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响起,便叫湖面的飞鸟停驻,琴音带着感慨,很快化作扶摇直上的高兴,紧接着由浓转淡,化作逍遥与自然――
如斯悦耳,绕梁不绝。
与此同时,圆明园通往后湖的大道上。
等李德全亮出一道令牌,侍卫们齐齐下跪,退到了一旁。
康熙颇有兴致地瞧着远方,这湖,这景,隐约可见他畅春园的风格,可见胤G装扮的用心。
忽然间,耳畔传来动人的琴音,似清晰又似渺远,康熙一愣,慢慢负起了手。
老四这是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皇帝眯起眼睛,很快,抛下了其余的杂念。旷远之音紧跟着自然,像是无形的音符,在广袤无际的草原舞动,康熙侧过身去,发现李德全这个奴才沉浸在琴声里,就差闭起眼睛了。
皇帝繁杂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琴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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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侍卫紧赶慢赶前来汇报的时候,四爷神色微变,只来得及交代年娇一句“坐好”,便绕开凉亭,大步往外走。
一路上,他低声问:“皇上什么时候到的?”
侍卫统领答:“两刻钟前。皇上沿着后湖散心,接着驻足不前,像是在……听琴……”
听琴。
四爷放缓脚步,到了地儿,恭敬地叫了声“汗阿玛”,康熙背对着他,摆摆手,四爷便自觉地立在他的身后。
四周安静至极,唯有悦耳琴声。等到琴音停止,康熙回过头来,带着笑意:“老四,你哪里请来的琴师?”
四爷敏锐地察觉到,汗阿玛心情很好,不,是极好。
他也含了笑:“正是为十三弟治病的年允恭。”
十三弟……李德全心一紧,震惊过后,不禁为四爷捏了把汗。多久了?几乎没有皇阿哥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尽管他知道皇上偶尔会问起十三爷的腿,但,这事在台前依旧是个禁忌。
出乎意料的,康熙讶异片刻,缓缓点头道:“是他。”
四爷神色不变,又听皇上开了口,这回语气莫测:“你上折子给朕,说想要修养一阵子,朕允了。这就是你所说的修养――此间乐,不思蜀?”
四爷垂首:“儿臣不敢。”
康熙哼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四爷OO@@,从袖间拿出一张稿纸,继而展开,双手呈给他看。
康熙接过,半晌,惊讶极了:“这道几何朕都不会做,你解出来了?”
再看向四儿子的时候,皇帝的眼神柔和得不得了。
四爷:“……”
他沉默片刻:“解题的不是儿臣……”
康熙笑了声,说:“你倒是诚实。”
四爷脊背紧绷,抬起眼,发现康熙的眼神依旧柔和。下一秒,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是年允恭解的吧,如此人才,朕带走了。”
“……”好半天,四爷出声道,“总要给人家兄妹见面的机会。”
康熙却是猛地变脸:“朕是这么刻薄的人不成?自然要等他们叙完旧。我看你逍遥得很,巴着人给你抚琴,你汗阿玛我却半点也享受不到,真是不孝子。不把他给朕,你便滚上朝去,日日叫你填国库的窟窿!”
李德全的脸扭曲了。
四爷嘴角动了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非但没有请罪,反而叹了一声,用的妥协的语气:“都听您的。”
康熙这才不骂了,一边走,一边淡淡开口:“都藏好了,不许暴露朕的身份。”
都一把年纪了,还玩微服,四爷猛地冒出这个念头,很快把它挥了出去。
凉亭内,年娇压低声音,把近来五光十色的生活复述给大哥听,年希尧听得津津有味,准备回头告诉阿玛额娘。
只是……他似想起了什么,脸色重新漫上复杂:“娇娇,王爷日理万机,平日里上朝听政,还得解几何题,想必十分忙碌。”
见年娇不解地望来,年希尧压低声音:“你……力气小一点儿。”
特别是扑人的时候……
年娇:“……”
她的脸又红了,这回是委屈,上朝听政也就算了,她怎么不知道老板喜欢解几何题??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我不爱几何,也不爱笑。
第41章
年娇正想反驳,抬头一看,就见老板远远朝凉亭走来,连忙端正地坐好。
四爷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边走,边在心里揣摩皇上的意图。
他对年希尧道:“允恭好琴艺,只一曲,便为这湖光山色添彩。”
年希尧连道不敢,四爷摇头,他的夸赞还是收敛了。
望了眼与有荣焉的年娇,他一笑,让苏培盛带年侧福晋去早早收拾出的厅堂,好叫兄妹俩有个叙旧的地方。
小花妖眼睛一亮,乖乖起站了起来。
望着年娇离去的背影,四爷收起目光的温和,转过身,对年希尧低声道:“我这里有个慕名求医的故人,听闻十三弟腿有好转,想着让我引荐一二。他已有些岁数,算是老人家了,这些年甚是操劳,允恭看……”
四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变,年希尧也没多想。
