却仍挤了笑脸上去喊她快换喜服打扮。
云朵对着这位常带笑脸的夫人有些怵,只低着头说:“我想着娘亲这下该到了就出来看看,可等了许久还没见着。”
云老爷先前答应过她,待她嫁到王宫,就把娘亲接到府上住,还配两个丫鬟服侍。娘亲住在城外的一处小院,路程并不算太远,可她等了许久,按理说早该到了。
“哪里这么快能就到了,早市进城的小贩书生多了去,进城排查不得耽误些时辰。”云夫人边拉着她往回走边取笑道,“等你梳妆打扮好,说不定你娘就到府上了,你也好给她敬杯茶,也不误了喜时。”
云朵进府也有个把月,早已见识过云夫人的厉害,若是被这样拉回屋换了喜服,哪里还会有再让她出闺门的道理。
她有些急,抓着云夫人的袖子跪下来说:“喜时得到晚上呢,母亲就让我再等等罢。我娘她身子不好,许是老毛病又犯了才来得晚,我就在这等她,待她进了府就回去换衣裳。”
她哭得满梨花带雨,云夫人心底直道不吉利,生出几分厌烦,又不好发作,只耐着性子将她拉起来,道:“哭得这样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好好好,你就等等罢,我再让人去看看你娘来了没有。”
“多谢母亲。”
云朵抹掉眼泪,点头站起来,看着云夫人去吩咐家丁。
又等了半个时辰,竹林深处才见着有人抬着轿子徐徐走来,云朵认出是府上的人,忙擦了把脸迎上去。
陈芳兰也见着她,还未落轿眼泪就落了下来,等母女二人拉上手更是哭做一团。
云朵担心娘亲身子,急忙止了哭,又劝起来。
母女说了许多体己话,没多时就有人来催。
云朵来不及再多说别的,只好跪下来给亲娘磕头。
陈芳兰将她搀起来,泪眼婆娑道:“娘这辈子跟错了人,也教不成你如何选夫君,转眼你却要去那院墙深处...”她侧过身,拉开袖子,从手腕上摘下只金镯子,悄悄戴到云朵手上,又塞了张帕子过来,小声道,“你爹前几日来过一趟,我找他要了些钱,你放在身上,别让人知晓,连沈二也不能说。去了那边吃穿倒不用愁,只是少不得要打点些人情...”
云朵摸到手帕里硬梆梆的,像是一锭锭的元宝,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陈芳兰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寒门小姐,少不得有些气节在身上,若能对人俯下身段,母女俩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她将那帕子还回去,泣不成声道:“娘,娘...”
“收好!”陈芳兰硬塞给她,又给她把眼泪擦了,“快别哭了,眼睛都肿起来。娘就在外边等你,看着你走。”
两人没说多久话,云夫人又叫了人来催,云朵万分不舍,也还是走了。
梳洗打扮完后就到了晌午,云夫人匆匆喊了轿子就把人扶上去。
除了刚搬来绥地的那次,云朵还没出过远门,也没去过王宫,从来不知道王宫竟这样远。
轿子坐了许久,久到她连眼皮也抬不起来,昏昏沉沉,脸色发白才停下来。
云朵捂着胸口,轻轻将轿子窗帘掀起一个角,正午就出发,想不到眼下天竟是黑了。
轿外传来动静,有人透过帘子在外说着什么吉祥话,随后高呼一声落,轿子才落到实地。
云朵急忙盖好盖头端坐好,接着就有人掀开轿帘,一只富贵的手伸到面前,尖亮的妇人声音直拍面门,道:“请姨娘下轿。”
云朵心中暗暗惊诧,因着盖头看不见是什么人,只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手放在她手心。
那肥厚的手牵着她踏出轿子,有壮硕的仆人立即蹲在面前。
云朵看见他背上绑着竹椅,耳边又听见妇人道:“请姨娘入院。”
她不太懂,只听得妇人细声提醒,随后搀着她坐在那椅子上。
“起——”
才刚坐定,又是一阵颠簸,目光所及的地面抬高,云朵被背着不知去往何处。
盖头随着步子摇晃着,能看到荡进来的光,落面被灯烛照得通明,却安静得很,没有喜炮,也没人道彩。云朵也是见过寻常百姓家嫁娶的,也曾奢想过将来娶自己的是个什么寻常人,那时兴许能在院中摆上几桌,再欢欢喜喜闹上一场......
想着想着,眼前又模糊起来,她记起娘亲说的话,忙眨了眨眼止住泪,低着头继续数步子。
行了八百八十八步,背后的仆人才停下。一路随行的妇人站在门前又说了些吉祥话,才领着她进屋。
门槛很高,云朵穿得厚重,费了些力才跨进去,屋内烛火烧得旺,照得眼前的盖头更加红艳。
妇人将她扶在床沿坐着,再次说了些吉祥话才离开。
随着远处的关门声响起,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云朵端坐在床边,浑身绷得如上紧的弦,默默地等。
从进了屋,她才有了几分真切感,今日嫁的夫君,是沈誉。
她又想起阁楼上的长衫公子,和那日咫尺的脸,还记得他比湖底天空还深的眼神,那湖水般清冽的嗓音。
她脸也热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想着等下沈誉来揭了盖头,她该如何回应。
他见着自己,会不会认出她来。
可转瞬又想起自己平日里去那湖边穿的都是些粗布麻衫,做的也是些粗活,成日灰头土脸的的,那天面对面时还在哭,多狼狈,还是别记住的好。
话说回来,若他真是记得自己,又能如何。
凭他这样的家世,想来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说不定早就将她视作过眼云烟罢了。
她心下一时也拿不准是想沈誉记得她还是记不得她,手指绞在一起快沁出汗。
目光落在手腕处,早上娘亲给的镯子还戴着。
云朵手指松开,轻轻抚着。
换喜服时,她怕被人看见镯子,就藏在小衣里,上了轿子才悄悄摸出来。
镯子上面还刻着如意金行的字样,沉甸甸的的,大小却正合适,想必是娘亲亲自去换的。
她没别的奢望,只盼着娘亲住到云府里,能过得好些。可又想起来云夫人,只怕...
云朵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咬着唇。
她头有些发昏,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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