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使劲抽了抽,奈何没能成功,“没人的时候反倒要这样?大人说反了吧!”
”所以我说,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他拧着眉道,“搁在明面上的事,没人会往心里去。越是背人的时候,越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懂么?”
她闻言笑了,“大人既然懂得这个道理,那你娶我,不担心皇上得知内情吗?”
这话想必是戳到了他的痛肋,他的得意倏忽不见了,“你是说我当初不该答应你的央求,应该直接把杨稳从神龛里拽出来,然后押着你们到御前,让皇上对你们痛下杀手,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却没想到你还会过河拆桥,得了好处,反过来质疑我的一时心软。怎么?又有了新主意,想拿这个来拖我下水,替你遮掩?”
他不是愚钝的人,其中利害,他当然知道。
如约自然不会糊涂承认,“我只是有些好奇,像大人这样深谋远虑的人,为什么愿意铤而走险,下这步棋。”
他眼里狠戾毕现,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因为我色迷心窍,赌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新朝的建立,我披肝沥胆为皇上扫清前路,皇上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就算你的身份被识破,念在我往日的功勋,皇上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如约心下气愤,狠狠推开了他的手,“金瑶袀难道就没有功勋吗?”
他说不同,“文官手上一旦有权,时刻想要功高盖主,而我,安于做皇上的一柄刀。当权者需要用刀铲除异己,必不会自折其刃,他还要留着这把刀,震慑朝堂呢。”
如约心下冷哼,他倒是自信得很,文官只是一卷宣纸,而他是一柄利刃。但他没有想过,刀不趁手的时候,大可更换。皇帝的兵器库里岂止只有他一把刀,或许眼下还愿意用着,有朝一日触及皇帝的底线了,他还能像今天一样笃定吗?
“大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但她的讥嘲,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是你本就不值一提。新帝登基,有无数的人想杀他,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当年天罗地网中侥幸逃脱的一条小鱼罢了。这条小鱼是养着,还是蒸了煮了,全看心情。我想要你,皇上顺势还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致力于摧毁她的信念,她自然也会五味杂陈,也会悲不自胜,但她没有一刻想过放弃。
就是这样一个入不了他们眼的小姑娘,总有一天会让这些自大的权贵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的贬低不会让她自惭形秽,只会激励她更加积累沉淀。她知道时刻高举屠刀是没有用的了,需要更多的布局,就算没人能帮得了她,她也要在这荆棘丛中走出一条路来。
稳稳心神,她说:“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他也没有再言语,把她送回卧房,自己换了身衣裳,走出屏风撂下一句,“这两天查办金瑶袀的几个门生,晚间要抓人,我去去就回。”
如约看他走出院子,才终于放松了精神。靠着引枕迷瞪了片刻,不多久涂嬷嬷领了几个丫头进来认主,这几个是伺候穿戴的,那几个是伺候饮食的,还有梳头上妆的,一一让她们领了差事。
如约不愿意一言一行都在人眼皮子底下,谢过了涂嬷嬷道:“人多不习惯,上房只留两个听差就行了。”
涂嬷嬷瞧出来了,她不是个愿意摆阔的主儿,笑着应承,“那余下几个,平时就在倒座房里听令儿吧。”边说边打开了捧来的匣子,“少夫人明儿要进宫谢恩,命妇的行头虽有定例,身上穿戴的首饰却不能含糊。这是老夫人早前的几套头面,如今上了年纪,用不了这么华贵的,都给少夫人送来了,让您挑喜欢的戴。”
可见这位余老夫人,确实是很看重新过门的媳妇。如约对她有些好奇,试着向涂嬷嬷打探:“才刚拜了公爹的灵位,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过世的,大人也没同我仔细说起过。这园子里只有婆母一位吗,怎么没见其他人?”
涂嬷嬷道:“先头老爷任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先帝时期剿灭流寇,殉职了。”
至于那些侍妾,涂嬷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说是“各自去了”,没有过多赘述。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家里实在太冷清了,就盼着少夫人给家里添人口呢。老夫人不让晨昏定省,是想让少夫人多陪着大人,他怪不容易的。您别瞧他平时看着凶巴巴,其实心眼儿不坏,时候长了,少夫人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在成长,有耐心看下去的,故事应该不会太差。当然要是已经被恶心到了,直接右上角点×。
话说居然会被骂无耻,真令我目瞪口呆啊,在没确定能用感情控制对方时,随便被仇人睡了,就不无耻吗?
第40章
如约敷衍地笑了笑,余崖岸心眼儿好不好,她早知道了。也许在他母亲眼里,他是个好儿子,但他母亲一定没见过他在外面大肆杀戮的样子。
在家一副面貌,拿起屠刀又是另一副面貌,她听不得他余家的人夸他好。他的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建功立业,她们只看见自己得到的利益,从未想过别人失去了至亲,是怎么苦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黑夜的。
涂嬷嬷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如约半阖上眼,不再搭话了。
新妇子白天困倦,可见夜里肯定操劳。涂嬷嬷最是知情识趣,忙闭上嘴,悄悄退出了上房。
后来如约招了她们指派的丫头,有意无意地打探后宅的事。伺候穿戴的莲蓉一面归置明天要用的鞋袜,一面应着:“原先老太爷有四房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整日间鸡飞狗跳地闹,闹得老太爷都不愿意回家了。老夫人就做主,发卖了两个,另两个不多久也病死了。所以宅子里没有姨娘,清净得很,少夫人不必和那起子人打交道,也不必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和人闹心,多好!”