他猜测是朝中的哪位老大人,一口应了下来,既是王爷的故人,看一看也是应有之义。何况还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他拱手道:“举手之劳,岂有不应之理?王爷千万不要予我诊金。”
四爷拍了拍年大哥的肩,心道诊金如何,恐怕不是他说了算的。到最后,终究还是咽下去了有关面圣的提点――
皇上为何微服,如今他也有了些明悟。在谁也不认识的宫外,汗阿玛或许更高兴别人将他当做普通的、需要关怀的老者看待,而不是君。
都说由琴识人,加上那道难解的几何,皇上能对允恭生出感兴趣,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知为何,四爷对年希尧抱有信心,至少比从前年娇背诗的自信强一线。
方方面面思虑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四爷负手而立,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只见三两只鲤鱼在水中跳跃,鱼尾摇动,一派悠闲自由。
……
年希尧是个体谅他人的人,虽比不上年羹尧思虑周全,但能让他在乎的人过得开心又舒畅,就像水流无声地滋润着大地。
就像现在,他控制着时间,把该关怀的话都同妹妹说了,便起身向她告辞。
年娇一直很亲近这个大哥,觉得他比二哥靠谱,得知大哥又能发挥自己学医的爱好,小花妖眉眼飞扬,显得很是高兴。
她就说老板人很好。
得知年希尧去见圆明园求医的“病人”了,年娇寻寻觅觅,终于在湖心亭寻到了赏景的王爷。
继而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朝他扑来:“爷对我哥哥真好!”
这回又换了个话术,不是“爷对我真好”了。四爷心里淡淡地想,这回没有推拒,伸出手,精准无误地将年娇接住,提起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手边放着一盘剥了壳的松子,四爷伸手捞过,把它推到年娇面前。
年娇看看松子,又看看王爷,吧唧一口亲上他的眼角。
葱白的指尖捏起一颗,轻轻凑到四爷的唇边:“你也吃。”
鼻尖是浓郁的桃花香气,男人低头看她,半晌岿然不动。
他道:“我早就过了吃零嘴的年纪了。”
松子怎么算是零嘴呢?这是富有营养的坚果,年娇不依不饶地继续举,四爷瞥她一眼,只得张口吞咽了下去。
年娇满足了,她像仓鼠似的挑挑拣拣,把最圆润最大个的松子拿出来吃,其余的留到后面。四爷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藏住浅淡的笑意:
“方才可有和你大哥谈论我?”
年娇脸颊鼓鼓的,差点说顺了口:“有……没有。”
这就是有了。
四爷平静道:“说的我什么?”
那怎么能全盘告诉呢,年娇声音渐小:“大哥说王爷日理万机,十分忙碌,叫我对王爷体贴一点。”
四爷唇角一抿,不让自己上扬的弧度过于明显。
片刻他道:“允恭说的不错。都说长兄如父,你需听从长兄的话,对我体贴一点――”
“年娇。”四爷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衣袍OO@@落下的残渣,额角青筋跳动,“你若只知道啃零嘴,就别想坐这儿了……”
年娇唰地把松子放了回去,眸光潋滟又无辜。
那怎么行?她信誓旦旦道:“爷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四爷凝视着她:“是么?”
年娇:“……”
四爷把剩下的松子倒进掌心,只留给年侧福晋一个冷酷无情的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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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年希尧见到了他的“病人”――只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带着随从,在待客厅前踱着步,乍一看,显得背影很是萧瑟。
他温声问道:“老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康熙眯了眯眼,瞬间明白了四儿子给他找的身份。他将浑身气势收敛得丁点不剩,转过身,便顺水推舟,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随后叹了口气,发愁的道:“儿子们天天造反,气得我心口疼。神医可有解决的办法?”
李德全听得一个哆嗦。
年希尧没有发现他这“随从”的异常,闻言了然了起来。
虽然老人家有说笑的成分,但心口疼,想必就是真的症状了。看来他有一个人丁茂盛的大家族,子嗣不少,烦心事也多。
年希尧回忆起二弟不听话的时候,爹是怎么揍他的,开口建议道:“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至于心口疼,还需我把一把脉,为您制定一个服用的药方。”
打,打一顿?
李德全吓坏了,康熙却是哈哈大笑,当即说了声好:“就依你所言!”
