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经历过程如仪过世的打击,程晏生情绪一时间没缓过来,他慢了一步,才去拉董暖,把人拽开了些。
先前董暖一声不哭。
这一刻,整个人犹如悲伤破防崩溃,泪如雨下,泪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滑,一颗颗掉在地上:“你来干什么?”
董暖面目锃恨的看着她:“你哪来的脸来这,你这个害人精。”
那哭声,惨痛到了心底里。
温年当然懂,那是母亲最悲痛的时刻,跟当年落掉那个孩子时的她,一模一样。
这种时刻,要说是报仇的快感,那是真没良心了。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有任何快感,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温年没拿起过刀,没有任何利器,程如仪却因为她而死。
程晏生眼睛红得不比董暖轻,他看向秦让:“秦让,你先带她出去,有什么事情,待会等我办完事再聊。”
“年年,走吧!”
温年满眼疼痛,她走不开,是秦让牵着她走的。
感觉自己似个提线木偶,给他拎到了一边去。
她左侧脸火辣辣的泛起疼,这会儿是后知后觉。
一滴泪,猝然坠落下来,掉在温年掐着大腿的手背上,她没来得及抬起胳膊,秦让先她一步,用衬衣袖口替她擦拭。
“年年,这不是你的错。”
大道理她都懂,程如仪的死,在于她自身情绪上的无法控制,导致病情加重,主要责任不全在她。
但是……这一切的根源,是因她而起。
如果不是她强行要求程晏生,把程如仪送到东城这种地方。
程如仪可能还在海港医院,过着那种一眼望到头,但也不会寻短见的日子。
她不会再起太大的波澜,可也不会死。
刚才在门口,程晏生一眼都没看过她,哪怕是提及她时,都只是跟秦让轻浅的打了声交道,他是真伤了心吧!
秦让心疼得去抱住她。
手背摁在她头顶,揉了揉:“实在过意不去,咱们以后不住海港。”
温年一直不开口说话,低泣声有些塞住了鼻腔,发出那种嗡嗡的响动来。
秦让又捏着袖子,给她擤鼻涕。
程晏生那边结束得快,董暖被暂时安排进了病房输液,她情绪激烈,导致昏迷不醒,搞定一切,他匆匆赶过来。
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女人头斜靠着男人,情景无比般配。
程如仪的死,倒也让程晏生对温年的固执,减却几分。
再看到这般场景时,他没有以往的那种撕心裂肺。
“年年。”
温年窝在他肩头,有些要睡过去的迹象,秦让轻抚了下她的脸,温声说:“你先进去跟他聊,我在外边等你。”
她点点头,也没主动去看身侧的程晏生,撑着他肩膀站起身来。
她腿麻得厉害,差点一个崴脚摔下去。
秦让稳住她:“小心点。”
程晏生走到斜对门,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全程一字不发,甚至连目光都没停留在她身上。
两个人之间,清远疏离得,仿佛就只是路边初次相见的陌路人。
休息室挺宽阔的,里边有专门的私人陈设,还有电视机,沙发跟一些柜子行头,总之基本上能想到的日常用品皆全。
一看就知道是程晏生长期定下的私人房间。
温年眼睛红肿,大致的扫看了一圈。
她进门后,把门落了锁。
程晏生拉开窗户,屋外还下着绵绵雨,把落地窗的窗户打得水滋滋的,天气灰沉,倒显得这屋子里有些陈旧了。
他坐回到沙发椅中,唇角一直压得很低。
摸了一支烟,衔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程晏生轻声说:“谢谢你能过来走一趟。”
他口吻冷淡。
却又不似以往对她掌控时的那种冷,只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交流。
“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温年进医院以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多少带了一些沉稳理性。
“这些不重要了。”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海港?”