如约心下了然了,所以看似宽和的余老夫人,也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否则那些妾室不可能无所出,阖家只养了余崖岸一个。两个发卖,两个病死,简简单单就把事办妥了,可见余崖岸的心狠手辣不是无迹可寻,总有老辈儿的传承在身上。
进了余家的第二天,至少把大致的情况摸明白了,但余崖岸五年前丧了妻,却连个妾室通房都没置办,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大人和先头夫人,感情很好吧?”她偏头问。
莲蓉犹豫了下,说实话又怕新夫人吃味儿,支支吾吾道:“也就……还成吧。大人和先头夫人自小认识,十二三岁上就定了亲。”
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五年没有娶亲,想是怕再娶一个,又遭人毒手吧。但娶了她就不一样了,万一出意外,不过是免于他亲自动手,没什么可惜。这狗贼果然每走一步都有他的算盘,自己往后愈发要小心行事了,不单要防着他,还要防备那些将他视作眼中钉的人,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做了他的替死鬼。
一应安排妥当了,上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如约一个人呆着,倒也难得的自在。
她开始思量,嫁了人,怎么才能争取机会常进宫。金娘娘怕是不中用了,金瑶袀一问罪,连带着她也进了冷宫,重新攀搭上她纯属白费力气。之前听郑宝说,皇帝要立后,不知究竟打算立谁,等人选定下了,倒可以朝那方向使使劲儿。当然,最好还是结交太后,上回没等着楚嬷嬷的信儿,让她遗憾到现在。如果再快一步,真给调进咸福宫去,那么金娘娘就没有资格把她放出去,自己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所以还是怨自己不够决断,退路想得太晚,将来要谨记这个教训。
脑子里不停地盘算,想得累了,又昏昏欲睡。及到傍晚时分,院子里传来动静,是送饭的婆子进来了,说都是老夫人指点的菜色,看看少夫人喜不喜欢。
余崖岸没回来,她一个人快快用了,又让人撤下去。面上自然还是要装一装的,“大人的饭菜,让厨上温着,等他回来再送进来。”
婆子说是,领着人退了下去。但这一等,直等到子时前后,才听人传话说大人回来了。
赶紧张罗起来,厨上的婆子预备把食盒送进上房,可刚搬到廊下,又给拦住了,“没瞧见门儿都关上了,还进去干什么?不怕大人一脚把你踹出来?”
“吃过了?”婆子犹疑地问。
“兴许是不吃了。”值夜的回了回手,“撤下去吧,又没叫你,来添什么乱。”
婆子只得拗起食盒,临走又朝上房看了一眼。窗户纸上透出一点幽微的光,里间大多蜡烛都熄了,想必少夫人已经歇下了。
卧房内,穿着中衣的余崖岸站在脚踏前问:“今晚我能上床睡吗?”
如约说不能,“我在榻上给大人预备好了枕头和薄被,请大人在那儿将就吧。”
他板着脸,越想越不痛快,“昨晚念你一时不能适应,连洞房都省了,你今儿还这样,打算晾我一辈子?”
她盘腿坐在床上,淡声道:“我们本就不是寻常夫妻,大人耍手段娶我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天?”
他觉得这女人实在不识好歹,“我那是救你的命,你再留在宫里,迟早是个死。”
“我现在就比死好吗?”她叹息着低下头,“报不了仇,被你困在这宅子里,什么都做不了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她这番话,字里行间透出一股绝望的怨怼,他隐约从中窥见一点苗头,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该认命了。
“我要是对你好一点,能不能让你忘了以前的种种?”他突兀地问。
她抬起眼,眼眸如星子般璀璨,“大人说的好,是指不强迫我吗?”
