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说话也有些迟缓。“裴小姐为何又会与杜大人结亲?”
绥地向来嫡庶之间贵贱分明,裴宁宁是裴将军的嫡女。即便嫁不了王子,也不该是家中排行老三的杜大人能高攀上的。
男人似乎听见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意却未及眼底,看着她说:“我都能坐上王位,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
云朵哑口无言。
又很快想到他如今身份,好奇的心再次提起,但始终没敢开口问。
沈誉却并不想提起这事,仍说回裴宁宁。
“我和宁宁的确自小一起长大,但对她从未有过一分和对你一样的感情,只当她是个被宠坏的妹妹。我原以为她也一样...”男人垂了垂眼,“是我太理所当然,以为你会一直在身边。”
手笼太厚,云朵觉得手心渐渐沁出了层薄汗,黏黏的,将柔软的绒毛也濡湿。
她嘴唇张了张,莫名地忽然说起刚才在酒楼里程绪说他抢了镯子的事。
男人默默听完,只是浅浅地笑了下,“他是这样说的么。”
马车缓缓停下来。
云朵抬眸看了他一眼,发出声很轻的鼻音。
沈誉先一步下了马车,屏退小厮,抬手将人扶下来。
脚才刚落到地上,云朵便停在原地,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街景。
“这...”
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她差一点就要想起来是什么地方。
马车很快被驶离,云朵被身后的光亮吸引,转身的瞬间瞪大双眼。
面前立着座气派的府邸,灯笼照得明亮,门匾上的【云府】二字赫然落入眸中。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沈誉将云朵的手塞回手笼里,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里面边走边说:“程绪说得不全对,他并没有姐姐,那镯子是我花了三千两找他定做的。”
第50章
云朵以前在云府并未住得太久,又一直住在后院的一间小厢房里,对这座宅邸并不算熟。如今时隔近两年重游,更觉陌生。
云老爷果然是仕途明亮了一段时候了的,雕梁石柱犹能看出其盛极一时的气势。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即便灯笼点得够亮也空荡荡的一片。
云朵走在其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云老爷的事她是听说了的,彼时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可那时云朵只庆幸及时将娘亲接了出来,才免于牵连。
她想到此处,不由得步子也慢了。
男人跟着放慢脚步,垂眸看过来,观她脸上并未异色,想了想,说:“我本来想手下留情,可云氏父子犯的是重罪,若不...只怕难以安抚人心。”
云朵摇了摇头,“我从小只和娘亲相依为命,从来都只当没有父亲,何况大王不杀他们已是仁慈...”
而且男人没有将她们母子二人也一并算在内,已经是网开一面。
沈誉却突然停下来,转身挡住她的去路,沉声道:“我本来不想放过他的。”
云朵轻轻揪着手笼里的绒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男人突起的喉结滚了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接着说:“我那时想着将他有关的人都抓回来,全都关起来,最好再让我一个一个审问。”
他背着光,看不清眼底的神采。云朵却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探出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脖颈,让她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她嘴唇轻轻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又紧紧闭合。
沈誉也很快收起情绪,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道:“时候不早,早些歇下罢。”
云朵有些犹疑。
歇在何处?
没过多久便有答案。
沈誉带着她穿过蜿蜒石子小路,来到主院。
云朵以前也来过的,这座院子是昔年云老爷夫妇栖身之所。
她站在门口,一时有些踟蹰。
男人猜到她心中所虑,轻轻笑道:“云府的主院,自然留给云府的主人宿。”
“我...这...”
云朵一时语塞,沈誉言下之意,难道...
沈誉站在门前,屋里的烛火落在他眉间,染上温暖的黄色。
他忽然抬了下手,只到一半,又僵硬地放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道:“夜里凉,记得盖好被子。”
一直到沈誉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尽头,云朵才怔怔地走进屋。
里面早已有侍女在等候,见她来了,便上来给她脱掉路上被沈誉不知从哪找来的斗篷,又给她摘下温暖的手笼...
许久未被人服侍过,云朵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却并未拒绝。
屋子里地龙烧得热,侍女将她身上穿的冬衣也换下,又端了热水给她洗漱。
待弄好后,云朵又没了睡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她脑中有些乱,许多事乱糟糟的堆在一处,却不知该先想哪一件,闷坐了半晌,只得轻叹一声,撑着半边脸望着铜镜中的人发呆。
镜子倒映出宽敞的卧房,其奢靡程度竟比沈誉在王宫里住的承宜宫更甚,更显得云老爷的大牢蹲得不冤。
她盯着镜子看了会儿,视线又落到镜中人脸上。
许久没这样仔细看过这张脸,瘦了,也憔悴了,全不见以前单纯的懵懂水灵。
也不知沈誉对她仅存的这点旧情还能持续多久。
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正要收回目光,又被面前的提盒吸引。
很熟悉的款式,连雕花的颜色都仿佛在哪里见过。
心中还犹豫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到提盒侧边的暗扣,轻车熟路地拨下机关...
想起来了。
是之前那回,沈誉带着她去买胭脂。她只试了一种颜色,沈誉却将那掌柜手中所有的货都买了回来。
如今提盒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琉璃碗都不见,装的都是些珠钗耳环。
云朵取出一只戒指,通体清透,手感润泽。
她看了会儿,又放回去,将提盒关上,回到床上睡了。
第51章
陌生的床睡得总不太安稳,前一夜虽说睡得晚,云朵也未懒床,天边才擦亮便醒了过来。
若在平时,这会子已准备好了一天要卖的东西,今日在别处醒来,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她坐在床头呆坐了半天,直到有侍女进来才回神。
侍女叫小梅,是个胖胖的姑娘,看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做事倒很细心。
云朵看着小梅忙碌的模样,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道:“不必你费心,我自己来就好。”
小梅却似乎不敢依她所言,仍是抱着几件裙子过来,问她:“小姐想穿哪一套?”