程晏生掸了掸指间的烟,他手指修长,每一节都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特别精致,甲片颜色是健康的粉红色。
温年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就一直盯着他抽烟的手指在看。
看得都有些出神了。
程晏生才再度张开嘴,说了一句:“温年,你来这,就是为了打听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
他的心情压抑,导致他的脸,看上去也没那么清爽锋利了,比起平时,多了许多的疲惫跟沧桑,胡茬冒得又青又粗。
程晏生没有表情:“她的死,没人会怪你,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自责,刚才我妈打你的事,我替她跟你道个歉。”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温年从不屑于解释。
唯独这一次,她本能的想解释,怎么都找不到解释的话来。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无声。
温年提了提胸口郁结的那股气息,她张合好几下嘴,最终落下一声:“程晏生,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一直都是他问她,恨不恨他。
这次角色互换,换成了她来问这句话。
温年看到,程晏生端着烟的手指,止不住的在轻微颤抖,颤动得烟头的烟灰,不尽往下坠落,落在他深黑色的西装裤子上。
他下意识的动作,伸手去抹。
第245章 隔着三条人命
不但没抹掉,反而把旁边干净的位置,越抹越乱。
程晏生的动作,以及他脸部的表情,都从一个淡定转而愈发的急躁不堪,下颚处的咬肌鼓起再消退,再到鼓动。
温年走过去,伸手一把摁住他的手:“别擦了。”
他的手总算是停止住,没再有别的动作。
她手心的温度,通过程晏生的手背,慢慢传递到他全身,程晏生本能的想反握住,但理智时刻警醒他,不能这么做。
他也深知,自己对温年的固执感情,始终是难以放下的。
温年拿开手指。
“我希望你能把安插在秦家的人,都撤除掉。”
虽然这种话,在此刻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不得不说。
往后不一定能找到这种机会说。
“好。”
在来的路程上,温年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当真正面对程晏生了,她却是脑子一片混沌,再想捋清很难。
“程晏生,你一直在买我的花吗?换个话来说,你是不是一直偷偷在关注我的一切?那天晚上遇见,不是偶然吧?”
“一直在买,也一直偷偷关注你,那晚也不是偶然,我在清城待了一天。”
就等着遇上她那几分钟。
程晏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深深被感动了。
他从未想过,他这辈子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么深情不懈。
感觉到眼眶里有泪水在涌动,程晏生强行憋住,没往下流,眼泪也就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往回走:“秦芮欢跟你说的吧?”
她跟他离婚时间不算短。
从起初的互相折磨,到放手离开。
温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可真当她觉得要彻底跟他斩断联系时,她的心也是会默默泛起疼痛的。
她潜意识的认为,这祭奠曾经的付出。
程晏生双腿曲起而坐,他身子往前倾,夹着烟的手,摁到烟灰缸里去,“滋”地一声,烟头冒出最后一股青烟。
随后彻底熄灭在烟灰缸中。
温年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声音三分沉重,七分自责的说了句:“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说给程如仪听的。
也是说给整个程家。
程晏生扭转过脸,看她的眼睛里,透出的尽是薄凉:“温年,当初是我姐害得你落了那个孩子,还落下身体的病根。”
他表情沉稳,声音更是:“现在她用命还了,你也原谅她,行吗?”
程晏生赶到时。
医院特意交给了他一封遗书。
是程如仪亲笔写下的,她一边忏愧自己当初对温年的所作所为,一边述说着这些年来,在程家的忍辱负重。
程青并不爱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是沾了程晏生的光,附带着被程青当作女儿看待。
不光是她,包括董暖亦是。
她至死都不明白,明明是母亲对程家不忠在先,可她是留着程家的血液的,为何程青看她如看眼中钉,肉中刺。
这天底下,没有子女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
包括程如仪。
温年久久无声。
程晏生提了提音量,但在这寂静的房子里,仍然显得格外的轻沉:“你沉默是同意的意思吗?”
她艰难的吞咽唾沫,把喉咙里的酸涩劲全部一股脑咽下去。
良久。
久到程晏生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温年鼻尖翕动:“我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好。”他把视线撇开,装作若无其事:“葬礼你跟秦让就不用过来了,我妈情绪很差,我怕她到时候说了不敬的话。”
他从始至终,怕的都不是董暖说什么,做什么。
而是怕那些话刺伤到温年。
程晏生自嘲,嘲自己比想象中更加的深情。
他不想做深情的人,一直也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深情不移的男人。
说完这些,程晏生作势站起来,他起身比较快,膝盖被身前的茶几狠狠撞了下,疼痛入骨,强忍得面部未有半丝波澜。
“我送你出去吧!”