真是见了鬼,他在心里咒骂。娶她是为得到她,结果现在又怕她寻死,连碰都不敢碰。
“你要我等到几时?”他还在试图挽回威严,“给我个期限,我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如约没有正面回答他,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安排几房妾室,或者你有喜欢的,抬举起来也可以。”
他冲她哼了一声,“我要是想抬举谁,还用你张罗?别想着找人分担你的责任,该你侍奉枕席的时候,就是死了也逃不脱。”
他放了一通狠话,转身便朝美人榻走去。到了那里又是狠狠倒下,压在身下的被子拽不出来,最后气急败坏拿脚一蹬,蹬到地上去了。
如约松了口气,重新躺回枕头上,这一夜做了许多可怕的梦,梦见锦衣卫在金鱼胡同挥舞着绣春刀,梦见一把大火烧光了整片屋舍。自己走在紫禁城的夹道里,宫墙顶上不知怎么罩上了网,她能看见外面碧清的天幕,看见翻卷的流云,可她蹦不出去。这窄长的夹道,好像总也走不到头,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只觉越走越荒芜、越走越孤独、越走越害怕,最后靠着墙根,无声地颤抖起来。
牙关咬得死紧,拳头紧紧握住,身子绷成了一张弓。她在梦里挣扎,额角沁出冷汗,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五年对她来说是人生最大的磨砺,她已经学会做梦都滴水不漏,不让人拿住任何把柄了。
锦衣卫睡觉不能睡得太死,夜里总要警醒几次,这是余崖岸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醒自然要去看她一眼,发现她正苦苦挣扎,手足无措半晌,最后俯身把她搂进了怀里。
她被魇住了,自己脱不了身,但只要一有外力加诸,自然就醒过来了。
睁开眼,发现他抱住了自己,慌乱之下拳打脚踢一阵施为,却没能让他松开手。
她来不及多想,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终于把她放开了,气恼道:“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她撑身坐起来,一双眼睛寒光泠泠,“你要干什么?”
他说:“你抖成这样,我以为你冷,打算替你焐焐,你倒好,狗咬吕洞宾。”
“我不要你焐。”她平静地抬袖擦了擦额角,“请大人离我远一些,别到我跟前来。”
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对他这样,要是换了平时,一把扭断脖子也是寻常。但这是明媒正娶的女人,杀又杀不得,打又下不去手,被她这样慢待,火冒三丈无计可施,只得凶狠又窝囊地横了她一眼,重新返回榻上躺下了。
如约这回是再也没有睡意了,睁着眼睛直到五更。
六月里,天儿热起来了,亮得也比冬日里早。窗户上晕染了蟹壳青,正是京里的大臣们起身上早朝的时候。
余崖岸虽然休了婚假,但进宫谢恩要趁早,方才显得郑重。臣工们进西华门朝房里候着的时候,他们就进东华门,顺着筒子河边的甬道一路向北,进了保泰门。
保泰门往里有个养性殿,平时作为皇帝接见宗亲和后宫嫔妃家眷之用,今儿知道余崖岸要带夫人进宫谢恩,御前的人早就过去铺排了。
如约跟随余崖岸进养性门,康尔寿正在滴水下鹄立着,指派人把御用的物件运送进殿。
打眼朝南一看,脸上立时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唉哟”一声,快步迎了上来,笑着向余崖岸拱手,“恭贺余大人新婚之喜。可惜前儿宫里有事要忙,我不得闲,否则一定上您府上讨杯酒喝,沾沾喜气。”
余崖岸和这些太监周旋,很有一套本事,平时的棺材脸也有了裂纹,和声道:“谢谢康掌事抬爱。原本预备好了您的位置,盼着您来的,可惜您忙,那也没办法。不过不碍的,等明儿我在松鹤楼定个包间,专程设宴款待您,就当是补了咱们的不足,届时请掌事赏光。”
康尔寿抬起圆胖的手,无奈地摆动了下,“余大人客气,我心领了,眼下宫里事多,哪儿抽得出空来呀。昨儿御前下了昭命,皇后人选定下来了。”
余崖岸“哦”了声,“宫外的,还是宫内的?”
康尔寿笑道:“大人忙着成婚,昭命都到诰敕房了,您还没听说呐。是宫内的,翊坤宫的阎贵嫔,大前儿个定下的,前儿诊出怀了身子,可说是双喜临门。内造处都张罗起来了,只等诏书一下,事儿就成了。”
如约听了,不由替金娘娘怅然,原先她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一桩接一桩的事落下来,最终降到了嫔位上。早前不怎么扎眼的阎贵嫔,倒一跃成了皇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思忖着,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康尔寿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笑着对余崖岸说:“光是咱们闲谈,冷落夫人了。”一面朝着这老熟人拱了拱手,“余夫人,给您道喜呀。”
如约忙回了一礼,“早前在宫里时候,承蒙师父照应,一直没能向您道谢。如今我出去了,也不能回报师父了,却要师父费费心,多帮衬我家大人呢。”
“哟。”康尔寿冲余崖岸直咧嘴,“余大人可娶着一位贤良的夫人啦。我早就说了,宫里出去的都是能耐人儿,必定能替大人好好掌家。”
余崖岸笑了笑,“托掌事的福了。”
康尔寿不像章回,说话办事严谨,他是个碎嘴子,爱拉扯些家常。说起册封皇后的事儿,怎么能落下了金娘娘,对插着袖子对如约道:“夫人是永寿宫出来的,皇后不是金娘娘,必定很替金娘娘惋惜吧!这么大的喜事,瞒不住,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昨儿金娘娘得了消息,据说在宫里砸东西嚎哭来着,跟前人劝都劝不住,任由她把那些摆设砸了个稀烂。也是夫人不在,要是在呀,还能安抚着点儿,闹成这样,往后不和正宫娘娘见面了?要说位份,淑妃还在她之上呢,要懊丧也是淑妃娘娘更懊丧,她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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