云朵便也不再为难,目光落在那些漂亮衣裳上,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待走近了,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来,都是她原来住在菡萏居时,沈誉送她的。
她从王宫离开时,除了自己来时那一两件行李,再没拿走其他。
看来如今都被沈誉搬来了这里。
云朵忽地伸出手摸了摸,果然还是温热的,想来是刚烫了拿过来。
她盯着那几件衣裳默默看了会儿,随便选了一件,道:“就这件罢。”
小梅边给她穿衣裳,一边又问道:“早饭已备好了,小姐口味是偏甜的还是咸的?”
云朵抿了抿唇,说:“我还不饿,待收拾好便回去了。”
小梅手上动作顿了下,又劝道:“小姐简单吃几口也好,回去得有段路呢,若是路上饿了不好受。”
云朵仍是拒绝,“路上饿了我就在路边随便吃点应付应付就好。”
她实在不想和沈誉一起吃早饭,一想到昨晚那些事,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男人。
小梅不好再说什么,“那奴婢给小姐备些点心和热水,以备路上所需。”
话已至此,云朵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头。又想起沈誉,犹豫了下,道:“二爷可起来了?我正好去和他告别。”
小梅摇了摇头,“大王才刚睡下,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云朵看了眼外面更亮的天。
“才睡下?”
“是。”小梅答道,“大王半夜便起了烧,一直到天亮才勉强退下来,炙了好几针才昏昏睡去。”
云朵哦了声,一时没有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没忍住开口问:“怎么会突然起烧?”
昨夜走前明明还好好的。
小梅正在收拾包裹,声音大了些,道:“大夫说是连日操劳,再加上昨晚吹了冷风,这才病倒了。”
云朵忽然想起昨晚沈誉和裴小姐站在古月轩楼下的光景,嘴唇抿成一条线。转而又想起他给自己披斗篷的模样,连眉毛也拧起来,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了。
小梅像是又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停下来,转身对着她说:“自从入秋以来,大王便一直忙个不停。先是洪水、再是秋收的事儿,连觉也没时候睡。眼见着入了冬以为会闲一些,近日却突然连王宫也不回了,想来又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砸在心底,压得云朵连呼吸也弱了几分。
她不是没瞧见男人早不似从前那般强健,只是没想到...
小梅轻轻叹了声,接着道:“太后娘娘为大王这般消瘦已心疼得不行,暗暗抹了不知多少泪,昨儿回宫去请大夫的事儿今早必定也会被她老人家得知,到时候又不知要如何难过了。”
云朵低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又没让他...”
小梅不明白她这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多问,只是将手里包裹麻利系好,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车也已经备好,小姐可是要现在走?”
云朵张了张唇,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指尖收紧,将身上柔软的料子捏了捏,僵硬问道:“我、我能去看看他么?”
小梅眼底亮起来,立即放下包裹冲到她面前领着她往外走,“奴婢这就给小姐带路。”
“...”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云朵只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没多作犹豫便跟了上去。
沈誉原来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云朵还记得,这房间以前是云霆的住所。
才进院门,就看见几个大夫簇拥着往外走,个个脸上都是严肃的模样,直看得云朵心头一紧。
她忍不住朝里面望了望,只能看见门口垂着厚厚的挡风帘。
小梅已到了门口,抬手才打起帘子,就闻见股浓浓药味儿扑鼻而来。
云朵心底压着的东西更沉,脚下竟有些急迫起来。
待终于见到那张沉睡的脸才恍然找回自己的呼吸。
男人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他额头潮湿一片,连着两侧鬓角都能看见晶亮水光,将乌黑青丝濡湿成一绺一绺。
云朵盯着着他脸上退烧后还未散去的残余红色,眉心拧成一团。
才一晚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小梅屏退两侧服侍的丫鬟,将床头的纱帐挂好,又换了张柔软的椅子放在床边,没过多久便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能隐约听见男人的呼吸,像只沁了水的潮湿风箱,粗重又缓慢。
男人薄薄的双唇干得起了皮,云朵找来放在一边的水,用勺子抹湿,轻轻擦在他唇上。
睡着的人无意识地张开唇,露出一点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云朵见状,收回手又沾了些水给他。
如此重复了十几遍,男人干得发裂的嘴唇总算好看了些。
云朵将碗放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将他嘴角流下的水渍一点点拭去。
正要收回手时,手腕却忽然被捉住。
滚烫的温度从腕骨处传来,迅速将脸染红。
那双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男人一贯平静如水的眸子难得有些迷蒙。
明明进来时还睡着,忽然就醒了。
“你、你怎么醒了?”
云朵动了动手指,望着那双眼。许是生病的原因,里面竟沾着层隐约水汽。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指尖,沈誉有些气短,声音也哑得厉害,却是含着笑意的。“你的手总是很凉。”
他边说着边抓着那只手往自己脸上贴,疲倦的眸子轻轻合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云朵忽然想起隔壁驿站的那只猫儿,路过时总能看见在草垛上蜷成一团,微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指尖僵了僵,终究没有收回来,视线闪烁着看向一边摆着的花瓶,里面插着截干树枝。她盯着那树枝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男人浅浅睁开眼,眼神不再似以前那般凌厉,虚弱地望着她削尖的下巴,两片干得起皮的唇动了动,道:“我送你。”
他说着就松开手,作势要坐起来。
云朵心底一惊,忙伸出手去将他按住,“你病着该好好休养才是...”
沈誉歪过脸,目光落在她撑在自己胸口的手,说:“既是我将你带出来的,自然也该我送你回去。”
云朵看着他额头还未干的汗,眉心微蹙,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几分,道:“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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