看来亮工没有欺君。皇帝这般想,也不避讳把手伸出来,年希尧轻轻的搭了上去,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直看的李德全心下不安,有了不好的预感。
康熙不动声色地问:“如何?”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几分。年希尧低低道:“老大人近年来情绪波动过大,很有郁结于心之兆。每每火气旺盛,这病便又加重了一分!若不仔细调理,恐有碍于岁数。”
恰如一道惊雷劈下,康熙惊愕了起来。
宫中养了那么多太医,每隔几日便会来请平安脉,为何他们都没有提?
是了,他们不敢提起,顶多只是委婉的劝说几句,奉上安神汤药,叫万岁注意龙体。
毕竟说的深了,就是掉脑袋的事。谁敢冲到他的面前,直言他被儿子们弄得心力憔悴,需要仔细调理?
李德全面色煞白,差些“扑通”一声跪下去。康熙神色变幻,最后趋于平静,他说:“正是如此,我才要来找年大人。”
年希尧道:“我怎么当得起大人的称呼?老大人既与王爷有旧,我自会尽力医治。”
康熙也不戳穿,默认了与雍亲王有旧这件事。他和蔼可亲的道:“好好好,那小年大夫,我还有多少岁数好活?”
年希尧想了想:“若是谨遵医嘱,好好调养,定能达到古稀之年的岁数。”
古稀?那就是七十了。
离现在不过十年远,这年允恭倒是实诚,也不编八十、九十的岁数来骗骗他。
康熙并没有将年希尧当作医术半吊子看待,闻言,顿生惆怅与感慨。他像是接受了这个年轻人的判断,说:“十年啊,也不错。”
更何况,也许还活不到十年呢。
“那我的病就要依靠小年大夫了。”康熙笑眯眯道,转瞬想起了什么,“我对几何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不知小年大夫得了空,可否指教指教?”
没想到面前竟然是个知识渊博的老大人,年希尧一愣,却也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
“甚好。”康熙笑着对李德全道,“回头你把我们家的住址,抄录一份交给小年大夫……”
又扭过头,对年希尧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拿就是了。”
他豪横地一摆手:“我们家不缺钱,便是参茸,灵芝,也有上好的存货。”
万岁难不成真微服上瘾了??
李德全震惊过后,便是嘴角抽搐,他强忍住过度的反应,装作普通随从的样子应了是。
再看向年希尧的时候,李德全的目光变了又变,没想到竟是能有一位品行上佳的真君子,合了皇上的眼缘。
他在御前伺候多年,自然也锻炼出了几分看人的手段,撇去皇上令人心焚的病情,此时此刻,乾清宫大总管略微有些唏嘘。
满朝文武钻破了脑袋迎合,却都比不上年允恭的一曲琴音,这上哪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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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年希尧抚琴的时候,九州清晏后旁天地一家春,钮钴禄格格正抱着四阿哥启蒙。
直到耳畔隐约传来琴音,她问婢女:“是谁人在抚琴?”
婢女轻轻摇头。
钮钴禄氏轻叹了声:“谅你也不知。”
她的目光落在摇床躺着的五阿哥身上,自从养了弘昼,她收到后院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尤其是得知真相的耿氏,都快要发了疯。
五阿哥带给她不是好处,而是数不尽的压力与负担,钮钴禄格格咬咬牙,终究扛住了。
她舍不得抚养两个阿哥的荣耀,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怎么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再苦再累,她也可以坚持下去,等到两个阿哥长成,就是她收获的时候!
此番来到圆明园,钮钴禄格格原本是喜悦的。
福晋安排她住在天地一家春,因为身份所限,她分到的院子看不见多少美景,想要出门游乐,必须绕远路。但她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只因这儿离王爷办公的九州清晏很近,她的弘历,有无数次可以亲近阿玛的机会――
谁曾想王爷不办公了,成日陪着年侧福晋,那么多天过去,反倒是福晋跟前的奶嬷嬷,前来照看得更多一些。
王爷每回过来,看了四阿哥五阿哥就走,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可她没有丝毫办法,她只得接受,钮钴禄格格的手深深掐入了掌心里,半晌,深吸一口气:“拿启蒙书来。”
“主子,您还要念给四阿哥听么?”
钮钴禄氏笑了笑:“从前额娘就是这么念给我听的,等四阿哥大了,再多的字,我也教不了了。”她伸手逗了逗四阿哥:“是不是啊?”
婢女张了张嘴,四阿哥还不到一岁半,主子启蒙,是否太早了些……
只是她终究没有出声,主子的智慧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晚饭过后,是钮钴禄格格固定散心的时间,散心过后,她便又捧起启蒙书,坐在窗前,轻柔平缓地对着四阿哥诵读。
那厢,年娇随四爷来到了九州清晏――准确来说,是缠。雍亲王难得接到了王府的密信,奈何年娇不让他走,四爷无法,只得将她打包带上,待坐到桌案前,头也不抬地让她四处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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