“好……”
温年起身,程晏生正好走过来,两人面目视线齐平,他的唇瓣就在她十公分开外的距离,只要一人稍微动一下,就能碰触上。
她在他眼中看到强烈的情绪波动,以及深切到模糊的贪婪。
也只是一瞬,程晏生呼吸窒住,快速敛走眼睛里的异样。
他率先去拉门,那只掐着门把手的手背,青筋根根浮现分明。
“程晏生,葬礼我会去的。”
程晏生有些意外她这个决定,但也没强行阻止她。
其实打内心里,他还是想多见见她的,即便如今的她已为人妻。
程晏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的一点是,有时候他在想,倘若温年在秦家过得不好,跟秦让婚姻不幸离婚,他是不是有机会?
他曾经最讨厌接盘侠。
却在浑然不觉中,自己成为了那个最讨厌的人。
走出门前,温年深深的看了几眼男人。
程晏生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他的行为,眼里都是不曾改变的坚韧跟刚毅,高挺的鼻梁往上,那双微微敛起的眼睛,透着不容侵犯的光泽。
哪怕是受到这样悲痛的打击,他依旧是他。
温年往前走,鼻间能闻嗅到的,全都是男人身上浓厚的烟味。
她把手压在门板上,最后说道:“你姐姐的死,我有责任,如果你心里不痛快,可以来找我算账,我不会跑的。”
程晏生眼眸亮起一瞬,再瞬而跌落下去。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没法改变,时间也不会倒流。
他的沉声,几乎是覆在她耳畔:“温年,你也知道,我要的从来只是你这个人,既然你心思不在我这,我不敢强求。”
走到这一步,她跟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不会再往前一步逼她。
她也不会再忌惮他,放下所有的防备。
程如仪的死,就像是那把解开两人情仇恩怨的剪刀,一切都随之迎刃而解,深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疙瘩,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程晏生也再没理由去惦记,缠绵她。
他们之间隔了三条人命。
温年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程晏生,她心疼了。
快速转回脸,把手拿开:“我先回楦,葬礼让卫宗通知我。”
第246章 嫉妒得发疯
程晏生当晚就要回海港。
温年跟秦让也没在东城逗留,回程的途中,她一言不发,掉了几滴眼泪。
掉完了,她默默泯掉,把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回到秦家,已经很晚了。
秦凉跟秦家管家都还没睡,客厅灯光敞亮,秦凉一大把年纪,很少熬这种通夜,眼底晕开很大一片青紫色。
还没等人进门,管家先一步迎出来。
率先看的是温年,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再去看秦让:“在客厅等了半宿,怎么着都睡不下,非要等你们回来,他才心安。”
秦凉这些年身子骨日渐下滑。
秦家向来不到十点多,就全屋熄灯。
这还是鲜少的撑到这个点,灯光通明的点着。
“我知道了。”
秦让没让温年跟着她进屋,而是先安排她去东院休息。
一是免得待会秦凉说话重了,大家都难堪。二是考虑到她一路过来,特别受累,温年眼皮都沉得快打架了,一直强撑着。
其实他自己也稍微好不到哪里去。
近来秦家上上下下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秦凉脸色还能绷住,已经算是极限宽容。
秦让从东院过来。
“爸。”
秦凉抬起眼,看他一下,说:“管家,去沏壶茶来。”
管家立马退身出去,也知道这是父子间有私事要谈。
秦让猜到秦凉要问自己什么,不瞒也不藏,直奔主题:“当初程如仪去东城,是年年让程晏生这么做的,她觉得有责任。”
正厅里就父子两,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秦凉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人没了?”
“嗯,听说一直情况都不太好,重度抑郁症,割腕自杀的时候没人发现,等发现已经无力回天了。”
“程家没说什么?”
“医院只有程晏生跟他母亲在。”
秦凉喉咙翻滚,吞了吞口水,再往下问:“她人没什么事吧?”
秦让提口气:“董暖打了她,不过应该没多大的事情,看程晏生的态度,他已经对这些事情放下了,年年的意思是,要去参加葬礼。”
秦凉:“该去的,毕竟一条命。”
就算这事不是因温年而起,程如仪走了,秦家也得有代表过去吊唁。
不论如何,礼数不能少。
温年迷迷瞪瞪睡到下半夜,她感觉浑身难受。
那种滚烫感,不止的往身上涌。
在她身体中翻滚,滚到喉咙口时,她想试图咳出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意识也很薄弱:“程……程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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